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被吼得一抽一抽。
秦晌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尤,再带着他重新修道,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
果断飞身离去,身后是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张逢夏陪在少年秦晌身边,越飞越远,飞到天涯尽头。看着他小心躲避追兵,又要为紫府中虚弱的元神寻找仙果灵泉,滋养维持它的生机。
少年稍有不慎就被穷奇门修士发现,他奋力搏杀,身上的伤从来没有断过,总是一副血染衣衫的模样。怕被人发现他身上的功法出自幽海,少年秦晌从不敢施展混元霸体功,他学刀剑功夫,学阵法,御灵剑,铸心甲,所有能活命的功法他都学,只要能迷惑敌手,他把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学了个遍。
稍微安顿下来,就修炼启天决提升境界。
张逢夏看着他整整十二个年头,他一直在逃亡。其中有两次穷奇门全体出动捉拿他,秦晌陷入绝境。张逢夏看着他叩头认错,舔他们的鞋子,被浇了满头秽物。穷奇门高手哄然大笑,为□□秦晌而快意解恨。他们这一松懈,就被秦晌抓住错漏,一个个绞杀,直到对方全军覆没。
秦晌修为越发深厚,无数的战斗经验造就了一尊杀神,血染的劲服衬托眼中从未改变的坚定,让他全然没了人气。
张逢夏看得胆战心惊,当年的穷奇门是修真界第一大派,招揽了修真界半数高手,秦晌凭着一己之力,不借助任何助力,三番两次从他们手上逃走,每次都将派去的修士斩尽杀绝,诛杀元婴。渐渐地,穷奇门不敢再派杀手,没人敢来招惹他。为了一枚法器损失人手,穷奇门耗不起了。
秦晌再次得到喘息机会。
夜深人静时,他修炼完启天决最后一个境界,睁开眼。张逢夏在他眼中见到了一片血海,一片死气。忽然,他眼神变了,抚摸着紫府的手如此温柔,他喃喃自语:“尤,你再等等,这次不骗你了,真的只要再等三天。启天决我练成了,这就去抓穷奇门门主,让他亲自启动罗天轮回盘,助你转世。”
正心疼地抚摸他长发的张逢夏一愣,不禁对着幻影大吼:“你疯了吗,你这是自寻死路。”当年的穷奇门主郭啸天是个渡劫中期的绝顶高手,他不想自降身份来捉拿秦晌这个小贼,秦晌居然还敢主动找上门去。
张逢夏旋即愣住,他想起当年郭啸天正当盛势忽然陨落,死亡真相不明,穷奇门因此衰落,而秦晌一直活到了千年之后。难道,郭啸天被他所杀?
忐忑地看秦晌装备了所有灵器,其中包括一把尚未炼成的咒惘剑。每次新学一个阵法,他都将法阵刻印在剑上,如今咒惘剑也是修真界顶级法宝,即将跨升至仙器。
秦晌一身肃杀之气,主动出击,血洗了穷奇门分布在修真界的各处的分舵,引来穷奇门总舵骚动。在一座荒山的山坳里,他布满了杀阵,坐等着郭啸天自投罗网。
郭啸天是个面容威严的高瘦形象,他见到秦晌不温不怒,淡然道:“我以为血洗我穷奇门的起码是个合体期的大高手,没想到竟是名散仙,恕我眼拙,阁下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晌睁眼,将罗天轮回盘放在面前的地方,说:“我想请门主开启罗天轮回盘,助一人重入轮回。”
郭啸天诧异,他没想到只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双方拼杀了十多年,秦晌杀了他上百个门人,还有三位合体期的大长老。
“此人是你道侣?”
秦晌抿唇不语。
“还是你师友?”
秦晌不耐烦地催促:“说吧,肯不肯。”
“好。”郭啸天答得干脆,秦晌诧异地看着他。
郭啸天很满意他的反应,笑说:“阁下修为高深,我没必要为了一件法器与阁下结仇,不值当。”
秦晌抿唇,露出困惑神情:“我杀了你这么多门人,你不想报仇?还有另有所图?”
郭啸天抚掌大赞:“阁下是个聪明人,修真界实力为尊,技不如人被杀不冤。若死了人都要报仇,修真界早就乱了。我欣赏阁下的勇气和魄力,在我开启罗天轮回盘救助你朋友后,希望阁下能加入我穷奇门,我们一起称霸修真界,如何?”
郭啸天态度真诚,条件诱人,秦晌很快点了头。
郭啸天大喜,不再多言,直接运用法诀催动罗天轮回盘。
秦晌看着罗天轮回盘盘符层层相扣,又互相错开,渐渐打开正中的轮回阵眼。他猛地跳起来,反复打量星光流转的轮回阵眼,这就是凡人轮回的钥匙,只要将尤的元神放进去,他就能重入轮回,重新修道。
等了十五年,秦晌觉得恍惚,手抚在紫府丹田,愣愣地看着轮回处……
“阁下,请快些,阵眼只能开启一炷香时间。”郭啸天在旁催促。
秦晌恍然回神,战战兢兢将尤的元神从丹田中托出,小心翼翼放在轮回阵眼上。手停顿了片刻,松开,元神落入轮回,罗天轮回盘关闭,飞回郭啸天手中。
秦晌目光一直紧盯着罗天轮回盘,直到被郭啸天收入芥子袋中,秦晌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意识落在自己丹田之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又抬头看向郭啸天的芥子袋。
张逢夏能够体会他患得患失,忽然心愿得偿的迷茫。拼搏挣扎了十五年,几次差点魂飞魄散,终于守住了心尖之人,看着他走入轮回正道,那种心酸和怅然,非常人能够想象。
“阁下,可以随我回穷奇门了吗?”郭啸天催促。
秦晌木然将视线转移到他脸上,问:“他会好吗?”
郭啸天听懂了他的话,回道:“轮回投胎,根据上一世积攒的功德获人身、或入畜生道,不管怎么样,你的朋友一定能重新修道,终有一日与你重逢。”
多年没有笑容的脸上,出现了如骄阳一般的畅快笑容,暖人心脾,张逢夏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晌笑着却像哭着,低头道:“是啊,他要重新做人了,我要带他重新修道,谁也不能阻止我。”
“阁下?”
咒惘剑横空出世,带着究极杀阵刺穿郭啸天的肉身,山坳中的法阵也全部发动,要一力诛杀郭啸天。
“你!”郭啸天口吐鲜血,惊讶地看着秦晌,怒喝:“言而无信的小人。”
秦晌并不否认,催动法阵悬于空中,眼中杀气毕露:“我毁你穷奇门半壁江山,就算你肯,你门下弟子也不肯,与其陷入无穷尽的仇杀之中,只有灭了你整个穷奇门,我才能安心上路,去找他。”
郭啸天没想到自己的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换来的却是灭顶之灾,拼全力迎战。
又是一场恶战,这一战旷日持久打得天昏地暗,郭啸天耐心沉稳修为扎实,拼尽了生平所学,奈何敌不过秦晌十五年浸润血战的经验。秦晌启天决已大成,所学功法斑驳陈杂又力道凶猛,令郭啸天疲于应付。
“阁下,手下留情,我可以令穷奇门上下为你朋友护法,帮你找寻他,引他入仙道。”
“不需要,我自己来。”
郭啸天苦不堪言,这秦晌果然不同凡响,凭他渡劫期的修为居然不是敌手,散仙的实力竟如此强横吗。
“阁下是散仙,难道不为自己考虑?散仙并非正途,利用罗天轮回盘重新修道,以阁下资质很快就能达到今日成就,渡劫飞升不在话下。”
秦晌再次断然拒绝:“我不是散仙。”
郭啸天气急败坏:“那你是什么东西?”
秦晌一记致命狠招,打出郭啸天元婴,一脸冷意将他元婴捏在手里:“我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放过我,别杀我,求你……”秦晌冷漠地挥刀,一代宗师郭啸天就此神形俱灭。
张逢夏震惊地看着他,心里不住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此残忍,纵使为了救尤出于善意,灭人元婴手段如此狠辣就不怕遭天谴吗?
也许是天道真的看不下去,一道惊雷砸在秦晌脚边。
张逢夏和幻境中的秦晌一齐抬头,只见天雷翻滚,黑色乌云凝聚,竟是魔雷劫到了。
张逢夏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千年,一千年前秦晌就经历了魔雷劫,就因为他救人手段过于激进?他修的并不是魔道啊。
☆、过往3
幻境中的秦晌一脸诧异,他没有见过旁人渡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用法宝抵御,也没有友人帮他护法,只是傻傻地看着天空。直到第一道雷劫落下,打在他身上,打得他皮开肉绽,才惊觉这不是一场雷雨。
傻傻的秦晌开始疯狂逃窜,引来雷劫恼怒,更多雷电降下。秦晌吼叫着抛出身上的法宝,连同咒惘剑和心甲也一起拿来抵御魔雷劫。一道道雷劫追着他,誓要将这个枉顾天道灭绝人性的东西劈死。
秦晌累了,跑不动了,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本就真元枯竭,又惨遭天罚。趴在地上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雷击,秦晌元神涣散,即将散功。
张逢夏心痛得无以复加,大吼着趴在他身上,想替他承受天罚。
他只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想救人。他用错了方法,可是没有人教他偷东西是不对的,穷奇门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他,反而教会了他要活下去就要杀死所有敌人。秦晌是错的,可是他不是有心为恶。他灭人元婴是不想徒生后患,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没有人教他,没有人帮他,再苦再痛他也没有倾诉的人,他最后连哭泣都忘记了,因为没有用。为什么,这样可怜的孩子天道不救他,而是要杀他。天道无情,真的无错吗?
张逢夏第一次质疑天道。
雷劫穿过张逢夏狠狠打在秦晌身上,秦晌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他如小兽似地呜咽,气息渐弱。
“阿晌,别睡,阿晌,你还要去找尤,你不能睡……”一遍遍在他耳边呼唤,明知徒劳,张逢夏还是不断呼唤。
“尤,尤,我好冷,你帮帮我,你抱抱我,尤,别扔下我。”早已干涸的眼中流出泪水,秦晌恍惚间看着自己的手,一只焦黑的枯爪,正被张逢夏紧紧握住。
“尤,我要去找你,你答应过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似乎想起什么,秦晌眼中又出现了求生意志,雷电还在劈,他强撑起身体,拔出体内最后的真元力,大吼一声全部灌入咒惘剑。
咒惘剑悲鸣着启动其中所有阵法,阴差阳错间启动了仙阵将秦晌笼罩在里面,仙阵吸收着魔雷劫,将其抵消转为己用。咒惘剑越来越亮,亮得发白,不断吸收能量反哺给秦晌。
秦晌眼看着头顶的雷电渐渐减少,直至乌云散去,他成功渡劫了。
一身是伤的秦晌收回咒惘剑,他用咒惘剑积累的雷电之力治疗伤处,把肉身修复。正要站起身,面前出现一道黑色大门,黑色火焰缭绕。
魔门在召唤他。
张逢夏与他并肩而立,侧目秦晌。他知道秦晌不会进入魔界,他还有未了的心愿,但是他该如何反抗天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不知道秦晌会怎么做。
一旦渡劫,秦晌凭着本能,知道这就是通往魔界的大门。他惊讶于自己居然入魔了,但是并没有惊讶太久。因为是人是魔,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心中只有尤。
他做了最直接了当的抉择,转身离开。
魔门既开,就由不得他自作主张。踏入魔门成为魔界一员,或者用炫火烧尽满身罪孽化成一堆飞灰。
魔门怒吼着呼喊秦晌,秦晌还是一意孤行。张逢夏看到,炫火如触手般伸出要抓住他,惩罚他的不识时务,要将他烧成飞灰。
秦晌飞身躲避,魔门内的吸力将他紧紧束缚,他无法逃脱。直到炫火爬上他的身体,将他整个包裹。
秦晌开始惨叫,在地上打滚,惨叫声让张逢夏心痛如绞,他依旧无能为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炫火不同于凡火,能燃尽修士元神,秦晌的痛不是来自肉身,而是灵魂。
秦晌痛苦哀嚎,就算炫火焚身,魔界还是给了他最后的选择,爬入魔界还是灰飞烟灭。
秦晌依旧什么都没有选。
十五年生死边缘,他学了太多东西,有一项功法名叫“身外化身”。生死一线间,他将元神割裂,分出了毫末元神游离于外。
张逢夏捂唇,震惊地看着他的肉身元神化为乌有,魔界大门慢慢关上。原地只留下一团极其微弱的虚影,微弱到肉眼不可见,漂浮在空中。
秦晌的这毫末元神飘荡在世间,没有意识没有肉身,茫然地随风飘荡。它太虚弱了,以至于被翔鹰展翅吹散,又聚拢起来。被树枝挂住依附大树,大树遭遇天火,元神再度恢复自由。随即又落入腐土,附在了菌菇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逢夏看着它经历了无数艰难,始终凝聚不散。
阿晌,这就是你的执念吗,为了看护尤,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活下去?!张逢夏泪流满面。
足足过了八十年,秦晌的毫末元神才重新恢复些许神智,慢慢让fenshen显形。
又过了五十年,秦晌虚弱的□□在修真界以外的地方调养生息,终于恢复到原本修为的百分之一。
再过了一百年,秦晌的神智和修为才回复旧观,他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守护,那个人的名字,叫尤。
秦晌从此遁入凡间,在人海茫茫中寻找尤的转世。
张逢夏陪着他走过大街小巷,陪他越洋跨海,陪他沙漠中搜寻点滴人烟。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寻找的第五个年头,在一个小山村里,他找到了已转世五回的尤,一个四肢残疾,趴在地上乞讨的病弱孤儿。
张逢夏呆愣地看着孩子嘴里叼着一只碗,向村人祈求一口吃食,一边爬一边摇晃他的碗,努力将它持稳。他的手脚不是先天残疾,筋骨尽断是被人折磨至此。由于容貌丑陋,他受尽冷眼虐待,被村人欺辱,三天都无人施舍一口残羹冷炙。他只能爬到泥潭中吸吮污水,嚼着草叶。
哪怕是看尽人世冷暖的张逢夏也不禁动容,不禁要问,天道为何要折磨尤的魂魄。
秦晌更是肝肠寸断。他浑身颤抖扶起孩子,抹开他的脏发,想从他容貌尽毁的脸上找到些许尤的影子,而不可得。
“没事了,我找到你了,再不会让你受苦。那些伤害你的凡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秦晌喃喃自语着,杀意渐长。
“阿晌,不可再残杀人命。”张逢夏疾呼:“你会遭天谴。”张逢夏耳边时时回响着他炫火烧身的惨叫,他绝不愿秦晌再经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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