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上是这样。”乔真晃了晃脑袋,说:“但是我读不读都可以,对我来说,只是在什么地方做科研的问题罢了。”
他们俩不是同一个轨道的人,祝南无话可说。
轮到乔真问他:“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无身份的人,全靠着乔真的庇护活了下来,他能有什么打算?祝南说:“我暂时没什么打算,得过且过吧。”
“真的?”乔真调侃道,“不会是想在我家做一辈子的小厨子吧。”
祝南认真地回答:“那应该不会,我可能,会在某一天,回到我的家乡吧。”
乔真敛了笑意:“你家乡在哪?”
祝南抿了抿唇,说:“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回去之后,我们还有可能再见吗?”
“我不知道。”
乔真垂下眼眸,微微一笑:“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吧?”
这个也没办法保证,他因缘巧合之下来到了玫瑰蛋挞星,不知会在哪一天突然消失在这里,他只能说:“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
寂静片刻。
乔真看着窗外风景,说:“快到了。”
他们下了小天线。祝南跟着乔真走了一小段路,便见眼前一所院校,大门上高悬红木匾,遒劲有力地写着——科研造福院。
乔真出示了学生卡,跟门卫说了两句话,门卫便放了二人进去。
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院校里只有学生和老师,充满了青春朝气、奋发向学的学术氛围。
祝南默默地用手机搜了科研造福院的资料,发现者所院校建于五百年前,历史悠久,以科研专业为主,是玫瑰蛋挞星上数一数二的科研学院。
乔真好像心情不好,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祝南感受到那股冷若冰霜的气息,不敢跟乔真说话,只静静地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一栋楼里,外墙上挂着“科研楼”的牌子,乔真三步并做一步地迈上楼,祝南赶紧跟了上去。
上了三楼,乔真在一间大教室门前驻足,等祝南走过来后,他说:“进去吧。”音色像是一杯冷掉的红茶。
祝南瞥了他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顿时间,膘肥体壮的猪、竖着鸡冠拱着脖子的鸡、黑得发亮的牛、长鬃遮眼的马、眉头紧皱的狗等等动物都看向祝南。
祝南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这群动物。
这哪里是科研院?这是动物园吧!
他缓缓地倒退了两步,掩上门,也顾不上跟乔真那种似有若无的暗涌了,跟乔真确认:“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乔真正色说:“没有走错,这里面就是我正在做的科研项目。”
祝南冥思苦想,想找一个理由证明乔真说的话不假,诶,他想到了!祝南兴兴头头地说:“你是在研究怎么能让他们的肉更好吃吗?不过里面为什么会有狗啊?不能吃狗狗。”
乔真盯了祝南半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蓦然笑了,笑意浓得像一碟墨,全泼在了祝南的身上。
“我说错了吗?”祝南揉了揉额角,说:“对不起啊,我乱说的,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乔真说:“我是在研究怎样才能让动物过得更舒适。”
腾地一下升起红云,祝南脸似火烧,恨不得找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乔真轻咳了一声,给祝南找了个台阶下:“你的想法好像也不错,等做完了这项研究,说不定可以试一下。”
祝南扶着额头,余光里看着肩膀还在无声抖动的乔真,无奈道:“求你了,别再说了。”
乔真哈哈一笑,打开门,说:“不逗你了,进来吧。”
祝南重新进回这个令人尴尬的房间。
他抛下尴尬认真地看这所房间,发现房间很大,总共有十几种不同的动物,而这些动物不是在笼子里,是在那种动物小窝里,有吃的有喝的,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还有几台祝南没有见过的高精度仪器,想来便是乔真用来研究的机器了。
祝南看着乔真穿上防护外套,戴上眼睛,手上拿着不知什么仪器,认认真真地检查着每只动物的身体状况。
“你为什么会想到做这项研究?”祝南忍不住问。
乔真手上动作不停,答道:“我觉得所有生命都应该有舒服地活着的权利,不管这些动物以后会不会死于人类手里,到了人类的肚子里。”
祝南歪了歪头,说:“但是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
“对,那些动物我管不了。”乔真说,“我这项研究针对的只是家养或者畜牧场上的动物,让它们在还活着的时候,能舒适、少病少痛地活着,死去的时候也尽量不要感受到痛苦。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
祝南看着乔真,说:“你很善良。”
“谢谢。”乔真抬头看他一眼,说:“你也是。”
祝南笑了笑:“你的研究做到哪一步了?”
乔真说:“我根据每种动物的习性和喜好,从他们的食住行入手,做了详细的研究分析。报告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大概再观测半个月就可以结束了。”
“也就是说,大概还有半个月,你就可以毕业了?”祝南问。
乔真点头,说:“七月刚好是毕业季,我在这个时候毕业也好。”
祝南问:“你研究生读了多久?”
“一年。”乔真说,“前半年上完了所有的课,后半年一直在做这项研究。”
祝南:“……”
乔真检查动物的时候,祝南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等乔真做完所有的动物检查后,问祝南:“你还想去看看别的科研室吗?”
祝南刚想说话,肚子就帮他说了一声——咕。
乔真听到了,笑着说:“先去吃饭吧。”
他们在院里的饭堂点了套餐饭,乔真用学生卡刷了两个人的饭钱,说:“学校里的饭总是比外面的便宜。”
看来每个星球上都会有相似之处啊,地球也是这样。
祝南的手机叮咚一声,传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是故事杂货铺的青年发来的——
抱歉,因为某些原因迟了几日,匹配结果现在发给你。以下是匹配者的故事,你读过之后,请写一封回信。到杂货铺交给我或者在这条短信下回复。
收到无需回复。
☆、倾诉者
祝南将手机收起来,打算回家再看匹配者的故事。他点的是水煮牛肉套餐,辣度很合适,香而不呛,肉片滑嫩,嚼劲却不减半分。
乔真也在看手机,看了几眼后,便收回目光。
突然有年轻学生走过来,问祝南:“你好,我是大二文学系的学生,请问你是哪个系的学长吗?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祝南的手机通讯录像一棵光秃秃的树,树上只有一片绿叶,那片绿叶便是乔真。骤然被问能不能再添一片绿叶,他有些窘迫,委婉拒绝:“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年轻学生留着寸头,一脸阳刚,锲而不舍地问:“不是我们学校的也没关系,所以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之后聊一聊吗?”
祝南看了乔真一眼,窘涩未退,将话说明白了些:“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年轻学生呆滞地戳在原地,两分遗憾三分失望,他意味不明地瞥了眼乔真,了然道:“打扰了。”
祝南憋出一句没关系,望着学生失落的背影,觉得面前的水煮牛肉也没这么香了。
“我是不是过分了啊。”祝南对乔真说,“给个联系方式好像也没什么。万一他是有问题想向我请教呢?”他说完后一句话时,自己也觉得有种怪异的不妥。
乔真轻飘飘地说:“以后有陌生人问你要联系方式,一律打发了便是。给个联系方式的确没什么,麻烦的是给了联系方式之后的事。”
祝南倒是不反感交朋友,只是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星球上不会久留,对欺瞒乔真已有愧疚,不想再去跟别人深交了。他点点头,认同地说:“以后一律打发了。”
二人吃完饭,又逛了一会校园,又在外面解决了一顿晚饭,之后他们就坐着小天线回家了,这次依旧是飞行模式,还是快速的。不过祝南给予了小天线更多的信任,也不再抖抖索索的了。
回到家,祝南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夜笼万物,一钩弯月点点星。
祝南前几日淘了一盏老式煤油灯,灯罩是磨砂玻璃的,做成了桔梗花的模样。他转动旋钮,划开火柴,点着灯芯,盖上玻璃罩,调整了亮度。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昏黑的房间,祝南盘腿倚靠在床上,打开手机,开始看匹配者写的信。
——
《笨人》
我不知道谁会看到这封信,也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应。但无论如何,都要向看到这封信的陌生人,嗯,或者说是有缘人,道一声谢。
我见过故事杂货铺很多次了,我多次想进去,却多次驻足停步。我害怕他会把我所有的想说不能说、或者说无人可说的事全都揭露出来,而我再没办法将用沉默掩饰孤独,以骄傲欺骗自己。
自出生起,我便异于常人,使我异于常人的事物不是身体或心理的疾病,而是我的天赋。
我太聪明了——请注意,这不是带着骄傲或炫耀的态度说出来的,相反,这是我所有痛苦、纠结、不安的根源。
五岁前我骄傲于自己的聪明,五岁之后我却痛恨自己的聪明。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也没有上过小学。大人们都觉得我不需要经历这两个学习阶段,幼儿园和小学是给正常孩子成长的地方,而像我这样的天才,在这里只会浪费时间、浪费天赋。
我那时觉得他们也说得没错,我甚至比很多大人都聪明,懂得都多。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我可以在心里计算时间,精准到一分一秒的那种;我看他们口中“晦涩难懂”的大部头书籍,犹如看小孩子过家家。我的起点线跟同龄人的不一样,我便不需要跟他们走在同一段路程上。
而这样做的直接后果便是,我没有朋友。
说来可笑,我长这么大,一个朋友都没有。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一个也没有。
我强调了这句话两遍,是因为这件事的确很不可思议,十几年的人生里,谁没有过几个一起笑一起闹、牵着手玩蹦蹦跳的朋友?但我真的没有。
不过,前些日子,我认识了一个很奇怪的人,跟他应该也算是朋友了。但这不是这封信的主题,所以我略过不提了。
小时候有一次,我独自上街买笔记本,看到了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在玩跳房子,他们笑得可高兴了,我心动了,我也想加入他们。
我走过去,问:“请问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他们看了我一眼,纷纷摇头。
我掩盖不住失落,问:“为什么?”
其中有个孩子说:“我妈妈说你是天才,你很聪明很聪明,而我们很普通很普通,我们不应该一起玩。”
还有个孩子说:“爸爸说我们怎么玩都可以,但是不能跟你一起,不能打扰你学习。你这样的人,以后是要干大事的,我们不能阻止你干大事。”
他们笑着走远了,我呆立原地,隐约记得那日余晖落尽,那番话像纹身一样刻进了我的皮肉上,我至今都无法得到释怀。
我在想,他们的爸爸妈妈叫他们不能这么做,不能那样做,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这样叮嘱过自己的孩子,那他们那日,是不是就会跟我一起玩了?
但我得出的结果是不会。
我站在踩过的地板上,我从那里审视自己,“我”是天才,“我”是特别的,这种特别渗出怪异,淌出不讨喜。
同龄人不是刻意疏远我的,我孤僻又奇怪,十句话里有九句话他们听不懂。而他们的言论,在当时的我的眼里,是幼稚而浅薄,是无聊而烦闷的。
我喜欢的只是有伙伴的感觉,跟伙伴待在一起的感觉,而不是跟他们交流所有索然无味的过程。
方枘装不进圆凿,水和火也不能相容,天才儿童不能跟平凡儿童一起玩耍。
那我就在想,天才儿童跟天才儿童,是一定可以玩在一起的吧。
我错得彻底。
六岁那年,我跟随姑姑来到另一个城镇,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我听闻那个地方也有一个天才儿童,央着姑姑带我去见她。
姑姑不胜我扰,择了个晴日,带上礼物,牵着我,敲了那家的门。
我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天才女孩,但她根本就没有与我玩乐的意思,她眼里只有机器和火箭,对于与人交往这样的事情不屑一顾。
我满载欣喜而来,搅搅混混,失望透顶地回了家。
也没有大人能理解我对朋友的渴望,他们都觉得,我有这样的脑袋,便已然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有没有朋友很重要吗?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他们愈是这样劝慰我,我愈是感到孤独。没有人想把我从孤独的悬崖里扯回来,他们都觉得我应该享受,在孤独悬崖边缘提心吊胆的滋味。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孤独。即使是这世间最愚笨的蠢材,也曾经或正在拥有一个真诚的傻子朋友。
孤独充斥着我的胸膛,对友情的渴望只增不减,这次我迈向了更远的一步,找一个年纪比我大许多的、聊得来的忘年朋友,也不失为一种乐事。
有很多中年或老年教授惊讶、欣赏、赞叹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但他们只想把我当成实验品、或者未来的科学家、又或者想收我为徒,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们有的只是为了名利,有的待我是真心的好,但没有一个能给我我想要的那种感情。
我终于放弃了这件事情,我接受了自己没有朋友这个事实。
我埋头于书籍、音乐和科学里,我借助这些东西来忘却孤独带给我的挫败感,我将无助和伤痛掩藏起来,我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我知道,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10/47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