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浅陵身为一个大夫,思考问题也往往先从患者的角度去考虑,因此自然不支持这事情,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这古代女子,若是没有孩子,在夫家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将来若有一天容颜老去,失了夫君宠爱,怕是也活不下去的。
裴烨皱了皱眉,心中原有的念头一时消散了大半,饮尽杯中酒水,他猛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和司徒似乎都未娶亲,家中莫非不曾催过吗?”
容浅陵闻言,低低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没催,只是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愿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本公子照样不愿,我爹说的次数多了,见没什么用,也就不说了,再说我家里不还好几个兄弟么,就算本公子一辈子不娶妻,也不怕给容家绝了后啊!”
他说着说着,面色渐渐温和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羁与随性,当初分明抗争的那般激烈,差点就断绝了父子关系,如今说来,却是一派云清风淡,仿佛在谈论餐盘中食物的味道一般。
裴烨看他一副洒脱无羁的模样,心中蔓上几许状似羡慕的情绪来,前世今生,都有着无法摆脱的背负和束缚,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天高海阔的一日呢?
……
那日嘴碎的丫鬟,终究被遣出了将军府,只是自此之后,裴烨却发现,殷亭素面上,少见了笑容,人也变的沉默许多,直到有一日,有人遣了媒人来将军府提亲,那些被裴家刻意忽略的东西,终于揭到了明面上来。
这年冬至,初雪便下了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宫中的课程却仍旧继续着,上午的课依然在书房,下午练功则从校场换到了室内。
近午时分,裴烨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晏江引从后面跟出来,说道:“裴大人,本宫今日想出宫瞧瞧?”
“天气这般寒冷,殿下出去作甚?”裴烨显然有些不赞同。
“我不怕冷,每日里呆在宫中,甚是憋闷,今日好容易雪停了,你带我出去吧……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了,你不是说宫外凶险吗?届时若出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你的麻烦!”晏江引说着话,伸手拽住了裴烨的衣角,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意味。
“……”裴烨视线落在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双手上,那手早已褪去了幼时的稚嫩软肉,白皙修长,干净的几近透明,手背上隐能见到青色的血脉,昭显着蓬勃的力量。
眼前的少年,身形修长,个头已经到了自己肩下的位置,随着年龄的增长,容貌愈发的出众,凤眼薄唇,面如冠玉,整个人好似天神惊心创造出来的一般,裴烨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半晌不知不觉道:“殿下今年,已经十三了吧!”
晏江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愣愣的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裴烨心中叹了口气,已经十三了呢,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心中这么想着,却终究同意了,说道:“虽然雪停了,但仍旧冷的很,殿下回去加些衣裳,微臣在外殿等殿下。”
晏江引闻言,欢喜之下,面上绽开了灿灿的笑容,颊边陷出个浅淡酒窝,恍如夏日天幕中若影若现的星辰,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裴烨有一瞬间的晃神,只是下一秒就不动声色的敛了视线。
看着那飞快跑出院子的身影,裴烨方想开口提醒他小心些,就见少年一个踉跄,直直的向前栽去,裴烨心中一紧,飞快的向前掠去,只还未到近前,少年已经一个利落的招式稳住了身形。
晏江引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口中喃喃道:“吓死我了,若是摔伤了可就不能出去了。”话落又飞快的往外走去,背影分明看不出半丝的害怕。
裴烨站在他身后,看着晏江引的身影消失在朱红的大门外,缓缓的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手,唇间不自觉的漾起了一抹无可奈何的浅笑,那笑容里,带了几丝分明的宠溺,可惜的是无人得见,就连当事人也并不自知。
晏江引片刻便整理好了,从寝宫匆匆的出来,边走边道:“裴大人,我好了,咱们走吧。”
他着一身锦衣的便装,裹了狐裘披风,满身的纯白,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晏江引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何如此偏爱白色,大抵是曾经某一日,只因穿了一身白衣,惹得那人目光多在自己身上驻足了片刻……
上了马车,裴烨随手将一个小暖炉递到晏江引手中,并不说这么体贴的话,见对方接了,便拿起一旁的书卷翻看着打发时间。
晏江引将雕了神兽花纹的小炉抱在怀中,右手在披风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暖炉上的纹路,只觉得从身到心都暖洋洋的,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人,他察觉到自己心绪的波动,连忙别开了视线,面上神色有些仓惶,耳后白皙的肌肤染了几许绯色,幸而被垂落的发丝给掩了个干净。
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仍旧心绪难宁,只觉得整个车厢里都弥散着那人的气息,便想着开了窗帘透透风,窗帘掀开的那一刻,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晏江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裴烨抬头看他,说道:“怎么突然开了窗子?这么冷的天,外边也无甚好看的吧!”
晏江引没吭声,仍旧保持着那个单手撑着窗帘的动作,眼睛落在外面空荡荡的大街上,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入目皆是是门窗紧闭的店铺,地上白雪皑皑,脚印都没有多少,晨间退朝官员行过的车辙也早已被落雪掩了个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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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
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香味, 晏江引看到,街边一个铺子的廊下,站着个白发的老汉, 面前一个简单的火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老人听见车辙声,缓缓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晏江引的视线, 眼中含着低微的期渴。
晏江引心中好奇,回了头去看裴烨,问道:“裴大人, 街边那人,在做什么呀?”
裴烨放了书卷倾身去看,面上无甚神情,说道:“他在卖地瓜。”
晏江引眼中含着几分疑惑:“地瓜是什么?”
在大晏人眼中, 这种吃食非常糙陋,宫中几乎不会出现,因而晏江引不知道也算正常, 裴烨解释道:“是民间的一种吃食。”
“好吃吗?我闻着很香呢!”晏江引看着老人苍老似树皮的双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呐呐说道,“我也想尝尝那个, 可以吗?”
裴烨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二话不说道:“我让阿青下去买些来。”
晏江引说道:“我自己去吧,车子里有些闷,我想吹吹风。”
裴烨见他开了车门下车,也跟着下去,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看到这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向自己走近,简直不敢置信。
晏江引站定在摊前,盯着炉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眼中本来的期待和好奇一时散了大半,皱着眉头问道:“裴大人,这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老人家看到他蹙起的修眉,眼中有几分失望,下一秒却听裴烨道,“老人家,拿两个地瓜吧。”
“好嘞好嘞,这就给您拿。”老人闻言连连的点头,似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飞快的用纸包了地瓜送到裴烨面前。
裴烨掰开一个递给晏江引:“尝尝看吧,仔细烫!”
晏江引犹豫着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香甜柔软的味道碰撞着味蕾,顿时让他双眼一亮,又接着吃了一口,抬头的时候,突然问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不呆在家里?”
老人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心酸:“孩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卖些地瓜,好歹能赚一点钱。”
晏江引看了看行人稀少的长街,又问:“这种天气,街上都没什么人,会有人买吗?”
“总有人买的。”老人无意识的搓了搓冻得僵硬冰凉的手,苍老的眼中,是对生活的无力和茫然。
晏江引手上捧着的地瓜已被寒风吹凉了不少,温温的触感自手心传到心里,却激化成一股淡淡的酸涩,半晌他说道:“这个地……地瓜很好吃,你都卖给我吧!”
他说着在身上掏了掏,没掏出银子,转头看向裴烨。
裴烨眼含审视的看了少年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到老汉面前,说道:“将这些都包起来吧,天寒地冻,您早些回家去。”
老汉看着裴烨手中的银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半晌回过神来,惶恐的说:“这……这太多了,老汉找不开啊!”
“不必找的,剩余的拿去给孩子看病吧。”裴烨语气平淡,对面的老汉却是激动不已,一双老目瞬间浑浊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裴烨看着堆在小几上的烤地瓜,拿起一个掰开,咬下去的时候,心中蔓上一股久违的感觉,这东西,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尝过了呢,十年,二十年,亦或三十年……早已记不清了!
“公子,殿下,回府了。”阿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马车一个颠簸,缓缓停了下来。
裴烨打前下车,对阿青吩咐道:“将这些地瓜分给府里的下人。”
阿青应了一声,跑到门房找了个竹筐出来,跑去装那些地瓜,裴烨带着晏江引进了府里,阿竹迎面走过来,看见他就说:“公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呀,老夫人让奴婢唤您去正厅用膳呢,呀……太子殿下。”
晏江引点了点头,还叫了声“阿竹。”态度甚为礼貌,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那些嚣张跋扈,一如长安城中,那些让人称道的谦谦公子。
阿竹却有些受宠若惊,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晏江引一边走路,一双灵俐的双眼不得空闲,行到宽敞出,见南边走来一群人,前方一个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穿的非常多,旁边一个丫鬟小心的搀扶着她,身后还跟了数个丫鬟仆妇。
女子恰恰也看过来,只是看的却不是晏江引,她站定了身子微微福身,低低唤了一声“夫君”,声音如水温柔。
晏江引愣了一下,心中一时异样,接着就见身边的人大步走过去。
“怎么出来了?”裴烨单手扶住殷亭素的胳膊,温声道。
殷亭素微微偏头看着裴烨:“祖母说,让我们今日去正厅用膳。”
裴烨经他这一说,方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回头吩咐道:“阿竹,你先带殿下过去,我们随后就道。”
殷亭素方才满心满眼都在裴烨身上,根本没注意他身边站了哪些人,听闻此话,方才惊觉来人身份尊贵,匆忙的又要行礼,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扶住。
晏江引僵立在哪里,看着裴烨对那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旁阿竹连唤了他好几遍,方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手中的暖炉早已凉掉了,那冰凉仿佛沁入心扉,却仍旧不舍得松手,晏江引微微垂了垂眼,如扇羽睫掩去了内里诸般情绪,转身跟着阿竹大步的离开。
裴家众人看到晏江引来了,都纷纷起身相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莽撞小孩,面上带笑的与裴烨的长辈寒暄,然后被让到了主位上坐下。
晏江引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一眼,却迟迟不见裴烨进来,待到茶水续过两遍,方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就见裴烨扶着殷亭素进来,向来冷峻淡漠的男人,亲手为女子解了斗篷,又引了她到席上坐下,简直处处细心周到。
晏江引视线不经意的一撇,眼神一窒,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顿时摔了个四分五裂——站在裴烨身边的女子,腰部高高的隆起着,似是已有了八个多月身子的模样。
“呀,太子殿下没事吧?”岑韵见状匆忙的拿了帕子递到晏江引面前,直接抓着他的手擦拭起来,边擦边担心道,“手指都红了,别烫伤了才好。”
晏江引愣愣的收回手藏到袖中,低声道:“裴夫人,没大碍的。”
“怎么不小心些?”裴烨对身后跟上来的阿青道,“去将我屋里的伤药拿来。”
阿青腿脚利索,一会儿就拿了伤药回来,单膝跪到晏江引身边,说道:“殿下,您把手伸出来,小人给您上些药。”
晏江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阿青的话一般,裴烨见状走过来蹲下,抓住了晏江引的手,低声问他:“殿下心情不好吗,方才还好好的?”
晏江引没说话,但也没反抗,安静的任由裴烨在自己手上抹了药,指尖的刺痛一时被那淡绿清凉的药膏化解不少,只是心中的刺痛却愈发深沉,少年心中满心的酸涩和烦乱,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的难受从何而来。
尚且懵懂的感情,就这样,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生根发芽,长成盘根错节的葱茏藤蔓,叶间开花,藤上生刺,一面吸引着他不住的向前追寻,一边又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突然的扎他个痛彻心扉,手足无措,日积月累下来,就存了满心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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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席……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席间裴家众人说了什么也全然不曾听进去,晏江引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裴烨, 下首是他温柔贤淑的妻子,想起两年多前,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那一次,得知了他要娶亲的消息, 而这一回,却是他的妻子有了身孕,且已即将临盆。
好不容易等到午膳结束了, 晏江引起身告辞,抬步就往外边走去。
裴烨见状,匆忙的放了手中茶盏跟上去,却见前面的人越走越快, 片刻之间,身上便积了一层细雪。
“殿下!”裴烨见他脚步不停,紧走几步, 伸手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晏江引这些年虽然深得裴烨真传, 但力气内功仍旧远不如他, 被对方拉住了,想挣脱都难, 只好停下了步子,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窣之声,片刻肩膀上多了柔软舒适的触感。
裴烨抖开狐裘披到晏江引身上,神色自然的给他系上绳结,说道:“走的这般急做什么?殿下出宫之前, 不是说想出去走走?待会儿我带你去吧。”
晏江引微垂着眼,视线落在对方放在自己颈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感觉侵袭而来的冷意一瞬间被那狐裘遮去不少,只是这温暖如昙花一现,很快又被凌厉北风吹了个散。
“天气这样冷,本宫不想去了,”晏江引努力装出自然的神色,“我要回去了,裴大人也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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