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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鸽(近代现代)——蜜秋

时间:2021-05-04 09:20:26  作者:蜜秋
  边城看着他,突然笑了,走过来揉了揉他头顶:“看你,我又没生气,去上海我陪你一起,我要看着你上船。”
  童瞳心里咯噔一下,“不要”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他咬牙忍住,也笑了笑说:“好啊,我都没去过上海,头一回出远门竟然要去地球另一面。”
  边城又笑:“傻瓜……到每个地方都要发消息给我,船入港口后上岸去溜达溜达,不是要看世界么,你看到什么都要分享给我。”
  “好啊。”童瞳几乎就要相信了,他是真的要出远门,去世界的天之涯海之角,然后把路上一切的美与坏,平凡与伟大都分享给遥远的爱人,他说:“我到每个地方都给你寄明信片,然后你就会不停地收到各个地方的邮戳,还有我那些傻叉兮兮的话,是不是很有意思?”
  边城来了兴致,他打开电脑找出一张世界地图:“你知道你们的航线怎么走吗?一路要经过哪些地方?看看这些地方都有啥,先给你做个旅游攻略。”
  “喂我是去工作……”
  “差不多,工作也要休息的,到每个地方先逛一逛再工作。”
  “……”
  童瞳不管了,明知一切是假的,但他贪恋这一刻的温存,夜里他向边城索取,没有止尽,他想要,像一个在沙漠走了无数个日夜终于见到清泉的人,带着绝望与不会再有的渴望。
  闷热的夜里,他朝边城索求,汗如雨下,如瀑布,罩着两个溺水的人。
  一切静止之后童瞳的心忽然就安静了,既然天意无可逆转,被写进了基因的命运已经冥冥中指向了另一条道路,那就这样吧,一头扎进命运的洪流。
  答辩的时候所有人都紧张,童瞳却不,陈望一反常态,怒其不争地问了很多刁难性的问题,其他老师都惊了,一向老顽童一样的副院长这是怎么了,只有童瞳自己知道,他实在是辜负了陈老头和顾英夫的拳拳心意,但陈望却在刁难过后给了他几乎是满分的答辩评分,童瞳知道,老头是性情中人,怒是真怒,爱也是真爱。
  这是大学四年要打的最后一只怪,答辩结束,青春正式散场。
  走出答辩的逸夫楼时,童瞳在楼下看到了一个人,她很显眼,童瞳一眼就看到了,不仅因为打扮,还因为那张酷似边城的脸,如果说边珑跟边城还只有三分像,那眼前的这位足有七分,童瞳一下就知道她是谁了。
  中年美妇人朝童瞳走过来,伸出手:“童瞳你好,我是边玲,边城的大姐,你有空吗?我们聊聊。”
  边玲的行事做派倒一点不像有钱人,停在逸夫楼门口的只是一辆很朴实耐用的家用型轿车,衣服看不出牌子但质地很好,身材看起来有刻意保持,但脸上几乎是自然呈现的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阅历,一双手看起来就是经历过风霜打磨的手,除了一枚无名指的钻戒,没有其他任何饰品,她带大了三四个弟弟妹妹,又跟丈夫一起挣下了家业,无论童瞳曾经听闻她以往对边城做过什么,这都是个值得尊重的女人。
  他们没去其他地方,就在校园里随意走走停停,走过西苑认识穆柯的足球场,苏雷遇见程山山的排球场,边玲停住,她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学生和飞扬的青春笑脸:“如果当年没有那件事,边城现在应该也跟他们一样,打球,上课,过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正常生活。”
  童瞳看着她:“你有后悔吗?”
  边玲没说话,也没看他,只说:“每个人的立场、身份不同,心里都知道要感同身受,但很难做得到,我生下来就是大姐,从来没有体会过所谓自由和任性,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只要自己快活,人人在这个社会都有责任,他逃避不了。”
  “你觉得边城自私?”童瞳问她。
  “对。”边玲转头,看着这个年轻男孩坦然地说:“一起长大的亲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童瞳语结,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边玲却笑了,带着股自嘲:“他跟我一样,又犟又自私,我从来只以自己的立场来考虑他,他也一样,体会不到我作为家里的大姐,要承担的责任。”
  童瞳默不出声,边玲说的没错,但……
  过了会,边玲问他:“这段时间他过得好吗?”
  童瞳怔了怔,他想说好,却说不出口,边城过得不怎么好,事业初期,因为工作因为钱常常辗转难眠,还要避免让童瞳担心,在他睡着后再起床抽烟,他说:“他……还撑得住,但是很辛苦。”
  “工作吗?”边玲说:“我承认我做了一些阻挠,但是这些都是他必须经历的,创业不易,他要出来自己做,就要做好这个准备,以前我们是他的后盾,现在是他的竞争者。”
  “他明白这些,从来没有抱怨过,现在总算好了点,有了些起色。”童瞳为边城辩解。
  “你指恒祥地产的项目?我跟邵总打过招呼,这单我退出了,并且指明了要给边城做。”边玲说得云淡风轻,童瞳却听得心惊。
  这项目不是苏雷搭的线?边玲看着目瞪口呆的童瞳,继续说:“我跟苏雷的妈妈认识好多年了,在苏雷牵线之前,我就已经跟恒祥那边讲了条件,他们没在宜江露过面,让他们成为边城的第一个客户,最合适。”
  原来一切竟是这样,童瞳想到边城最近难得露出笑容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心告诉他事实,边玲好像可以洞察人心般对他说:“很惊讶?你不用告诉他,就当我退了一步,想跟他修复亲人间的关系,他才二十岁,这个社会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也许他急于摆脱我的控制,但是我也可以做他的保护伞,接下来他会发现有更多的客户愿意跟他合作,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切背后的人还是我,那时候我想我跟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童瞳问。
  “因为,”边玲看着他:“你是那把钥匙,你可以让他过得更难,也可以让他过得更轻松,一切的选择权在你。”
  童瞳记起之前边珑说过的话,跟此时听到的如出一辙。
  你爱他吗?如果爱,为什么舍得让他过得那么艰难,吃这么多苦?
  你爱他吗?如果爱,为什么舍得让他陪你过可能疯疯癫癫的后半生?
  我爱他,我不舍得,所以,我先放手离开。
  校园人来人往,大学就像一个永远保鲜的地方,盛载着永远二十岁的青春,无数人在这里相遇,相爱,无数人在这里第一次体会到爱的甜与涩。
  童瞳看着边玲的眼睛到深处:“好,我答应你。”
  童瞳在郁星那里放了一封信,说,“如果有一天有个男孩来找我,你把这个交给他。”
  在毕业前夕的一个普通的清晨,边城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早早离了家,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豆浆小笼包,童瞳一口口吃完,收拾好,将手上的戒指慢慢褪下,轻轻放在桌上,最后拎着箱子,关上门,一步步下了五楼。
  站在楼下最后回头朝上看了一眼,窗台有一盆小小的多肉,在晨光中开了一朵粉色的花,微风吹来,粉花摇了摇头。
  他关了手机,断了一切联系方式,拿着那笔为数不多的存款,一路南下,又沿着海岸线逆流而上,长沙,广州,深圳,厦门,泉州,台州,杭州,最后到了南京。
  他换了新号码,打给了已经在南京卖房子的穆柯,那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
  对工作与生活少了很多无谓的幻想,存款告急的时候他跟穆柯一起去做了房产销售,拿到第二个月工资才出去租了间小屋。
  作为新人常常要加班,各种培训,销售跟单,服务客人,并没像当初在招聘会穆柯想象的那样,整天坐在售楼处等着人上门就行了。
  转眼又是九月底,南京的夏天长得漫无边际,九月底还是一片燥热,晚上加班过后童瞳路过新街口的中央商场,门口正在办一个电视台的唱歌选秀海选,一个朋克打扮的男生正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唱一首老歌。
  “不问你为何流眼泪
  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
  且让我给你安慰
  不论结局是喜是悲
  走过千山万水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
  童瞳停下来,他知道这首歌,曾经被一个人掏心掏肺地唱过,那个人说,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送给一个人。
  舞台上参赛的男生唱得陶醉,童瞳的心里突然就决堤了。
  他慌不择路地逃开,回到家,把自己关在黑暗中许久。
  午夜,他睡不着,闷热的天似乎在酝酿夏末的最后一场雷雨,童瞳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底翻出行李箱,从最内侧的里袋找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用旧了的手机卡。
  他把那张卡放进手机,按下开机键。
  一瞬间无数的消息涌进,他一条条快速划过去,有一条简单的消息夹杂在这纷纷扰扰中。
  他盯着看了很久,那条消息在黑暗的夜里闪着光,边城说:“不管明天如何,曾经义无反顾。”
  -第一卷 完结- 
  作者有话说:
  啊缓两天,周日晚上7点开启下卷。
  山海会相逢。
 
 
第51章 沈沉
  山里的星星格外明亮,朝上看,视线穿过早春稀疏的枝丫,看到它们一颗颗缀在四周环绕的莽莽山头,如王冠如泪珠,星垂四野,虫鸟叠鸣。
  其他人都回帐篷睡去了,童瞳和沈沉围着一滩篝火,轮换着喝掉一小瓶当地人的烈酒,直守到篝火成余烬。
  不知道是因为山里的夜太寂静,还是因为酒精泡发了早已尘封的往事,不知道怎么开始的,童瞳不知不觉讲了一段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的故事,沈沉沉默地听着,好几次童瞳以为他睡着,停下不讲了,却又听到他催问:“然后呢?”
  然后呢?被问了许多次后,这个故事终于走到了尾声,童瞳说:“就这样,我们分开了。”
  火光映着沈沉的脸,红暗暗的一片,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来,笑了,他说:“太虐了,小瞳。”
  沈沉也叫他小瞳,明明只大了几岁但就爱装老大哥,他想了想,说:“你大四时候的事,距离现在……也就是五年前了。”
  “嗯。”童瞳点点头,他有时候也会不自觉想想时间,一年,两年,三年……到第三年以后他就没有再算过,往后的往后总归是许多年,落到手心里都是一捧流沙。
  边城,这个许久没有在口中念过,咀嚼过,吞咽过的名字再次浮上了童瞳的心,从一片无尽幽暗的沼泽中缓缓上升,这两个字仿佛成了某种禁忌暗语,念一遍看一眼,便会引起无来由的颤抖,让人胆怯,无尽而勃发的渴望让人只想更加用力地奔跑逃离。
  它是一个咒语。
  沈沉只是静静地听完,并没有问更多,童瞳讲完他人生唯一的历史,只觉得心里的黑暗更浓了,沼泽不断下陷,他看着那个名字升起,再缓缓拽落。
  瀑布声隔着密林远远传来,他们在一片丛林的边缘,还是早春,山区的春夜格外寒凉,“睡吧小瞳,忘了他吧。”沈沉说。童瞳跟他回了各自的帐篷,怀着各自的辗转。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吟唱者》系列纪录片项目正式启动后拍的第一集 ,童瞳大概半年前认识沈沉,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这家伙是个激情澎湃的理想主义者,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合伙?童瞳也说不出来,大概沈沉身上有久违又难得的,无论什么困境也浇不灭的热情,他带着天马行空的想法出现,让童瞳沉寂麻木的心泛起微澜。 
  那时候童瞳已经做了四年半的房产销售,有了足够好好生活的资本,却似乎再也找不到好好生活的心,他想,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了,工作平稳顺遂,中国房地产发展最凶猛的那些年头他一天都没错过,这是命运之手无意识地推动,他挣到钱了,那些他曾经无比渴望的钱。
  然后呢?没有什么然后,钱就只是钱,它不是生活,更不是理想。
  这是根本没有着力点的四年半的生活,工作之外,童瞳变得更加沉默,没有表达的欲望,也毫无交际的热情,有那么一次,他试着去接触人去接受其他人,然而不行,就连靠近一点都不行,这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排斥,他根本控制不了。
  那次尝试过后便彻底放弃了,童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跟边城他可以毫无抗拒与戒心,甚至天然渴望那些亲近,肌肤与肌肤的碰触,身体与身体的相融,可是其他人……他做不到。
  那么,就这样吧,他跟公司提出离职,总监和直属的销售老总都来留他,毕竟是案场销售冠军包年选手,最后协商的结果是给他放了两个月大假,就这样童瞳简单收拾了下便出了门。
  那一趟他去了很远,从以色列的耶路撒冷开始,进到土耳其东部,去看了夕阳下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古老的石头城马尔丁,又绕到地中海边的安塔利亚,白天帮旅馆附近的古董地毯店看店,傍晚跟店主大叔一起在古城的平台上看辉煌的日落,一起喝酒再告别,十来个小时的夜车过后,抵达沟沟壑壑的奇葩地貌之城卡帕多奇亚,住在石头旅馆里,一个当地的小伙子弹三弦,另外一个拉他起来跳舞,辗转又在大雨里告别……
  在辉煌的古都伊斯坦布尔看到一个帝国曾经的荣光,跨海轮渡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当身处历史长河凝聚成的伟大中,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终于得到了宽容和释放,这是种很奇特的感觉,承认渺小,却又坦然渺小。
  大概跟自己和解就是这种感觉。
  曾经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宜江的人渴望看世界,此刻世界就在眼前,童瞳觉得心里缺失的一部分被填补了,然而另一个部分……他曾说,要把路上一切的美与坏,平凡与伟大都分享给遥远的爱人,而真正到了站在这一切的面前,爱人却成了日渐泛黄的记忆。
  童瞳拍了许多许多的视频记录,这些是他的“眼睛”和“记忆”,他看到的风与云,遇见的情与义,都一股脑地收录了进去。
  拍到那些流浪的歌手与音乐人是进入意大利境内以后的事,童瞳在生活中跟人并不热络,除开工作必须,他跟大多数人都无话可说,但放到天大地大的陌生中,他也没预料到自己会那么热衷窥探并刺入他人的生活,他与那些流浪的音乐人聊天,听他们的歌和故事,到夜深了一起坐在广场喝酒,看起来就像他们中的一份子,有些时刻他想起曾经豪情壮志要毕业就流浪的冷超,冷超最后并没去流浪,自己倒真的像是实现了一个“伪流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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