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到过去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像是一个诅咒。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地方也产生了感情。他的老师,学生都在这里生活,他也渐渐习惯了烟火味。既然享受了人类之间的温情,那么也要接受人性的阴暗面。
☆、第 27 章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因为他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曾迷失于风沙漫天的沙漠,也曾行过荒无人烟的雪山,见到过大海,草原,也去过繁华之地。
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会毁掉每一个地方的神庙,他很享受摧毁别人信仰的快感。他揭开传教士虚伪丑恶的嘴脸,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能跟所谓的神沟通。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陆泽知道自己早已经不属于人类,他是一件失败的实验品。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他是在战场上被捡回去的。回到所谓的人类首都,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然后上战场变成他最感兴趣的事。生活太无聊了,总要找一点刺激。
就这样,他成了人们口中的上将。这些称呼都无所谓,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他有时也会想,留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他不会老去,当然也不会自然死亡,所以每次有危险都冲在最前面。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再次拒绝首长的赠礼,财富,权力,婚姻家庭,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他摇头,告诉首长放心,自己绝对不会背叛。他不知道因为自己这句话,下一任的首长,老首长的儿子,已经把他当作家族私有财产,一件武器。
武器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的,所以在他不止一次违背上方命令时,有人看不惯他,要下手了。
他本来想,就这样死去也是一种解脱,可临到头,又很不甘心。
在濒临死亡的时刻,他看见了一双湛蓝色的,比天空还要澄澈的眼睛。
就和,就和自己面前的这双眼睛一样。
“陆,泽。”
熟悉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把他拉回现实。
他发现自己正掐着时予的脖颈,下一刻他就松手了。
“咳咳咳,”时予不知道陆泽力气这么大,能直接掐着脖子把自己整个拎起来,“你刚才好像都不认识我。”时予靠在墙壁上深呼吸,他好不容易在会议室找到了人,结果一句话没说就被陆泽带走,半路上他还突然发疯不认识自己。
陆泽看着被自己掐出的青色淤痕,内疚又心疼:“抱歉,刚才不知道是怎么了,伤了你。”以后不会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来找你,”时予没好气地推了他的肩膀。
“算了,我在林默家里找到了林教授的手稿和日记,他研制出了一种病毒,大概明天早上就要投放,大部分居民已经开始转移了,”时予把自己所有的推测告诉他,“我过来是想确认你的安全,我怀疑首长,”
“你说谁?”
“首长?”
“不是,上一个。”
“林教授,林默?”
“刚才冰棺里躺着的孩子,就叫林默。”
“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时予又被拉着跑了起来,“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自己找过来,本来我今晚应该回去,但是一个人在家里没意思,我想起他是你的学生,就跟上去,结果被发现了。”
“我只听到他们要□□动力系体控制室。”
首都所有机械的运转都依靠动力系统,“他们是想直接切断能源供给,让整个岛上的人同归于尽吗?”时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首长是想毁掉这里。”
时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确定,到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一切都只是推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现在只能告诉你这是我的直觉。”
诡异的入会仪式,夫人的死亡,还有长达数十年的违背人伦道德的实验。
他以为陆泽会停下,甚至责怪他,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推论就如此果断。他选择了相信他。
两个人在长廊里快速奔跑,仿佛在追赶什么,又仿佛是在逃离什么。
过去发生的事情被时间掩盖,但却没有消失,它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身边。建筑是静默的,百年都伫立在这里,它静默地注视着人类,见证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迭,见证不堪一击的新的文明取代腐朽的旧的文明,见证着人类对权力的执着。
华丽繁复的浮雕上浮着血与灰尘的污垢,贤者的画像包围在不知所谓的赞誉中,金碧辉煌的大厅不见舞者,明暗交替,欢声笑语瞬间血流成河。
往昔的辉煌与衰败都化作烟云散去,变成历史上朴实的文字,后人再难窥视。
耳边的风声都化作不同人的声音。
是第一个皇子出生时,国王与王后欣慰的感叹,下人们的祝福。
是大祭祀进行祈祷时,人们或微弱或强烈的愿望,谦卑虔诚。
是国家衰弱时人民聚集的骂声,是断头台上的欢呼,是疫情席卷而来,无力的悲鸣。
他们穿过破碎的过往,时予终于对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理解了那些曾经自己以为的无谓的挣扎,在责任与诱惑,大义与情爱之间的挣扎。那时,对于一个失败的国王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当他自己也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中,才发现,原来他也逃不过,被人所吸引。当大祭祀的那些年,他站在高处,看不到众生百态,所有的观察与记录只是浮于表面。因此所有的事物对于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人类的生存与毁灭,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可是他现在清楚地看见了人的阴暗,自私是所有生物的共性,人类却能做出更没有底线,罔顾他们自己设下的法律道德的约束。可在看清这一点之后,他依旧选择去救人,因为只有他们能在枯燥无味的时间中找出意义,重复的一天一夜,被称作生活。
“你终于懂了?”
久违的声音,眼前这团金色的光影,时予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四周的景物都模糊不清,变成了黑色的背景。
“好久不见,”再次见到,时予没有仰慕,也没有尊敬,埋怨也没有,他心平气和地,作为这个世界的生灵与神对话,“我终于理解了,‘凡美好的,神都垂爱’这句话。”
所以之前能那么轻易地答应他的请求,强行让时间逆转。其实神也舍不得让人类灭亡。
“我要离开了。”金色的光影越来越弱。
“为什么?”
“留下来也没意思。”突然一束刺眼的白光,金色的光团里走出来一个人,五官跟时予一样的人。
“我制造你,本来也是想脱身的,待在一个地方,太无聊了,这种寂寞,我想你应该理解。”
是啊,他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你让我回想起之前的一切,是有什么任务交给我?”
“并不是我让你想起来的,”神明笑了“是你自己的安排。”
“作为神的一部分,你强烈的意识本身就可以具象化,时间回溯的那一刻,你不愿意抛弃掉这部分记忆,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他解答时予的疑惑。
“我不是你的一部分,”时予后退了一步“你的眼睛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时予看见自己的脸上出现了狡黠的笑:“是啊,它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什么?”
“你难道真的以为,人类有什么办法,保持容颜不变,在世界上活这么久?”
“你是说陆泽他,”
“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那你特意出现在这里?”
“不是特意出现,刚醒,”神边打哈欠边说“之前耗费了太多精力,睡了一会儿,醒来发现世界大不一样了,拉你来问问。”
“好了,我走了。”他又变成了光团。
“等一下,”时予叫住他“既然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如果你离开,那它会因为能源枯竭而消亡吗?”
“不会,新的神已经诞生了。”声音越来越小。
“你是说陆泽?”
“那个脑袋里只装着你一个的傻子?”时予听到了一声嘲讽。“是你啊。”
“我?”他不明白。
“这个世界已经承认你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时予还想要问些什么,光团已经消失了。四周又变回了原来的景象,他和陆泽仍然在行政楼的走廊里。
他们正在找首都的动力系统控制中心。推开大门,里面只有首长和他的秘书。
“陆泽,”时予被挡在身后,他轻轻拽了一下陆泽的衣角。
陆泽稍微侧耳:“什么事?”
“我原谅你了。”这一句陆泽没有听懂。“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我爱你。”
陆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明明不是说话的场合,他还是想再听一遍。
“不要再想着牺牲自己,如果到了至关紧要的时刻,”时予想起了之前看着他生命流逝却无可奈何的景象,轻轻咬唇“我和你共死。”
稀稀疏疏的掌声打破了寂静。
“令人感动的情谊,”首长走到两个人面前,“互诉衷情的项目结束了,接下来,你们将会欣赏人类史上,最精彩绝伦的景象。”
☆、第 28 章
“你说什么?”
“研究成熟的病毒只有那一支,”
“被他全部喝下去了,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身体是一个营养丰富的培养皿,里面有不同种类的各种微生物,”
“我不想听这些。”男人穿着整洁的西服,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粗鲁,他正抓着一个老人的领子,面目逐渐狰狞。“如果你现在给不出我要的东西,那我这么久都折磨,不都没有意义了”
“你不是自诩天才生物学家,如今东西就在他身上,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被抓的正是林教授,现在呼吸都有点困难:“先,暂时把他冷藏,让我再想一想办法。”
首长松开手,把他推过去,“你没有对少时间了,他们那群惜命的人,应该完全没有根据的消息能让他们自乱阵脚,逃得快的,都已经到地面了。”
“这是一次人为的选择,熬过去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你能完成这次筛选,那么,你就是造物的神。”他似乎也觉得刚才的举止有些不妥,开始安抚白发苍苍的教授。
“如果没有成功呢?”
陆泽破门而入,光线照进室内的同时几声枪响也紧随其后。时予在陆泽开枪后,三步冲上去把林教授拉过来。
“那所有人一起死!”看清了来的人,首长完全卸下了伪装。
“不能让他接近操纵杆!”是林教授的声音。
看来他也并没有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只不过是太醉心研究了。“还不算完全没有救。”时予想。
他们追逐的间隙,时予把冰棺里的林默放出来。
少年已经很虚弱,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时教授,您怎么来了?”可能是太冷了,他说话时嘴边都在冒着白气。林默尽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我在问什么,当然是来找上将的。”
时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很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我也在找你。”
被白色外袍和草木香味包围的林默有点不知所措:“多谢你,时教授,就算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
“我从来不撒谎。”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我一直想告诉你,时教授,其实你很像我的妈妈。”
时予看他表情严肃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无意冒犯,只是感觉上很像,你们都是很温柔的人。”林默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补救,没有一位男性会愿意听见自己被比作一名女性的。“我的母亲也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她身上也总是带有植物的味道,你们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声音很好听。”
“你别怕,我会带你离开,会治好你的。”时予把他的一只胳膊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慢慢往门外走。
他却摇头,“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记得把我的尸体火化,这样就没有任何隐患了。”
“如果可以,请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
时予想把这小孩的嘴捂住,本来就虚弱,还一直不停地说话,小小年纪居然就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这是有多想不开。
“你是不相信我吗?”时予反问。
这下林默彻底闭嘴了。
快要走到门外时,陆泽已经把人给制服,并且还顺道拿走操作室门的遥控。
“你们不能对我怎么样,我有一批忠诚的信徒,他们会为我赴汤蹈火。”
“那群小孩子我最先送下去的,他们以为在执行你的命令。”
“你说你,好好做首长不好吗?”陆泽将这个人的手反剪,拿出一根不知道在哪里捡到的绳子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王川你什么时候跟来的”时予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难以置信,“你的父亲能放你回来?”
“我来找我同桌啊!”在门后躲了很久的王川终于露面,并且主动接过了林默的另外一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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