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很多人跟葛苇打招呼,说“苇姐好”。
葛苇一边跟她们开玩笑说“姐是不是又美了”,一边看最后一排的顾晓池。
偏偏顾晓池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似的,还是微低着头,也不看这边。
葛苇也不知她看到自己了没有。
怕耽误时间,中午大家就在会议室吃剧组定的盒饭,吃完继续开会。
葛苇打开一看,粉蒸肉,豆角烧鸡,地三鲜。
盒饭的菜色好像都差不多。
吃饭的时候,熟悉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头,聊着一些没见面时发生的事。葛苇随便听了几耳朵,无非又是某某小鲜肉同时交往四个女朋友,某某在圈子里算是半出柜状态。
唯一有点新鲜的,说有一个导演涉嫌拍烂片洗钱,也不知真的假的。
葛苇挑了两筷子鸡,就没吃了。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
顾晓池还是在她之前的角落,捧着一盒饭,低头吃着。
一直到盒饭吃完,顾晓池也没挪位置。
没有再把鸡肉的皮给扒了,没有再悄悄放到葛苇的盒饭里,没有再不经意的让葛苇多吃两口。
她倒很乖,说了再见,即使再见面,也是宛如不见的姿态了。
葛苇的目光收回来,盯着自己放在一边的盒饭。
早都凉了,油凝固在肉的表面上,有点难看。
乔羽走过来,问葛苇:“我订了沙拉,要吃吗?”
葛苇抬头笑笑:“好啊。”
******
晚上顾晓池去了城东的一个小区。
她背着书包站在小区门口等,周骊筠下来接她。
远远望见一个穿藏青色旗袍的人影,沉静恬淡,夏日的暑气都跟着淡了下来。
顾晓池笑着跑过去,周骊筠远远冲她挥手。
顾晓池跑到周骊筠问:“现在给您吗?”
回程的时候,周骊筠行李太多,有好几幅画装不下,就放在了顾晓池的行李里。
顾晓池今晚是来送画的。
周骊筠笑着说:“不忙,去我的新工作室看看?”
顾晓池说“好”。
周骊筠的辞职报告已经正式交上去了,下学期开始,她就不再教课,打算一心铺在自己最爱的油画上。
为此还特意新租了一个工作室,请了个助理。
顾晓池跟着周骊筠走进去,挺大的一间,洁白的墙,洁白的灯,墙角插着几支水竹,一派清雅的布置。
里面有一个短发女孩忙碌着,是刚考入美院的新生,周骊筠监考过她的专业考试,觉得也是好苗子,又不再带课了,索性叫到工作室来帮忙,想教她一点东西。
周骊筠介绍:“这是齐笑,这是顾晓池。”又对齐笑说:“算起来,晓池是你师姐。”
顾晓池开学就升大二了。
齐笑挺害羞:“晓池师姐。”
顾晓池被这一声“师姐”叫的也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你好。”
周骊筠笑了:“你们这两孩子,这么拘谨干什么。”
既然来了,顾晓池索性帮周骊筠收拾一阵工作室再走。这里刚租下来,很多东西还没布置好。
周骊筠在顾晓池身边,收拾着一盒一盒的颜料,问她:“你上次去找的那家人,给你回复了么?”
周骊筠问起的,是她带顾晓池写生期间发生的事。
准确的说来,是周骊筠去写生了三周,而顾晓池只去了两周。
抵达羌城以后,顾晓池先去了附近的一座城市,说是要去找人。
周骊筠随口问了一句有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顾晓池犹豫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问一点以前的事。”
一周以后,顾晓池按照约定时间回来了。
周骊筠关心她事办的怎么样了,顾晓池笑了一下,说自己在等回复。
周骊筠不是喜欢打探隐私的性子,也没再问。
这时忽然想起来,便又问了一次。
她知道顾晓池,是那种什么都忍着不说的性子,生怕顾晓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不主动开口。
顾晓池笑了:“嗯,我等到回复了。”
周骊筠看她的表情有点奇怪,试探着问道:“是好消息?”
顾晓池想了一下:“对过去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对未来来说……”
“算是好消息吧。”
周骊筠没明白,但也没继续打探的意思,知道顾晓池一切还好,也就放心了。
帮着收拾了一个小时,周骊筠见天色晚了,让顾晓池和齐笑先走,她自己留在工作室,还想画一阵画。
顾晓池和齐笑一起走出去。
顾晓池习惯性的沉默,倒是齐笑与她熟了一点,没有刚开始那么害羞了。
齐笑问她:“师姐,美院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小女孩好像都关心这些。
顾晓池有点为难:“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她为了省钱,从来都是吃食堂的。
齐笑问得她一愣,发现自己一年过去了,好像还没过过什么普通的大学生活。
******
很快,进组拍戏已经一周了。
有乔羽在组里杵着,葛苇挺收敛,小平给她洗了一盒车厘子,她老老实实捧着自己吃。
韩菁看得好笑,坐过来“啊——”一声。
葛苇叼着车厘子,瞪了她一眼。
韩菁笑着问:“不喂我啊?”
“你没长手啊?”葛苇斜着眼看她。
她这人吧,骚气惯了,吃什么都吃得色气满满。
车厘子的蒂拈在手里,手一扬,车厘子举到半空中,下巴一扬,舌头就把果肉勾到嘴里。
也不咬,半含着吮吸,说不上是车厘子更娇艳,还是嘴唇更娇艳欲滴。
韩菁摇摇头:“你这人……”
“怎么?”葛苇又伸手拿过一个小电扇,对着自己吹。
韩菁下结论:“可能真是妖精转世。”
她注意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不停的向这边扫过来,很快又移开。
葛苇也注意到了。
她含笑着看过去,见是正在补妆的乔羽,一愣。
乔羽冲她笑了一下,葛苇也回以一个微笑。
瞥了乔羽一眼,乔羽的假睫毛有点翘起来了,闭上眼正在补胶水。
葛苇趁着这会儿,在片场扫视了一圈。
顾晓池一张白净的脸,很打眼,葛苇很快看到了她。
葛苇刚才还以为是顾晓池在看她,这会儿却看到,顾晓池全心全意在工作。
电影的服装设计,工作量比很多人以为的要大。除了前期设计以外,开拍以后,也要守在剧组,根据主创人员的状态不断调整。
顾晓池这次当的是John的服装助理,基本干的就是这个活儿,每天都得守剧组,不停调细节。
她工作起来很认真,此时在跟她说话的人,演的是一个孤女,被恶少欺负后,被葛苇演的侠女救下。
总共没几个镜头,身上的粗布蓝裙,被镜头拍到的时间可能不过一秒,然后就被恶少撕碎了。
顾晓池却一丝不苟,认真跟她讨论着一根腰带用什么颜色。
还不停把不同布样的颜色,拿到女演员的脸旁边比,看哪个颜色更衬她的肤色。
因为乔羽在化妆,所以葛苇看向顾晓池这边的眼神,挺大胆的。
顾晓池肯定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但她一次也没回头,看也没往葛苇这边看一眼。
葛苇收回了目光。
韩菁说实话看得有点难受,她问葛苇:“忘了为什么叫我接这个剧本了?”
“记得啊。”葛苇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心呗。”
乔羽补完妆,陈导张罗着开拍。
孤女被葛苇饰演的侠女所救,年纪尚轻的她,对侠女生出一股不知是依恋还是喜欢的情绪。
女性之间的情愫,总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像潮湿的苔藓,在角落里暗暗滋生。
陈导的镜头推向酒酿铺的角落,排水的沟渠里难得有一抹绿的苔藓,镜头给了个特写。
她这部新戏,是完完全全的女性主义题材,其实是比着俞导之前那部去拍的。
两位女性导演,也总在暗暗较劲。
此时陈导坐在监视器前,盯着葛苇,镜头又给葛苇的眼神一个特写。
葛苇看向孤女的眼神,很准确,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空白。
正符合侠女这个人物的设定,冷冷的,傲傲的,没有心。
她不对任何人动情,甚至连一丝怜悯的情绪也没有。之所以一路行侠仗义,只是因为从小把她养大的师傅,叫她这样做。
乔羽演的就是葛苇的师傅,练功一度走火入魔,不老不死,永远一张青春的脸,看不出年纪。随着爱过的人相继老去死去,她所拥有的一切,反而像诅咒,折磨人。
最后被葛苇寻到一把炼丹炉里的宝剑,一剑刺死了,给了一个解脱。
剧组拍戏都是跳着拍的。
葛苇救孤女、刺死师傅、和之后一个人踏上孤胆英雄一般的屠城之路,都是这座风沙肆虐的小城背景,连着拍。
矮的楼,黄的沙,被风吹起来掩埋一切的架势,一片荒凉。
像葛苇所演侠女的心。
拍完救孤女的那一场戏之后,先拍葛苇刺死乔羽的一场。
师傅软绵绵倒在侠女怀里,眼神里有痛,有欢欣,有很多的解脱,和一丝丝的不舍。
侠女恍然大悟,原来从小把她养大的师傅,在她长大以后,早已深深喜欢上了她。
只是受了不老不死的诅咒,不敢再表露任何心意,就这样一直守着侠女,藏着自己的一颗心,什么也不说。
侠女留下了一滴泪,怔怔的。
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滴泪。
“卡!”
监视器后面,陈导的声音很兴奋。
刚才乔羽的眼神,葛苇的眼泪,全都被她的特写镜头捕捉到了。
她很兴奋,本来以为自己拉到投资的新电影,只是一部赶女性题材潮流的爽片,现在女一女二发挥成这样,她觉得拿奖都有戏。
乔羽和葛苇从镜头里走出来。
陈导是个严肃的人,此时心情很好,难得打趣她们:“难怪观众总以为你们是一对儿。”
乔羽笑了一下:“多年的默契罢了。”
葛苇的心里有点难受,盯着布景里的那一丛苔藓,黏答答、湿乎乎的,好像长在她的心上。
怎么也爽快不起来。
她低声说:“我先去换装。”
走到一旁,小平现在机灵多了,马上把小电扇给葛苇拿过来。
Hello kitty造型的,一个带着蝴蝶结的猫头,粉色小机器,拿在葛苇这个一身酷炫黑色的侠女手里,反差大到好笑。
到了八月,天已经渐渐开始热了。尤其拍古装戏,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还带着假发套,更是热得出奇。
戏服黏在身上,同样发粘的还有两缕碎发。
那是葛苇的真头发,从额头上垂下来,一是展现侠女这个人物的不羁,二来修饰脸型。
此时染了汗,发尾黏在葛苇的脖子上。
葛苇拿着小平递过来的小电扇,对着脖子不停的吹,发尾吹干了,重新轻盈起来,随着扇叶旋转的风,向空中扬起。
后面有个人躲了一下,轻微的脚步声。
葛苇转头,一愣。
竟是顾晓池无声的靠了过来。
她看了顾晓池那么多次,顾晓池也没反应,这时顾晓池猛然一靠过来,她还挺紧张。
也不知在紧张什么,她很清楚,两人现在虽同处一个片场,但一句话都不会在说。
就像现在,两人共事一周了,再接触还是尴尬的沉默。
顾晓池扬扬手里的发带,意思是她来给葛苇帮发带的。
刚才葛苇的碎发被电扇风吹着,撩到她脸上,所以她躲了一下。
葛苇点点头,顾晓池就再次靠了过来。
小平说:“苇姐,晓池,你们俩还真有缘分啊,哈哈哈哈。”
她指的是顾晓池和葛苇频频共事的这件事。
但笑着笑着,她觉得不对了。
葛苇低着头,顾晓池也看着空气,两人不对视,也不说话。
小平:“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收起了干笑,刚好有助理导演来找她,她如蒙大赦一般溜走了。
在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顾晓池和葛苇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拿着助理导演给她的最新剧本,又往葛苇和顾晓池那边看了一眼。
葛苇低着头,头上一个高高束起的马尾垂下来,顾晓池正在给她系发带。
两人之间有一股尴尬的气流,涌动着,连小平都看出来了。
顾晓池手里的,说是发带,其实就是一根红色的布条。
那是从侠女的师傅身上撕下来的。师傅总是一袭红裙,像火,像她胸怀天下的那颗赤子之心。
葛苇所饰演的侠女,在留过那此生唯一的一滴眼泪以后,还是没有心,但她决定把师傅的心带在身上。
收了师傅的尸身,从师傅的裙上扯下一根布条。
红色的,刚好是心的颜色。
侠女永远是一身黑,此时,在去大杀四方屠城之前,把这红色的布条系在了头上。
顾晓池的手指又细又长,窄窄一根布条,在她手里很灵活,绕在葛苇的发辫上,缠了两圈,系一个结,固定好。
按理说这是发型师的事,但这布条有点特殊,本来是从服装上撕下来的,又要注意和葛苇一身黑的服饰相匹配,还得醒目的跳脱出来,就交到顾晓池这里来了。
顾晓池的手势,特别特别小心,好像连葛苇的头发丝儿都不敢碰到。
葛苇也低着头,一动不动,好像生怕碰到顾晓池的手指。
小平跟了葛苇这么多年,就没看她这么老实过。
发带整理完,葛苇抬起头,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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