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烨微垂眼睑, 敛去了内里淡淡寥落:“这世间,没有谁是能一直陪着谁的,殿下终归有一天要长大,到时候,就不会需要微臣了。”
“是吗?”少年单薄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又缓缓的放松下来,声音里面甚至带了几丝笑意,却让听的人心中不是滋味。
不知什么时候,宫侍进来点了蜡烛又撤走了晚膳,裴烨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说道:“殿下好生歇息,臣告退了。”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你……能不走吗?”晏江引看向裴烨的眼神,带着几分脆弱,几分希冀。
裴烨张了张口,那一刻很想说好,可出口的却是一句“时辰已晚,不合规矩……”的场面话。
晏江引偏过了头去,微垂的眼睫掩藏了满心失落,继而淡声道:“那你退下吧!”
裴烨站了一会儿,终究转身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行到殿外的时候,看到小福子,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就离开了。
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裴烨换了身夜行衣,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夜色之中,及至隐蔽处,他放了个特有的信号弹,片刻便有个黑衣人从暗处隐现出来。
“主子。”来人单膝跪地,恭声唤道。
“情况如何了,那些人可有动静?”
“启禀主子,就在半刻钟之前,我们的人看到元家的二公子出了屋子。”这群暗卫是裴烨私底下花了心血培养出来的,虽然各个都极为厉害,但毕竟人数有限,加上这行宫内守卫森严,行动起来仍旧不易,裴烨事先圈出一些有可能与今日刺杀之事有关的人,让他们盯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然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
“元慎之……竟然是他,”裴烨神色一沉,“详说。”
“元慎之出去的时候,与一个黑衣人见了一面,我们的人跟上去,发现他将一些东西交给了那人,对方内力很深,我们担心被发现,就没敢靠太近,因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人现在何处?”
“属下无能,并未抓住他,只是后来发现一小队人企图从行宫南边的宫墙潜出,那些人身穿行宫侍卫的衣服,之后我们又在一间废弃屋内寻到了数个被剥了衣服的侍卫,属下想办法引来了卫队,故将那群企图逃跑的人扣了下来。”
今日之所以让司徒雪散播那些消息,不过是为了使对方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到了入夜,对方就有了动作,说来也是甚为谨慎的,可是行凶之人万没想到,这暗处到底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裴烨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掌心,可惜的是方才耽搁之下,错失了良机,竟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你亲自去盯着他。”裴烨最后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运起轻功到了暗卫之前说的那人会面的地方,企图再寻到些可靠的线索。
片刻便到了那地方,正是行宫南边废弃的一处阁楼下,裴烨从怀中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拔开瓶盖的时候,有一只闪着荧光的红色小虫飞了出来,这小家伙是容浅陵养出来的,取名叫做血灵,取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是这东西以血为食,又略同灵性。
浅陵当初养成也就三只,最先送了裴烨一只,之前一直不曾用过,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裴烨掏出个哨子吹了几下,那哨子并未发出声音,但是小小的飞虫却仿佛收到命令一般,在阁楼下盘旋了一会儿,又回到裴烨面前停顿片刻,继而向着一条小路飞去。
血灵虽然体型细微,但飞行速度极快,裴烨运了轻功跟在它后面,不出一个时辰,竟回到了长安城中,眼看着小虫在一家客栈外面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二楼的窗户飞了进去,裴烨跟着跃上二楼,将窗纸挑开个洞,看到床上躺了个人,那人身上穿一身灰色布衣,脚上鞋袜未褪,想必不过是落脚小憩。
他用佩剑剑尖轻轻挑开窗拴,开窗时本已是极为小心,然而对方警觉性太高,还是发现了这小小异动,即刻从床边抓起武器一跃而起。
眼见对方发现了自己,裴烨干脆一掌推开窗户,跃了进去。
一时间兵戈相撞,在幽寂的夜里发出清泠之声,对方出手狠辣,招式诡异,迫得裴烨也不由凝重了神色,几番对打之下,裴烨抓准一个空隙,左手运起真气击打了过去。
对手反应极快,立马闪身相让,却不想裴烨这凝满了真气的一招竟不过是虚招,等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裴烨一脚踢中了下盘,顿时一脚失重,摔在了地上。
男人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然而生死面前,只能强忍疼痛起身再战,裴烨心里倒有几分佩服这人的身手和毅力了,被自己那凝聚真气的一脚踢中,估计腿骨已碎了大半,竟然还能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倒也真是条硬汉……只是心中这么想,手上却无半分留情,锋利的佩剑已经架上了对方的脖颈,只要他愿意,少一用劲儿,就是金身罗汉,也能血溅当场罢。
点了对方穴道,伸手搜查一番,果然在男子身上搜到了一封信,裴烨拆开扫了一眼,面上神色冷峻,回身之际,只一掌便劈晕了那堪称一流的高手,然后像拎小鸡一般的拎着这七尺男人离开了包厢。
再回到行宫寝殿之时,时辰已过四更,裴烨换下身上玄衣躺到床上,一个短梦还未做完,天色便亮了起来。
公审安排在行宫主殿,重真帝亲自坐堂,下旨要求今次前来的官员具都观审。
范公公从裴烨手中取过了物证呈上去,重真帝看过之后,面色阴沉,重重拍了一把桌子,继而厉声喝道:“元慎之,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具都一愣,人群中本来一派悠然看热闹的元家二公子瞬间变了面色。
“跪下。”重真帝见他杵在那里没反应,又喝了一声。
倒是元太师反应快些,赶忙的拉了儿子跪到地上,急声问道:“陛下,不知犬子所犯何罪?”
“还敢问朕,你教的好儿子,”重真帝将手上的东西丢到殿下,“自己看看吧!”
元太师虽然在朝中只手遮天,但毕竟还没到了胆大包天的地步,猛见了天子这雷霆之怒,心中一时没底,他膝行着摞过去捡起重真帝丢下来的东西,那是一份日常的折子,里面夹着一张浅黄信笺,信笺上面书了寥寥几字——“计划失败,改行二策”,按理说这信笺涵盖的信息极少,但是再与那折子一对比,发现笔记却是一样一模一样,横竖撇捺皆无二至,而折子的低端,整整的盖了元慎之的私章。
执着薄册的手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元太师拼命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帝王的时候,一时堆了满脸的无辜与冤枉:“陛下明察秋毫,我儿自来忠心耿耿,对陛下对大晏忠心不二,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儿啊——”
元慎之听了这话,慌忙的抢过他爹手中的东西,看过之后,已是面如纸色,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元太师见此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却仍旧是咬着牙的抵死不承认,裴烨心中嗤笑一声,问过重真帝后,让人将昨夜被自己带回来的男子压到了殿中,原来这人是早几年投靠到元家的门客,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但还是被裴烨的人挖出了一些资料,一时间人证物证具在,饶是这老狐狸有百口也无力辩驳。
按理说谋害皇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但元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力庞大,若是逼的急了,轻则伤了朝廷根基,重则还不定有什么后果,重真帝看着一半官员跪下求情,心中怒火直烧到了心肺,最后却都化作无声的灰烬:“念在元家三代忠臣,且此事其他人并不知情,可赦元家之抄家之罪,但元慎之谋害皇子,罪不可恕……”
第35章 元老太师听闻此话,仿佛……
元老太师听闻此话,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可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天子开恩,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难以保住了。
重真帝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殿下的父子俩,缓缓开口道:“将元慎之送京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按理说这事情最少还要追究一个作案动机,但是重真帝显然没有再查下去的打算, 朝中知道原因的大臣或许也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及。
想当年,长安城中, 容侯府里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容色倾城谁人不晓,还未及笄, 便已誉享京华,提亲的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槛,然而这容家小姐, 满心所系却只一人, 本已是私定了终生的, 只是后来帝王微服,惊鸿一瞥之下, 看中了她……
之后一旨降下,女子入宫为妃,而今多年过去,容家小姐已是集万千荣宠一身的贵妃,儿子更是当朝太子, 而那个男人,却是哀哀坟头,长草凄凄,不知这世间,能有几人,还记得那清俊容颜、修雅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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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这样的事情,行宫人心惶惶,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参与什么秋围,重真帝干脆一声令下,结束了这次活动。
裴烨心中存了许多疑虑,只是却无从解答,便只能暂且放下。
行刑之日定在立冬的前一天,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罩顶,容太师数次请求之下,终于被允许到天牢见儿子一面。
通过重重的狱门,终于行到了天牢深处,容色沧桑的老人看着斜躺在墙角的年轻人,轻轻的开口唤道:“慎儿。”
角落里的人,头发蓬乱脏污,纠结成团,身上白色的囚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一月而已,已经瘦到了行销立骨的程度,他本来静静的躺在那里,听见声音微微蹙了蹙眉,睁开了双眼。
元太师命狱卒打开牢门,步履凌乱的走了进去,眼中满是痛色:“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父亲!”元慎之轻声道,“听他们说,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你这孩子,怎么那般冲动,当年为父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为人严谨慎重,可你却是三个兄弟里,性子最急躁的一个……”元太师也不顾身上华贵,随意的席地坐下,一双历经沧桑的眼中布满了无奈和恨意,“明日行刑之前,为父安排了人救你,届时你随机应变。”
元慎之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行刑之日,皇帝一定会派很多人看守,就算派人前去,只怕也是自投罗网,父亲你……还是算了吧,在这紧要关头,元家再也不能冒险了。”
“我元家如果的形势,皇上还不会怎么样,这些你不用担心,现在好好吃些东西吧,明日好有力气。”元太师挥了挥手,身后的管家忙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元慎之沉默了一下,执起筷子缓缓吃着,手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元太师看的心中不是滋味,半晌说道:“儿啊,若你有何闪失,为父定不会放过那些害你的人,容家裴家,还有那个女人和他亲生的贱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父亲,没能为大哥报了仇,是儿子没用,当年若不是那女人,大哥也不会死,娘她也不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起曾经种种,恍如一场大梦,恨意喷涌到眼中凝成了蛛网一般的血丝。
元太师微微低着头,一阵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狱卒的催促之声,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立冬这日,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寒风刮的人皮肤生疼,众人静静的等着行刑时间的到来,当刻漏流尽时,行刑官丢出手中的刑令,壮硕彪悍的刽子拎起酒坛含一口酒,尽数喷到寒光闪闪的大刀上,继而双手举起利器,就要砍下去,高台之下的百姓一时间都闭上了双眼。
却在这时,场中陡生异变,一群身着便装的人从人群中越上高台,行刑官面色惊变,大声的喊道:“有人劫法场——”话音未落,维持秩序的官差已纷纷围了上来,打斗之下,一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地上白雪,围观百姓嘶声尖叫着四处逃窜。
跪在地上的元慎之见状,从地上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往下跑,几个便装男子脱身上来护住他,裴烨站在远处的转角,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眼看着对方就要突出重围,他抬起手中长弓,没有半分犹豫的射了出去……
场面陷入了一瞬间的静谧,裴烨看着那个身着囚服,颓然倒下去的男人,眼中情绪莫名,想起昨日重真帝将自己叫到书房最后说的话,“明日你暗中看着,不论如何,决不能让他活着出了刑场!”
重真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厉,当年的事情,裴烨大略知道一些,但今日出手,却不单单因为圣命,只说元家对太子的杀意和这些年来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的行为,这元慎之便没有让他手软抑或同情的必要。
裴烨收了弓箭,悄无声息的离开刑场,中途在一处别院换了身衣裳,踏着细雪慢慢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这个冬天,不管朝中如何暗流涌动,但是表面看来,还算风平浪静。
今年的春节,过的一如往常,入了春日,万物渐渐复苏,然而春寒更胜。
殷亭素让暖秋搬了凳子到窗台边,开了窗子借着外边的光亮缝衣。
暖秋坐在一旁挽线,看着自家小姐悠然恬淡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姐,您如今手艺真是越发好了,这衣裳将军穿了,定会喜欢的。”
殷亭素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内里透着掩藏不住的幸福,她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说道:“这个时辰,他早该下朝了,为何今日还未回来?”
“是呀,眼看着这天色,似是要下大雨了呢。”暖秋喃喃着说,果然不出一会儿,外面就下起雨来,起初淅淅沥沥,不出一刻,竟成了倾盆大雨,犹如瓢泼一般。
殷亭素看着窗外的大雨,眼中露出几分担忧。
“小姐,您去内间吧,这雨都飘进来了。”暖秋收拾了手上的东西,就要去关窗户。
“秋儿,你去拿两把雨伞过来。”
“啊……”暖秋回头问道,“小姐您要出门吗?这么大的雨。”
“将军他今日出门未曾带伞,我去外面看看。”
“小姐,您别处去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暖秋眼中透着担心,“小姐您若不放心,让奴婢去吧!”
殷亭素听她语气紧张,心中泛上一股暖流,浅浅笑道:“自嫁入将军府来,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可好多了,秋儿你放心,我不会生病的,你去拿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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