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澜:“你肩上之伤是魔物所为,其身上所蕴藏的气息有腐蚀血肉之能,即便你是……”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来秘境之前?我让你准备了雪莲生肌膏,拿出来予我。”
沈殊便从储物戒中将膏药拿出来递给叶云澜。
叶云澜将药接过,打开。
一阵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
叶云澜抽出缺影,单膝跪在?他身侧,道:“上药前?需要先去除腐肉。有些疼,且忍着。”
沈殊:“是。”
剑刃入体?,传来剧痛,沈殊身体?一颤。
叶云澜正低垂着头,为他仔细削去肩头腐肉。
长剑被对方握在?掌中,雪白剑刃倒映出对方清冷眉眼,目光安静沉凝。
令沈殊不禁想起,当年在?竹楼书房里,自家师尊给送予他的木剑一点点刻下?名讳的时候,也是这?般认真模样。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欣喜将剑接过,师尊还摸了摸他的头。
而今一晃已经?年。
叶云澜仔细将腐肉削净,开始给伤口?上药。
纤长细白的手指上沾了雪白膏药,一点点往伤口?上抹。
膏药冰凉。
叶云澜指尖也冰凉。
冰凉,柔软,却教人想要发颤。
沈殊只感觉肩头的伤口?一点点被药膏覆盖住,不再如先时那般疼了,心底却有燥意滋生,随着抹药过程越聚越多。燥得他面颊发热,耳尖发红,身体?颤了颤。
叶云澜:“疼?”
沈殊:“……不、不疼,师尊继续上药吧。”
叶云澜“嗯”了声,放轻了力度,低头一边上药,一边理着自己心中思绪。
沈殊与魔尊乃是同一人。此事,他仍是……难以置信。
魔尊曾告诉过他自己来历,说自己来自魔渊,生来就是那里的怪物,以前?没有任何血缘亲人,更无同伴爱侣。
魔渊是修行界的禁地,从来没有人能够进入魔渊之后?再度出来,里面究竟有什么,有多深,全是修行界未解之谜。
很长时间,魔尊在?他的心中,就是一个谜。
直到后?来天地大?劫时,他只身行走人间,才慢慢了解到一些事情真相。
而这?辈子他遇见沈殊时,对方却只是天宗外门一名普通弟子。
之后?,是他的徒弟。
他看着沈殊从少年长至青年,身形慢慢变得高大?,用明亮的眼睛对他仰起脸,喊“师尊”。
他在?世间已牵挂不多。很长一段时间里,曾将沈殊视为亲子教养。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前?,是师徒父子,沈殊会?传承他遗留给世间最后?的东西,好好走下?去。
只是而今……
叶云澜垂着眼,沉默地把?药上好,又从雪白衣袖上撕了一片布料,帮沈殊把?伤口?一圈圈包扎。
将布料打了一个结,叶云澜站起身,对沈殊道:“伤好之前?,少动肩膀。”
沈殊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撑起身,对他露出笑脸,道:“我知?,师尊放心。”
青年一身黑衣,左臂被一抹白色布料圈住,高束的长发垂在?脑后?,修眉俊目,顾盼神?飞,年轻人的朝气与恣意都能从他身上看到。
然而从他血红双眼、高大?身形和地面拉长的影子中,叶云澜却又能从中隐约窥见了其日后?成为魔尊之时的几分?模样。
他怔了怔,垂在?袖中的指尖慢慢蜷缩了一下?。
默然转过身,去摘那朵被他们遗忘了半日,开在?崖边的引魂花。
引魂花开在?那块血淋淋写着“无间地狱”的石碑旁边。
漆黑花朵被他摘下?,躺在?他掌心。
山崖风声萧萧,叶云澜侧过眼,见到没有黑雾遮掩的断崖之下?,是一片幽深而不见底的黑暗。
“无间地狱”。
他在?心中低喃了一下?这?处地方的名字,忽然有一个猜测溢上心头。
这?处“无间地狱”,会?不会?就是魔渊?
魔渊的位置在?西洲北域交界,而无间地狱在?东洲南疆交汇的幽冥秘境之中,相隔极为遥远,甚至不在?同一处空间,很难将它们归于同一。
但是,如果前?世记忆没有出错,两百多年后?天地大?劫,外魔通过“天地双渊”入侵人间,其中“地渊”横跨整个人间大?陆,由西北至东南,西北一段,恰为而今魔渊所在?。
而东南一段,却仿佛“天渊”一般凭空出现,无根无源。
但如果东南地渊并非无根无源,便来源于这?处无间地狱——叶云澜蹙起眉,更多猜测涌出。
当年沈殊如果没有被他救下?,未被他收为徒弟,身为天宗弟子,会?不会?也来到了这?处幽冥秘境中。
当年为了秘境宝物的争夺,各门各派弟子厮杀不断,若混乱之中,落入这?处“无间地狱”,不是没有可能。
——应该说,这?是最有可能进入魔渊的方式,假如“无间地狱”真的与魔渊相通的话。
毕竟北域边沿的魔渊,作为修士禁地,常年被天机阁和西洲数个王朝镇守,寻常人难以进入。
不过推测终究只是推测,前?世他的记忆之中,在?天宗和幽冥秘境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沈殊的存在?。
药庐执事刘庆当年叛出天宗,将沈殊一起带走也大?有可能。
猜测太多,但叶云澜略觉头疼,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手中引魂花流转着黑白二色光芒,叶云澜收回思绪,转身对沈殊道:“把?此药服下?。盘膝而坐,五心朝阳。为师为你布阵,解傀儡印。”
明明叶云澜没有责怪他先时隐瞒还有强吻之举,而今还为他疗伤解咒,沈殊一开始有庆幸,而今却忽然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他有些心酸想,明明师尊以前?都很抗拒他亲近,为何那个“自己”出来晃了一圈,师尊态度就有了这?么大?转变。
虽如此想,他还是把?引魂花接过服下?。
叶云澜很早便已将解傀儡印的灵药和布阵之物收集齐全,一份带在?身边,另一份留于竹楼,以策万全。而今很快便取出一袋漆黑的玄魂砂,一瓶九阶灵兽的精血。几颗品阶极高的灵石和其他诸多杂物。
按照记忆中寻出的办法将玄魂砂与精血画出阵基,各方放以不同阵物,以灵石为驱动,同时催化沈殊体?内引魂花的药力。
阵法血光大?盛,仿佛有无数鬼怪私语仿佛要将阵中人魂魄勾去,然而引魂花的药力却令沈殊感觉自身神?魂被镇于体?内,唯独一些不属于他自身的东西被排斥出去。
待到阵法停止,沈殊盘坐于地,只觉一身轻松。
天遥地阔,再没有东西能再束缚于他。
叶云澜走过去看,便见沈殊后?颈上光滑一片,那个漆黑诡谲的傀儡印,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默了会?,抬手摸了摸沈殊的头。
“从今往后?,你是自由的了。”
与此同时,遥远之处,一座燃烧着幽火的宫殿之中。
一个黑袍人正在?座上修行。
忽然,座下?一排幽幽绿火忽然晃了一下?,其中一盏熄灭了。
黑袍人蓦然睁眼,被岁月风霜雕刻的脸上是常人难有的阴鸷狠厉。
“是谁破解了本座的傀儡印……”
他的手边放着一把?剑。
一把?令天底下?无数修士都闻之丧胆的剑。
剑名,修罗。
第90章 心忧
解去傀儡印,此行可谓功德圆满。
叶云澜打算下山离开秘境。
然而来时地穴之中道路太过复杂,想要下山,还?得穿过浮幽宫,回到前面山道折返。
抹去了?地上阵法痕迹,叶云澜再看了?一眼崖边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回头见沈殊站在他身侧,也在凝望深渊,忽然心底生出些许异样。
恍惚间头顶乌云似乎变成?了?血色。
他身坠在了石碑旁边,血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野。
视线中,沈殊站在崖边,手上身上尽是伤痕。
鲜血染红了沈殊衣襟,残光剑被对方抛在了脚边,正对着他说话。
说了什么,叶云澜听不清。
他只看到青年说完话后深深看他一眼,似乎想要将他彻底烙印眼中,而后往后倒去——他瞳孔急剧收缩,下意识出声道:“……沈殊!”
正站在他旁边的沈殊忽然听到叶云澜忽然唤他,疑惑回过头。
“师尊?”
却发觉叶云澜目光散乱,冷汗涔涔,不知望向何方,忙长臂一伸把人揽进怀里。
“师尊如何了??可是方才布置阵法消耗精神太多?”
叶云澜如梦方醒,长睫抬起,有些?迷茫地看向沈殊。
方才……是幻象吗?
因为方才他思虑过多,所以生了?幻象?
神?魂中忽然传来针扎似的痛苦,是七情针不知为何又被触动。叶云澜闷哼了声,忽然紧紧抓住沈殊的手臂,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身体在疼痛中微微颤抖着。
沈殊也由着他抓,温热掌心?按在他背上,将灵力传入叶云澜身体,冀望他能缓解痛苦。
待叶云澜的颤抖终于缓了?下来,连白衣都已汗湿了一层,方才被亲吻润泽过的双唇又变得苍白一片,脸也失了血色。
他仍抓着沈殊手臂,没有再去看那道令人心?生不详的深渊,只沙哑道:“走,离开这里。”
沈殊还?担忧地想问他情况,便被他抓着手臂往前走,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走过空旷荒芜的漆黑土地,便来到一座花园。
花园里尽是被雷劈焦黑的植物,死气沉沉无一丝生气,枯萎的藤蔓蜿蜒在宫墙之上,庞大的浮幽宫矗立在花园尽头,上方天空凝聚着黑色的漩涡。
那道宝物出世的幽光已经消失不见了?,宝物唤幽铃而今也不知落入谁手。
叶云澜并不在乎宝物归属,他来此目的已经达到,心?中只想让沈殊快一些?平安出秘境——从方才起,这心?念便越来越迫切。
仿佛再不走,便会有事发生。
行于花园,周遭荒凉的景色和焦黑的树木有种?异样的熟悉。
还?有之前走过漆黑荒凉的土地,远处寂静荒芜的宫殿。
他从何处见过类似的场景?
很快,叶云澜便回忆了?起来,自己是在当年天池山地动中昏迷之后,所做的那个形如神?凰展翅的古老城市的梦中,曾见过类似的景象。
同样是被雷劈毁的花叶和树木,漆黑一片的土地,荒无一人的城市。
叶云澜忽加快了步伐。
沈殊被叶云澜抓着手臂,犹如被父母亲牵着走的小孩,奈何身形高大,跟着实在不像模样。
然而他确实乐在其中,恨不能此道漫长,能够永远走下去。
“师尊慢点,莫累坏了身体,引动伤势。”沈殊道。
叶云澜不听。
“师尊您瞧,旁边这棵古木形如苍松,枝节却飘逸如云,应当是古书记载已然灭绝的‘云柳’,不如我们先放慢些脚步细观一番。”沈殊又道。
叶云澜步伐更快。
他本就刚经了七情针的苦楚,走得急了,面色更加苍白如纸,汗水沿着下颚流淌,整个人像一摊快要化掉的雪,见不出一丝血色。
沈殊只觉十?分心?疼,也是终于见识到自家师尊在某些?事上的倔强。
只好低叹了一口气,委屈道:“师尊,您走这般快,我有些?疼。”
叶云澜蓦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沈殊站在他的身后,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肩头上被白布一圈圈缠着,此时已经渗出了血色。
——是他方才太急,不小心抓到了沈殊受伤的手臂。
叶云澜放开他手,抿了抿唇。
“方才你怎么不说?”
沈殊:“徒儿其实本来不疼。”
叶云澜:“伤口裂开,如何不疼?”
沈殊眨了眨眼,回道:“真的不疼。”
“我只心疼师尊。”
叶云澜一怔。
沈殊:“每次看师尊伤势发作,我会心?疼。看师尊疲惫赶路,我也会心?疼。”
他叹了口气,又道,“心?疼的时候,肩上的伤便也感觉疼了。”
叶云澜:“……油嘴滑舌。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沈殊面皮一红。
他话一出口,就知是受了另一个“自己”影响,却不得不厚着脸皮道:“此番话语尽是徒儿真心?实意所言,绝无虚假。”
“我还?有许多话,想与师尊说。”
叶云澜却忽然转过头,没有再看他,只淡淡道:“此地危险,不可久留。有什么话,且出去再说。”
话虽如此,然而沈殊眼尖,见到自家师尊耳尖已经微红。
叶云澜最终还?是同意了沈殊先?歇息片刻的请求。
沈殊拿出绢巾给他擦汗,叶云澜又给沈殊伤口检查了一遍,重新包扎,两人才又继续往前。
穿过花园,便到达浮幽宫后殿。
高耸的大门并没有之前在山道上远观前门那样宏伟,但门上图案依旧繁复华丽,充满古老韵味。
沈殊上前去推。
本以为门并没有那么容易推开,没想到吱呀一声,那扇高有十?丈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了?。
光线照进阴沉的宫殿中,形成一道扇形光缝,慢慢扩大。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两人走进去,只见入目是一条漫长幽深的通道,直通往宫殿深处,远处的地面上有许多凌乱的血脚印,但还?没来得及到门前便已经断了。
血的味道还?很新鲜。
叶云澜面不改色,道:“我们在杀阵中耽搁太久,应当已经有许多人已经进入浮幽宫了?。此处是后殿,我们需要去往前殿山道,走吧。”
沈殊便点了点头,两人便往通道之中行,行至方才那些血脚印停下的地方是一处十?字拐角。而在幽暗的拐角里,正静静躺着两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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