终于,顾晓池拖着步子往楼下走去。
葛苇没来找她。
现在顾晓池已经知道,葛苇其实伤得一点都不重,所谓紧急手术,只是为了不要留疤。
葛苇很幸运,在明火燃起来之前,就已经跌下了水池,逃过一劫。
刚才顾晓池在病房门口说“我先走了”那句话,故意说得很大声,病房里的葛苇,是一定能够听到的。
如果葛苇想见顾晓池,即便乔羽不让顾晓池进去,葛苇也可以出来找她。
但葛苇并没有。
于是顾晓池知道,葛苇并不想见她。
是因为有了乔羽,就够了么?
******
七七八八转了好几趟车,顾晓池终于到家了。
奶奶还是如每次一样,站在家门口等她。
连连拍着顾晓池的手,说:“怎么突然又回来了?火车票多贵呀。”
嘴里抱怨着,满是皱纹的脸,却笑成了一朵花。
顾晓池忽然觉得,每次不该真的听奶奶的话,去省那火车票的钱。
清明节当天,顾晓池跟着奶奶,上山扫墓。
山上不像城里,没有成规模的陵园,一个个小土包,前面竖着墓碑,就是村里各家的墓葬群。
顾晓池的父母还有爷爷,墓都连在一块。
顾晓池跟着奶奶,烧了纸钱,放了鞭炮,又下跪磕头。
她盯着合葬墓碑上的字:慈父顾军,母杨梅。
顾晓池开口问奶奶:“他们感情好么?”
奶奶说:“不好。”
顾晓池一愣,奶奶的语气有点感慨:“你现在大了,这些事,也该如实告诉你。”
“你爸妈两个人,一辈子没搞明白,一个人真正喜欢另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一个人真正喜欢另一个人,是什么模样呢?
现在的顾晓池,也正迷茫这个问题。
第51章 访客
下山了以后,顾晓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顾晓池择菜、奶奶坐在一旁晒太阳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题。
问奶奶:“为什么说我爸妈并不相爱?”
奶奶叹了口气。
“你妈对你爸是需要,你爸对你妈是感激。”
说起儿子,老太太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点笑意:“你爸年轻时候长得好,你知道吧?”
“知道。”顾晓池。
她看过无数次她爸的照片,为数不多的那几张。也无数次听村里人说起,她长得好看,是因为像她爸。
“你爷爷去世的早,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奶奶很无奈:“偏偏你妈,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姐。”
“不管不顾的嫁过来,以为娘家多少会帮衬,却不曾想,爹妈真的不再管她。”
“她不得已,和你爸一起外出打工,很快又有了你,整个家的担子更重。”
“两个人开始吵架,每天吵。你妈开始烦你爸,你爸开始躲你妈。甚至你爸一个人,悄悄跑到那危险的砖窑去打工,你妈气不过,又追过去,非说要一起下砖窑。”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在世时互相躲、互相掐的两人,偏偏同穴而亡。”
顾晓池沉默了好一阵。
她又问奶奶:“所以我妈,其实并不爱我,对吗?”
她觉得脑子里的那一幕,她妈把她一次次抛弃、嘴里念叨着“小累赘”的场景,并不是幻觉。
奶奶这一次承认了:“对。”
顾晓池笑了一下,把一截豇豆扔进筐里:“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大了,能承受了么?”
奶奶说:“还因为我老了,糊涂了,再不告诉你,很多事就连我都不记得了。”
顾晓池心念一动,又问奶奶:“小时候是不是有过一个巫医,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救过我的命?”
奶奶摇头:“这个真是你记错了。”
顾晓池没再说什么。
真是她记错了么?还是奶奶的脑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糊涂了呢?
******
吃过午饭,顾晓池一个人爬到山头上。
她想抽烟,又怕奶奶骂她,还怕村里人看到了,跟奶奶告状。
薄荷味的烟,随着山顶的轻风,缭绕。
顾晓池站在山头,远远能看到那一堆坟包。
其中就有她那并不真正相爱的父母。
顾晓池又吐出一阵烟。
想起刚才奶奶的话:“你爸感激你妈,他会想你妈、也盼着你妈好,但他无法跟你妈在一起相处,甚至害怕她、躲着她。”
“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害怕她么?”顾晓池问:“不是说越喜欢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就越紧张么?”
“紧张和害怕哪里是一回事。”奶奶说:“喜欢一个人,哪里会怕会躲,日子再难,也想天天见到那人。”
顾晓池问:“您怎么知道?”
奶奶笑了:“因为我对你爷爷就是这样。就算他变成鬼来找我,我也不怕。”
顾晓池跟着笑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和奶奶这样平等的聊起感情。
看来,她是真长大了。在奶奶眼里,她也是大人了。
只是不知道在另一个人眼里,为什么总还把她当成小朋友。
葛苇。
想起葛苇,顾晓池在心里问自己:你也如奶奶所说的一样,想见她么?
答案是没出息的很想见,如果此时葛苇出现在山脚之下,让顾晓池远远望见她的身影,顾晓池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
跑到头发乱掉,呼吸乱掉,运动鞋都甩掉。
无论有多难,无论有多痛,顾晓池还是深深的,想要再见葛苇一面。
正想着,山下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顾晓池一愣:不会这么巧吧?
世上真有心想事成这回事?
看清了,那影子是邻居家的年轻姑娘,冲着山顶摇手:“顾晓池,是你吗?”
顾晓池喊了一声:“是我。”
她站在山顶的边缘,忽然一阵大风刮过,长长的黑发被风扬起,像在风中展开的翅膀。
高瘦的少女,在猎猎的风中,看上去振翅欲飞。
邻居姑娘说:“有人找你,你奶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顾晓池扔掉烟头,开始拼命的往山下跑。
跑到头发乱掉,呼吸乱掉,运动鞋的鞋带都散掉。
呼,呼,呼。
推开家中老旧木门的时候,气还没喘匀。
“怎么跑这么快?”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顾晓池怔住了:“周老师?”
“很意外吧?”周骊筠说:“我在宜城写生,忽然想起离你家很近,过来看看你。”
顾晓池蹲下身把鞋带系了,才走进去。
宜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至少,绝不顺路。
周骊筠是特意过来的。
奶奶很感激:“晓池,有这么好的老师,你这孩子,运气好。”
顾晓池点点头:“是,周老师,你吃饭了么?”
周骊筠笑了:“有什么菜?”
没什么菜。素炒豇豆,黄瓜肉片。
奶奶上了年纪,吃得素,又节省。顾晓池说放假回来给她改善生活,也不让,只让炒一个肉。
周骊筠捧着一个土瓷碗,吃得却很开心。
不像是装的。
顾晓池想起上次办个展时,她们一起吃过的那家素食餐厅,心想也许这山野小菜,倒真契合周骊筠的胃口。
周骊筠吃完饭,奶奶去午睡,顾晓池陪周骊筠随便走走。
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带着周骊筠上山。山上还有一部分树枝,全是光秃秃的,扔垃圾的竹筐边掉着塑料袋,甚至还有用过的by套。
实在谈不上什么好风景,顾晓池有点窘迫。
周骊筠却还是像往日一样,亲切的揽过她的肩:“我去写生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小村,很粗犷很质朴。”
有心安慰顾晓池。
顾晓池感激。
下午周骊筠又喝了一杯茶,吃了点炒米,就要走。
走之前递给顾晓池一叠纸:“我来给你这个。”
顾晓池翻开看了看,竟是一档综艺节目的策划案,模特选秀的。
周骊筠又说:“我还是决定辞去美院的教师职位了,先告诉你一声。”
顾晓池特别惊讶:“周老师,您要进演艺圈么?”
“那当然不是。”周骊筠失笑:“我是要专心画画。这档节目,是我替你选的。”
“模特?”顾晓池不解。
周骊筠点点头:“是模特选秀,但还有很多服装设计的内容,现在不都流行那叫什么,全能艺人?”
“这个节目请来了国际上很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要真能跟他学习一阵,以你的天资,一定进步飞速。”
“可我不会模特的那一套……”顾晓池想起乔羽,有点烦躁。
“美院你都考上了,在台上走两步你还学不会啊?”周骊筠打趣她:“白长这么一双大长腿了。”
周骊筠背起包:“好了,我真要走了,朋友还在宜城等我。”
周骊筠租了车,自己开过来的。
顾晓池有点奇怪,为什么周骊筠能拿到电视台还未外传的内企方案,周骊筠看着她古怪的神情,温和一笑,主动解释:“魅影娱乐听过吗?”
顾晓池点点头。
算得上排名二三的娱乐公司,仅仅略输橙果一头,近两年发展势头很猛。
周骊筠说:“总裁是我妈。”
顾晓池目瞪口呆。
虽然母女俩的领域,反差太大。但家境如此优渥,难怪周骊筠可以随便辞职,当个闲云野鹤的艺术家。
但顾晓池不一样。周骊筠也很清楚这一点,早早替自己的得意门生做打算。
画要继续画。但也还要学一门谋生的手段,保底。
周骊筠交待:“不急,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走之前又拍了拍顾晓池的头。
顾晓池觉得周骊筠看她的神情,稍微有点奇怪。
******
奶奶睡醒,问顾晓池:“老师走了?”
顾晓池说“是”。
奶奶感叹:“真是位好老师啊,晓池你要好好感谢人家。”
顾晓池沉默。
三天的假期结束得很快,顾晓池又七七八八转了很多趟车,回到邶城。
一直抱着她的书包。
其实书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件衣服,两条裤子,奶奶装的一罐咸菜。
要说比平时多出什么,就是一罐小小的药膏。
村里每家人都会熬。因为山上有一种野草,汁液专治烫伤,有奇效。
顾晓池从小就看村里人用这个,都说烫伤以后用了,连疤都不留。
回了学校一趟,之后,等顾晓池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医院门口。
口袋里揣着那罐药膏。
她以为自己会怕见葛苇。
见到葛苇,就会想到小半年后的死亡。她不想让葛苇死。但根本理不清头绪该怎么做,对葛苇说出真相的办法也太激进,她没把握下一次葛苇或她,还会这么幸运。
见到葛苇,死亡的阴影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顾晓池的肩头,令她喘不过气。
还有就是,穿越之后顾晓池意想不到的发展,她竟会喜欢上葛苇,这么深。
一见到葛苇对乔羽的特别,就心痛的想逃。
但她发现人的心,真的很奇妙。她还是如奶奶所说的一般,想见葛苇,很想见。
今晚乔羽有一个时尚活动,顾晓池在新闻上看见了。
所以今晚,应该可以见到葛苇吧?顾晓池有点紧张,捏着药膏罐子的手微微出汗。
拖着步子走到病房门口,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在跟病房门口的两个黑衣人纠缠:“我都不让进?疯了吧?”
黑衣人的声音,礼貌又冷漠:“乔羽小姐的吩咐,不好意思。”
看起来像是专业保镖。
韩菁气愤愤的争了两句,还是退开了。
踩着烦躁的脚步离去。
顾晓池觉得奇怪,这么轻易退让,真挺不像韩菁的。况且里面躺的还是葛苇。
葛苇也没出来追韩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顾晓池想了想,乘电梯下楼。
出了住院楼,顾晓池绕了个半圈,站在楼下,往上张望。
葛苇的病房楼层不高,就在三楼,站在这里就能望到。
窗户开着,白纱的窗帘被风轻轻拂动。
顾晓池思考着什么。
******
三楼病房的窗户,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
顾晓池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拉开,注意着,不要发出任何太大的动静。
好在病房门关着,这轻微的“吱呀”声,并没有惊扰门口守着的保安。
顾晓池翻过窗户,轻轻的跳到地板上。
运动鞋拎在手里,直接脚掌着地。看着地板上自己起了球的旧袜子,果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像一只猫。
顾晓池松了一口气。
爬树对她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并不困难。
但好久没爬过了,加上太紧张,动作难免僵硬,
还好顺利。
夜风拂动窗帘,顾晓池转身,又把窗户重新关小了一点。
她怕吹到病床上的葛苇。
她轻轻走到病床边上,俯视。
葛苇在那里躺着,被子掖得好好的,睡得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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