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斋顿了顿,似有所悟,而夏翳仍然执迷。
夏衍之见状一个手刀劈在夏翳的脖颈上,把人劈晕过去,道:"陛下累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撤!"
"将军本王带走了,本王敬重他,与他亦是至交好友,你们好自为之吧。"乌图将褚楚的尸体抱上自己的马。
"西域王,你说得对,你带他走吧,他已死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好生安葬他。"顾斋最后看了一眼褚楚的尸体,狠下心道。
和离、几次三番离开,其实他跨不过那道"一世贰国"的"坎",他早就做出了选择,既如此何必强求,不如遂了他。
乌图调转马头,于马上道:"顾将军,你最好赶紧回上京,你的圣上恐怕还在等着你营救,你放心,本王定会好生安葬瓮舒将军的。"
"柴将军,让陵国的兵士撤回盘宁,关闭城门。"
顾斋最后再看了一眼已经完全融入黑暗之中的盘宁城,最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川军回了庆弥城。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斋已经独自骑马赶至那处山谷了,翁鹤轩在临死之际说的应当不是假话,这是他离开之前最后要做的事情。
宋黎与谢岚应当是被翁鹤轩逼进了这山谷,顾斋的心悬了又悬,想到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沿着那处通道的痕迹不断寻找,最终来到那山崖之上,这山崖处并无尸体,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而刚刚的崖洞内却是有二人踪迹的,顾斋思索,猜测二人是从此处跳了下去。
这山崖之高,就是顾斋亦无法用轻功沿峭壁攀下,顾斋原路而返,顺着崖下的方向,另找了一条路。
却在途中遇上了一个人,那时一个着白银甲的男子,原来是柴涟。
顾斋默了默,问道:"柴涟,你可也是来寻他二人的?"
柴涟自褚楚去了,不欲和这人再有交集,奈何心里也明白,他家将军若在,定见不容他这般,开口答道:"涟与宋黎皆是将军亲副将,自然是要替我家将军来寻的。"
顾斋便问:"你寻到他们了,如何?"
柴涟道:"寻到了,战神请随我来。"
不知走了多远,柴涟拨开了一大片的芦荻,顾斋赫然见到石砾上有许多鲜血,连同那条细弱的水流也染得极红,心中一痛。
"我来之时,他们便是摔落到了此处,我已经把宋黎和谢岚葬下了。"柴涟道。
柴涟朝另一侧指去,顾斋赫然看见了那两房用石块堆砌的小坟。
顾斋抚上那树木砍成的墓碑道:"是我的错,平白连累你们性命。"
"不,错的都是那些逐权逐利的人心。"柴涟道。
顾斋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安顿好陵国上下,再接回陵国皇室,完成将军的遗愿,等一切安定下来后,我会去上京城。"
"去上京?"顾斋不解。
柴涟眼中似有光,他说:"嗯,我想明白了,人生一世本就不长,想做什么循着自己本心便是,将军不也是遵循着自己的本心,他曾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1]'"
顾斋点头,转身道:"后会无期,好自珍重。"
"战神也是一样。"
*
川国上京城中一处不眼的茶摊,今日爆满,来喝茶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
赶路人放下自己的包袱想凑个热闹,也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他问:"摊主,今日为何如此热闹非凡,是不是西域王又来进贡朝贺了?"
要是西域王来朝贺,他就不急着走了,西域每次派人来都能用车载来好些东西,珍贵的象牙、玛瑙、又大又甜的葡萄,虽然他够不到也吃不着,但回回都能趁机开一开眼!
"不是,是陵地反叛了,他们呐都是来这里听消息的。"摊主未答,同桌喝茶之人已经回了他的话。
哦,原来陵地反叛了……诶?
"陵地不是早些时候刚递了降书,怎的又反叛了,好像之前战神不是亲自去招降的,而且圣上刚刚把那地方封给了陵王啊!"他道。
有人端着茶碗,压低声音小声道:"不是,好多人都说是看着战神将军受了伤,如今在将军府里休养,所以他们才敢反叛的呢!"
"他们可真是胆大包天,没了瓮舒将军还敢和我们闹这一出!"赶路人感慨。
一把剑直直的横到了赶路人的眼前,"你再说一遍没了谁!"
茶摊主一瞧,"扑通"拉着那赶路人就跪了下来,只道:"战神将军勿怪、战神将军勿怪!"
顾斋将手上的茶碗搁下,提起剑就带着兵马往皇宫正门去。
众人不敢再议论半句,心道恐发生了大事。
金銮殿内龙椅上,翁燕涿靠坐在那里,他算了算日子,自己已经派人绑了郡主夫妇送了去,又有海国的支持,此时轩儿那儿当已得手了吧?
好几年前,海国皇帝夏衍之曾经许诺,只要他们暗中助海国吞并天下,他们翁家就是股肱之臣,可裂土封王。
翁燕涿满意的笑了笑,川国皇帝他已经解决掉了,只是他那个四岁的幼子给逃了,不过也没关系,这天下尽在他们手中,何愁以后找不到。
他就等着从北地传来好消息呐。
只不过,他等了又等,却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顾斋一身甲衣入得金銮殿,无人敢阻拦,他是何许人,只瞧这情景便知道此时有人已一手遮天。
他蔑视着正坐在龙椅上的翁燕涿道:"本将军一时未归,竟不知道这龙椅改了他人来坐,翁大人这是何意呐?"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先秦·屈原的《离骚》,意为:这是我心中追求的东西,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后悔。
——
正文还有一章,下章褚崽就回来了~
后期修不修文待定,如果大修的话会在目录标注出来。
☆、第100章
翁燕涿如同一只老狐狸一般死死盯着顾斋,原以为最先来的必然是海国的军队亦或是他的轩儿先行回上京报信,怎么来的却是顾斋。
他料定顾斋此时还不知道皇帝已死的消息,便道:"哎呀,是顾大将军回来了,将军这些日子是跑去了哪里?陛下一直都念叨着大将军呢。"
顾斋闻言,笑到:"哦,陛下念叨微臣,实是微臣荣幸,敢问陛下如今身在何处,为何是翁大人坐在这大殿龙椅之上?"
翁燕涿道:"顾将军不在朝中,恐不知陛下一心记挂北方战事,龙体抱恙,所以命老臣在此等消息。"
顾斋不想和他多费唇舌,摆正态度,冷冷的道:"我看不是陛下在等北方战事的消息而是翁大人自己在等吧,实不相瞒,本将军刚从川陵边界上班师,你要等的消息怕是等不到了。"
翁燕涿问:"你什么意思?"
顾斋道:"翁鹤轩杀郡主、大学士是不争的事实,已经被我手刃于盘宁城外,至于海国,他们已经退军,不会来上京城救你,乱臣贼子想凭借卖主求荣裂土封王,等下辈子吧。"
种种不对劲之处由不得翁燕涿不信,他旋即呼喊:"快来人!拿下此逆贼!"
"你才是逆贼,你的人已经为我的兵士所擒,翁家父子二人犯上作乱,实在当诛,我送了你儿子一程,今日也送你一程。"
顾斋长剑在手,轻功跃起挽下一道剑花,将那龙椅上人一剑封喉。
顾斋没有多停留,见翁燕涿毙命之后,立即派人一间一间宫殿的搜寻,皇宫中似被清洗过一般,横陈着许多宫人的尸体,最终他找到了皇帝的遗体,没想到翁燕涿真能一不做二不休先将皇帝杀死。
顾斋道:"留一队兵马守着陛下的遗体,其他所有人都去寻太子,这里没有刘喜公公的尸体,定是他带着太子躲藏在某处了,如见到反叛余孽,不用回禀,格杀勿论!"
顾斋在那金銮殿上,寻了一阶台阶就地坐下,有他守在金銮殿上,要事有人要趁此时兴风作乱,他定不饶!
顾斋此时才觉得所有的疲惫伴随着郁结在心的难受席卷而来,会想起当时从川陵招降回来的时候便是在这间大殿之上,他和他同样还未洗去那一身风尘就奉召入宫,他还记得他和他呈上那一份签订好的降书,小少年一点儿也不怵的当着帝王的面讲述那一路远行所发生的事情。
他还记得皇帝将陵地封赏给他的时候,小少年躬身向皇帝道谢的时候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舒畅愉悦,他还以为当时的他只是心性未全的小孩儿。
随即思绪又变了变,是那日南下御敌南蛮回来之后,他受不住他给他戴高帽便带着他一同面圣的光景,那时的褚楚似乎长高了不少,他提了不少开仓放粮的建议给皇帝,明知道皇帝想听一路的趣事儿,可他一张小嘴儿句句都将话头往百姓受灾的事情上引。
顾斋笑道:"也亏得你立下大功,不然圣上可就要动怒了。"
想着想着,顾斋有些怔忪的靠在那雕刻着盘龙的栏柱上,脸上泛出的都是无奈,嘴角却掠过一丝淡然的笑意。
"禀报将军,刘喜公公和太子找到了。"兵卒的禀报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顾斋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衣甲,"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子勿怪。"
小太子年幼,见顾斋手上还提着沾染着鲜血的剑,有些害怕的往刘喜身后躲,刘喜公公遂替太子答道:"多谢将军手刃逆贼,将军之忠心天地可鉴,老奴替陛下感谢将军恩德。"
"公公多礼了,天色已晚,我等不便久留于宫中,这朝中之事、宫中之事还有劳公公处理。"顾斋道。
刘喜道:"是老奴该做的。"
顾斋招手留下一些兵马护卫皇宫,命其他的兵卒撤离。
长长的宫道漆黑安静,能清楚的听见行路之人的脚步。
他从宫人那里要了一盏手提的灯笼,在那白烛燃烧的光影之下,独自向宫外走。
"我还记得,皇城夜宴那回,是你第三次入这宫里头,那时圣上受了翁燕涿的挑唆想要收回我手里的兵符,你却说,我是你的夫婿,若要指出谁最有忠国之心,第一个便是我,明明装得那般乖巧,却怎么愿意为了我据理力争露了锋芒呢~"
[顾长宁,别动手动脚的,这还是在宫中。]
[是在宫中又如何,你我正经婚配还怕他们看了不成~]
[你今日帮我保住兵符是不是担心我?]
[我知道的,你是怕我把兵符交出去了,会失了保障。]
[别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举好你的灯,我是为了我自己。]
[有道理,护好了你的亲夫君,便是护好了自己,我家小静翕怎么这么聪明啊!]
一夕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声声言犹在耳,让他如何轻易忘却。
*
安置好川军之后,顾斋并没有再回将军府,柴涟的话让他明白,人生在世一场,若不能遵循本心,才是至悔。
他重新回到郡主府,可怜郡主夫妇皆丧命于贼子之手,他在郡主府布置了灵堂,为郡主夫妇立了牌位,守灵三日。
"我知道自我娶了褚楚,一直都不蒙您二老的青眼,今日我斗胆随着静翕唤您二位一声父亲、母亲,这是我替褚楚、也替瓮舒全的孝义。"顾斋跪在牌位前道。
三日毕,顾斋去了以前褚楚的院内,回廊、溪水依旧,可惜故人都不在了,顾斋登上那假山凉亭,见那盘以少胜多的棋局被人还原在棋盘之上,已经被落灰沾染。
忽然,他蓦地僵住,双目微微一瞬。
这是……有人将这棋还原了!
还能有谁,定是褚楚,只可惜,还原到最后一子时,缺了一子。
顾斋望着那棋盘怔怔发愣,好像看到了曾经与他相对厮杀的褚楚,又仿佛想象出了后来褚楚独自坐在棋盘前补棋还原的模样,想象他盯着棋盘止不住的疑惑为何会少了一子。
顾斋半闭了眼微微而笑,"小傻瓜,你要寻的这一子在我这里,我可没欺负你。"
他从自己的脖颈处掏出一股红绳来,上面穿着的正是一枚白子,是那盘棋他用黑子牵制、最终吞吃的那一枚,顾斋终是将那枚白子摘下,填补到那处空缺上。
他静静地道:"褚静翕,这场赌约,我还欠着你一个要求,夫人有什么想要为夫去做的?"
*
藏春镇上,顾斋在倾盆大雨之中跪立在顾母的坟前。
"娘,他死了,你儿子这一生也就喜欢了他这么一个人,可他死了,娘,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也带他来见过你的,他便是我喜欢的那人,我从前一直不知,奈何阴差阳错、奈何阴差阳错!"
顾斋向着顾母的坟冢叩首最后站起身来,绕道去往后方那小小的墓碑前,凝视良久。
"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你一定还活着的,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你上一次也是那般活过来的,只要它完好……"
他挥剑,砍裂青石无名冢,刨开封尘的黄土,迫不及待的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小的精美的木盒。
盒中放置之物是一枚白玉,洁如流云、润如羊脂,可惜的是已然从中心之处碎裂成了两半,雨水打在那玉上,顺着那玉上镌刻的祥云、佛莲的纹路汇集再滴落。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事到如今连这一点期盼也肯不给我了!"
顾斋捏紧那命符在雨中失声痛哭,难道……终究是连再投身到其他人身上的可能也没有了,他真的永远失去他了吗?
*
冬去春来,山门重开,小沙弥戴着一顶斗笠赶在香客上门之前于蒙蒙细雨里清扫山寺台阶。
有人骑于马上而来,诵诗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1]"
小沙弥抬头,见是眼熟之人,忙放下手中的扫帚,牵过马,"陵地少雨,这桃花一直都不开的,今年春天伊始,感念上天之德,降下不少好雨来,阿弥陀佛,这桃花总算又活了。"
"是啊,好雨知时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2]。"顾斋感叹,他曾期盼的,如今如愿了。
"施主又到鄙寺,今次是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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