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澜安静看着。
很快,便见镜面慢慢发出红光,他?的影子黯淡,转而镜面中显现出来当然,是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坐于皇座,身材高大伟岸,帝冕珠帘,狭长俊美眼眸正看着他?,目光审视。
与镜面中人视线对上后,叶云澜指尖微僵,有些泛冷。
前世,他?幼时?被送离曜日皇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一面。
纵然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却也都十分模糊。
这其中,或许也有幼时?他?总是得隔着很远,才能窥见这人一面的缘由在内。
叶云澜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见叶帝的模样。
叶帝生?得实在很年轻,面容俊美无双,若和叶悬光站在一起?,甚至比他?更像是对方的亲生?兄弟。
是叶帝率先开口。
“你认得朕。”
他?的语气冰寒而笃定。
叶云澜没有接话,只是淡漠道:“不知陛下特意遣人用?这样的方法见我一面,所为何事?”
叶帝却道:“难道不应是朕问你,你蓄意接近悬光,究竟所为何事?”
叶云澜平静的心湖泛起?微澜。
他?觉得很是荒谬。荒谬中带着一点可笑。
却又觉得为此而动气,并不值当。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道。
叶帝道:“你不明白,又怎会在悬光所乘坐的飞舟之上。”
叶云澜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即使已经近乎面对面,他?依旧感觉不到与对方一丝一毫血脉相连,亲缘挂牵。
叶帝在他?脑海中,与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
于是冷淡道:“我昏迷时?为殿下所救,自?然便在殿下飞舟之中。若陛下不愿,我可以马上离开。”
叶帝不置可否,似乎并不认为他?会如话中所言。
只是警告道:“你要清楚你身上血脉已经失去,与我曜日皇族再无牵连,即便你想要回来,族中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叶云澜道:“我也不欲与曜日皇族有任何牵连。”叶帝似乎被他?的回答噎了噎,眉峰一挑,冰寒面色笼罩上一丝阴翳。
自?己的长子忽然选择在此时?渡劫蜕凡,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在此之前,对于他?的种种安排,叶悬光都未有显出任何异样。
他?的长子一直是他?所培养的最为出色的继承人,心性稳定,有责任担当,最重要的是,天赋出色,血脉优越,脾性也继承自?他?,足够冷静,冷血,能为家族做出最好的抉择。
叶帝笃信他?对叶悬光的教导完美而成?功,而叶悬光之所以会忽然出现这样的改变,肯定是与所遇到的人有所关联。
他?透过火灵石,看向镜子对面人的脸。
很美。
与檀歌很像。但相比檀歌如盛放牡丹的美艳,这孩子倒更像是远山上清冷的雪莲。
这是他?当年让自?己长子处理的那个孩子。
却没想到还存活世间。
还长成?了这般模样。
只不过,无论美艳或者清冷,到底都只是花而已。
花本就只是让人观赏之物,本身却极为脆弱。
轻轻扼住,便会凋零。
“你是天宗弟子。”叶帝陈述调查到的事实。
这是他?动手前唯一的顾虑。
若叶云澜如今只是一个无名无姓小?修士,他?根本连见都不会去见。
然而叶云澜还是天宗的内门弟子。
天宗宗主?能够在太古世家的重重封锁之中,成?为修真界近百年来第一个真正到达蜕凡的修士,其实很不简单。
那位宗主?手上那把?太清渡厄剑,连他?也有所顾虑。
虽然并不觉得那位宗主?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弟子而亲自?出手,但有些东西?,还是能免则免。
毕竟这孩子修为已废。
这倒是省了他?些许功夫。
他?想起?洵长老所传来的消息。
这孩子比凡人还要病弱,受了伤还需要灵药吊命,差点便一命呜呼。
这孩子已经废了。
很难成?为他?儿子的威胁。
然而即便只是小?小?的威胁,他?也并不想留存世上。
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唯有这个儿子能够带领叶族走向巅峰。必须万无一失。
而其他?一切,都是阻碍。
为了叶族荣光重新恢复那一天的到来,叶族已经筹划了无数年。
叶云澜:“我是。”
他?随时?回答,神色却已经透出一点厌倦。
对于不想理会之人,他?素来吝于多言。
即便这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所以,这就是你如今故意靠近我族的凭依?”叶帝道。
叶云澜:“……?”
叶帝却似乎并不打算与他?多言。
甚至干脆将话语中的平和彻底撕裂。
“我需要你立誓,不再与我曜日皇族之人有所牵连,从?此之后彻底远离叶族,不再踏入西?洲半步。”他?道,“如此,朕或许可以暂时?放过你一命。”
叶云澜觉得可笑。
他?此一世,本就不想与曜日皇族有所牵连,叶帝倒是好,上赶着过来要与他?划清界限。
洵长老走了过来,将一片金色符文书放置在他?的眼前。
这是叶族中的“神圣契约”,上面内容,约摸要是从?因果上彻底断绝亲缘,并且让他?此生?不再踏足西?洲的一份契约。
而契约另一方的曜日皇族,却没有署明任何义务。
叶云澜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要与你叶族彻底断绝关系,我求之不得。”
“只是,”他?顿了顿,“我是否能够踏入西?洲,却并不是你说了算。毕竟西?洲之大,并非是你叶族一家之所。”
他?没有再称呼“陛下”。
长眸冷淡,从?病态中透出一点尖锐锋芒,美色如刀,透骨钻心。
便连常年面对着叶檀歌的叶帝,也不自?觉怔了一下。
他?本能不敢再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孩子,只道:“以后会是的。”
叶云澜却依旧迟迟没有动作。
却忽然有一群带着面具的曜日士兵从?房间外走入,将他?围住。
叶帝露出一点温和的笑,道:“朕其实并不欲当真与你动手。把?契约签了吧。”
他?面上虽然笑着,但事实上,心中依旧是一片算计的冰冷。
有一点他?没有说出口。
即便签了契约。
他?也并不打算真正放过这孩子。
他?想要利用?神圣契约令对方与叶族断绝亲缘。
不过是要让叶族的天命和气运彻底归于叶悬光,不再有被对方占据的可能。
而他?派遣的曜日隐卫正在赶往。
曜日隐卫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人处理无声无息。
叶悬光不会发觉。
天宗那边也不会发觉。
叶云澜已经握住了手边的缺影。
缺影剑受到外界那柄神兵的影响,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颤抖的幅度在他?指尖慢慢归无。
他?已经准备好拔剑。
却忽然听到一声又轻又软的呼喊,“……澜儿!”
那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婉转。
来自?火灵石的另一边。
他?看到一个美丽柔婉的身影出现在镜面中。
是叶檀歌。
在他?很小?很小?,还没有被扔进宫墙偏僻之地生?活时?,他?虽然极少能够见到叶帝,却已经记得叶檀歌的手,抱着他?的时?候,柔软而温暖。
但那已经是太过久远之前的记忆了。
血祭台上,叶檀歌并没有阻止叶帝的任何行?为。
叶檀歌透过灵石看着他?。
往日沉静温泉如同一滩泉水的眼眸,此时?似乎泛起?一点虚渺的光。
“澜儿。”她?又轻轻喊了一声。
她?表情依旧十分温婉,却有一颗泪珠顺着她?美艳的脸颊无声滑落。
叶帝侧过头,微蹙眉心,怜惜地用?指腹印上她?眼尾。
“怎么忽然哭了。”
“陛下……”叶檀歌卷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她?不说话,眼眸里却带着轻轻的祈求。
叶帝看着她?,便不禁想到,当年血祭台上,叶檀歌也是这样望着他?,让他?忽略了自?己的长子,究竟有没有按他?的意思?将这孩子处理。
到底是妇人之仁。
叶帝想,他?仔仔细细帮叶檀歌将眼尾的泪珠擦去,而后道:“这份契约他?必须签下。”
“臣妾知,陛下所想,都是为我族考量。但,但……”叶檀歌眼尾依旧有泪在淌。
叶帝擦不干净,觉出一点烦躁。
叶檀歌平日乖顺可人。
却偶尔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任性。
或许是自?己平日太宠她?。
“檀歌,”他?缓声道,“你想要怎样。”
“别让侍卫强迫他?,他?已经够苦的了,何况,他?毕竟也是我的……”叶檀歌咬了咬红唇,却不敢说出那一个词。
叶帝捏起?她?下颚,拧着眉道:“别哭了。”
又往火灵石另一边看过去。
“你到底如何才肯签订契约?”他?冷冷道。
叶云澜却只凝视着画面中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美丽女子,叶檀歌除了一开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只专注地望着叶帝。
他?收回目光,平静道:“我可以与叶族彻底断绝因果,但以后我是否会踏入西?洲,是我自?己的事情,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拘束于我。”
叶帝微微眯起?眼,长眸流露几?分危险。
叶云澜平静地回看他?,不避不让。
不得不说……这孩子生?得实在是与檀歌太像了。
叶帝想。
佳人在怀中梨花带雨,这孩子虽面无表情,面色却比檀歌更加苍白羸弱,眼尾下那颗朱红泪痣,像是擦不干净的一颗血泪。
刺得人心口生?疼。
叶帝覆在叶檀歌眼尾为其擦泪的指尖一顿。
终究是道。
“……洵长老,将最后那行?字擦了吧。”
看着修改后的神圣契约,叶云澜神情漠然,他?偏头咬破指尖,殷红的血滴落在金色的契约纸页上。
血迹渗入书页之中。
与此同时?,叶帝心中一跳,心底似乎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只道是错觉。
叶檀歌倚靠在他?怀中,长睫盈着泪珠,雾蒙蒙的眼眸里似乎有悲苦,又似含着微笑。
而正在渡劫的叶悬光手腕忽然一抖,妖皇剑偏向它处,差点便被眼前袭来的黑色长枪刺个对穿。
庞大的雷劫和凶恶强大的敌人都没有使他?露出半分软弱,但此刻,他?金色凌厉的眼瞳,却倏然出现一抹刻骨的悲伤。
他?不知这悲伤由何而来。
却比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夜所感受到的更为真切。
而那一纸神圣契约之前。
叶云澜滴完鲜血之后,便起?身,没有再看火灵石中传输过来画面一眼。
洵长老问:“客人要去哪里?”
他?道:“离开这里。”
——沈殊在登天阶上攀登。
他?不知道外界已经过去了多少时?日,但他?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
山灵交给他?的幽蓝花枝被他?妥帖地放在了内衫之中,紧贴胸口的地方。
山灵已经告诉他?,这花的名字,叫做长生?。
长生?花。
很动听的名字。
他?想,等他?见到师尊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这花很美,他?很喜欢。
他?在登天阶上受到了很多考验,有同为登天阶上攀登的人之间的争夺,也有各种各样阵法困境的考验。
而每每精疲力竭时?候,他?便将怀中的长生?花拿出来细观。
上面沾染的血,教他?瞧着瞧着,便不免红了眼。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师尊伤势被引动,而今究竟如何了。
登天阶虽然只是通灵涧中一条上山路,却仿佛蕴藏了世间无数的风景变幻,走一遭仿佛就走过世间山河万里。
他?还在阵法中碰到了许许多多的太古幽魂,这些幽魂早已经在天池山中化尽戾气,教予了他?许多知识。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太古魔魂,执念未灭,跟着他?纠缠半宿,明明快要消散,却依旧神态激狂,硬是要把?一部魔门法决传授给他?。
只是他?早已经答应了自?家师尊,此生?不会走入魔门歧途,纵然他?私底下曾经瞒着师尊做过一些布置,但也不会真的去修什么魔门法决。
而今这般,已经很好。
登天阶之上,日月位置恒定。
起?初时?候只能看见星月,越往上,破过云层,便渐渐能够看见大日灼眼。
沈殊意识到,自?己快要到达出口了。
此时?脚底下已经不再是石阶,而是云梯。
周遭白云沉浸在橙红的阳光中,阳光炽盛。
……这就是浮云巅么?
即便快要功成?,沈殊依旧谨慎。
行?百步者半九十,这个道理师尊曾经教过他?。
云巅之中,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庞然花海。
在橙红日光照耀之下,无边无垠的花朵盛开摇曳,美丽得仿佛梦境之中。
有袅袅琴音传来。
那琴音清冷,仿佛掠过流水高山,雪原林海,携着天地自?然的风,从?渺远之境而来。
寂寥,却又温柔。
如此熟悉。
沈殊恍惚了一瞬,想起?这些年来无数午后,他?坐在书房,看着那人端坐在琴案之前,长睫垂落,素手抚琴的模样。
那是他?所无比珍惜的安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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