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郎君看沈北如今还好似并不害怕的样子,只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沈北道:“可以啊,开始吧。”而后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我行飞花令了,这琴,总也不能无人弹,我上回宫宴便听闻湘君琴艺高绝,可惜一直无缘听见,不如趁着今日飞花令,让我一饱耳福吧。”
先前金郎君与湘君都让沈北弹琴,如今沈北反过来,让湘君去弹琴。
说到这份上这弹琴颇有乐伶的意思,大伙儿都看出来了,沈北眼下再让湘君去弹琴,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羞辱他。
但是偏偏湘君还不能拒绝,为什么呢?
因为湘君这一拒绝,便要如沈北先前被刁难一样罚酒,罚酒也不是多好看的事儿。
湘君让沈北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瞬间尴尬,偏偏这么多人看着,都知道他琴技好,手受伤这话沈北先前说过了,他也不能再用了,便只能弹。
这自愿弹琴跟被人逼着弹琴,可是两种意思,湘君暗自咬牙,但看着陈昀,他想着沈北今日这没才名的名声是传定了,心里好受不少。
湘君道:“既然王君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推辞,这琴,便由我来弹奏吧。”
沈北勾了勾嘴唇:“那真是多谢湘君了。”
湘君:“……”他想撕烂沈北这张笑脸!
于是这飞花令,很快便开始了。
飞花令的规矩倒是很简单,湘君闭眼奏琴,而后参加飞花令的人传花,这琴声停了,那花落在谁的手中,谁便作一句带花的诗句,作不出来的,就罚酒一杯。
这飞花令,考验的不止是弹琴的人的技艺,还考验这飞花令的人的文采。
沈北与其他四位公子坐在一条线上,他与那位陈昀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眼下这花在第一个人手中,沈北坐在第五个位置上。
湘君缓缓闭眼,手指按在琴弦上,而后,琴声起。
”叮”一声轻响,第一位拿着花的公子便将花传给下一个,而后又传给下一个,如此传,传到沈北手中,沈北交给身边的奴才,那奴才便会很快将花交给第一位那个公子,如此反复。
湘君琴艺确实高超,听着十分悦耳,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倒在这琴声中好了不少,传花的时候,紧张感无时无刻都有,也不知道湘君什么时候停下来,这花会落在谁的手中。
而后突然,湘君的琴停了下来。
要巧不巧,这花正落在陈昀手中,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陈昀身上,只见陈昀不急不缓,看了手中的花一眼道:“花销葱岭雪,縠尽流沙雾。”
旁边的人听了,无不叫好。
这陈昀鲜少在这种宴席上故意显露才气的,今日若非是湘君的宴席,只怕还看不见。
先前大多传说他多厉害,外头流传多少诗文,但亲眼看着总是不一样的,他这一句,旁人看着他眼睛都发亮。
果真是个才子!
陈昀这一句开了头,便越发显得他在人群中与众不同来。
湘君睁开眼睛,笑起来:“陈公子当真是厉害,也不知今日能听到陈公子多少绝妙的诗句了。”
他说着不由看了一眼沈北。
却见沈北也看了陈昀一眼,而后收回了视线,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湘君心头只觉得有些不好,这感觉淡淡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带着这种诡异的感觉,再次闭上眼睛。
而后琴声再次响起,那花从陈昀手中传了出去,琴声不断,传花不停。
这花经过那几个人的手,落到沈北旁边一位公子手中,那公子也是没有什么停顿,说出一句诗来。
这会儿气氛已经随着琴声高亢起来,没了先前那种尴尬,倒让人真心玩儿起了飞花令,这人说出诗句,一样有人赞好,还有鼓掌的。
琴声再起,花再传。
如此反复,好几回了,其他公子都轮了个遍,陈昀更是轮到了三回了,沈北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好了,竟然一次都没有轮到。
沈北仿佛是个看热闹的,他在那儿看着人家念诗,他还顺道一起拍拍手。
这样下去,沈北不作诗,倒成了来玩儿的了。
湘君自个儿都觉得奇了,他还真不相信了,这沈北运气能好成这样,一次都轮不到,他不由看了旁边一个捧着酒杯的侍从。
那侍从得了湘君这一眼,蓦地颔首。
湘君琴声再起,那花又传了起来,而后眼看着花就要传到沈北手上,没人瞧见湘君身边那侍从不经意碰了碰湘君,就在这时候,琴声骤然停下。
那花正被沈北捏在手中。
这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沈北,沈北看看手中的花,正是湘君睁开眼睛,看见沈北捏着花的样子他笑了:“王君别怕,随意说一句也可以的。”
沈北却笑了,他是真笑了:“我有的,诸位且听一听。”
他将手中这花放在旁边那下人的手中,而后淡淡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周围的人一顿,将这一句在口中细细一辩。
“好诗句。”开口的,还是陈昀,他这时候才看了沈北第一眼。
先前这位陈昀都没有打量过沈北,自然,其他人他也没有打量,而在沈北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他终于看了沈北一眼,而后冲着沈北微微颔首。
沈北冲着他笑了笑:“多谢陈公子的评价了。”
湘君万万没想到,沈北居然还真能当场作出诗来。
不,这一定是他从前就想好的,多来几次,看他还能有多少存货!
沈北看这湘君那表情简直要冷笑。
飞花令?
比诗句?
在这里,可没有李白杜甫啊,说是要自己作的诗句,沈北是没有,可他脑子里,装的是上下五千年!
湘君不信邪,琴声再起,如法炮制,这花又落入沈北手中。
沈北张口便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其他人听着,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也没人敢喝彩,那陈昀细细琢磨,看着沈北的眼神,倒是微微变了。
湘君还不信那邪,于是琴声再奏,而后花又落到沈北手中。
而后便是。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
琴声起,琴声落,沈北诗句起,沈北诗句落,一声声,一句句,一开始是没人说话,后来是没人敢说话,所有人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北。
第132章 陈家(一更)
湘君那琴,愣是弹不下去了。
他不信,他真不信沈北竟然有如此大才!
今日这一场飞花令,所有人心中都有数,铁定是,陈昀独占鳌头,至于平西王君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湘君为了刁难他,这才故意让他凑个数的,他便是一句没有答出来,那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这些人,早两日收到的请柬上,便说了今日要行飞花令,因此在场的,便都有些准备,既然有准备,那么私下早就想好如何应对,也不是没有。
但沈北这个显然是赶鸭子上架,他那张请柬,不只是时间没有写对,上头也没有说要行飞花令,让他提前做准备。
而且,就算沈北提前知道了,那这句句听着绝妙的诗句,若真是他写出来的,那也是不得了啊!
这种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沈北开口问:“不继续了吗?”
他这话,问的是湘君,若是继续的话,湘君便要继续弹奏,眼下湘君不弹奏,这飞花令,便停下来了。
沈北这会儿已经将手中的花交给旁边的侍从了,淡淡的说:“湘君可以继续,即便下回还是我,也没有关系的。”
这话由沈北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讽刺无比。
若说前头湘君是正儿八经的在行飞花令,那么之后那些,明摆着是作弊,这才让每次花落到沈北的时候,琴声正好停下,这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这么多次,一看就是故意刁难沈北了。
沈北又道:“那这酒,我不用喝了吧?”
他这话,是看着湘君问的。
湘君从一开始进门便一直在刁难沈北,请柬上错误的时辰,让沈北弹琴,沈北不乐意便让他喝酒,不喝酒,又让他当众作出诗句来行飞花令。
如今沈北问他,这酒,我不用喝了吧。
这话听着没什么,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湘君一败涂地,耍了这么多花招,结果没有让沈北吃瘪就罢了,如今沈北好生坐着,还所有人都感觉这位平西王君实在厉害,可以说,湘君不止没有刁难到沈北,反而是大大让沈北涨了威名了。
今日这一日过去,这儿的这些个与此事无关的郎君公子,必定是要将沈北的才名给传出去了。
若说湘君先前还能保持这脸上的神色,自从沈北那一句句诗句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憋不住了。
沈北这一句问话,简直就是压断湘君心里最后一根弦的稻草。
湘君咬着牙,他简直是吼出了一句:“来人!送客!”
金郎君也是面色大变,知道今日这一出对上沈北,算是彻底败了,万万没想到,这一环接着一环,沈北不但接下来了,居然还能稳如泰山,反观他们,如今黔驴技穷。
湘君这句送客,已经是颜面扫地之后强行想要撑着的最后一句话了。
沈北站起来:“看来湘君果然是不欢迎我了,那我也不在这儿碍眼,送客这话说的客气,不必送了,我随意,湘君还有这许多贵客要招待呢。”
沈北说完转身就走。
走的那叫一个潇洒,看着他那背影,湘君那忍耐力彻底化为乌有,猛地一推身前的琴。
只听见这把古琴”嗡”的一声响,而后摔在地上,琴弦断了三根,在场的没有一个说话,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情的,看了这一出好戏,心里懊恼不已,早知今日这一场是宴无好宴,实在不应该来的。
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啊!
这京城都道这陈昀陈公子文采斐然,是所有公子中的榜首,如今沈北一出,虽然他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公子了,但是他这一来,许多平日里被拿来与陈昀比较的公子便记在心里了。
人吧,有时候挺奇怪的。
有种孩子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陈昀当然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一直被人拿来作为许多哥儿的榜样,而且看着完全不可超越,但是如今不同了,突然,有个人好像比这位榜样厉害了。
沈北自己没有刻意去宣传,但是那些曾经被自家父亲逼着把陈昀当榜样的哥儿却突然出了口恶气了。
看看,陈昀被标榜了这许多年,这不,他其实不是最厉害的,有人比他还要厉害呢?
你要问是谁?
平西王府的王君啊!那是真的厉害啊!一口气作诗无数,都不带喘气的,什么叫文采斐然!这就是啊!那陈昀隔了好久才出一首诗文,虽然看着也很厉害的,但是跟这位平西王君一比,那真的就没法比啊!
这话不多时,由当时赴宴的公子口口相传,暗自说着,最后,整个京城突然都知道了,原来平西王君的文采是好的不行啊,只是从前都低调,压根没有人知道。
这传言出去,最沸腾的,还得说是陈家,陈家身为平西王的外祖家,本来这平西王与陈家是这种关系,有什么流言无伤大雅,但是陈昀自从湘君宴席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了,这可让让陈昀的阿么急坏了。
陈昀是陈家三房的小辈,他的阿么是三房的郎君,向来是对陈昀如珠如宝的,如今看着陈昀闭门不出,他又气又急,又不敢当着陈昀的面表现出来,怕他看着心里烦,只能在自个儿屋子里瞪了一眼旁边的奴才:“到底怎么回事儿?外头那些流言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昀哥儿的才华在这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那平西王君从前名不见经传的,这突然行什么飞花令就大出风头了?”
那奴才道:“那日都是湘君府上的奴才伺候,奴才没在近前伺候,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陈三郎君瞪了他一眼:“要你什么用,关键的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
那奴才心里也是发苦,这陈昀在京城出名这么多年了,真没有哪家公子能在文采上与陈昀相比过,那些个什么诗会啊酒会啊,公子去的虽然不多,但是哪一回不是大出风头?
他以为湘君府上一出,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两样嘛,哪儿知道,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这奴才小心翼翼看着陈三郎君:“郎君,要不要奴才去将公子写的诗词放出去?”
“屁话!”陈三郎君再次瞪他一眼:“现在放出去像是什么样子啊!这不明摆着说咱们介意外头有人在才名上超过了昀哥儿了吗?这不显得我们陈家半点儿听不得外面的流言?”
他呼出口气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大气,这会儿沉不住气,在外头闹出事情来,这面子上不好看的,还是昀哥儿。”
那奴才道:“那外头这么传咱们哥儿,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陈三郎君冷笑一声:“算了?哪儿能就这么算了,这位平西王君如今是被捧得高了,可这捧得高,那也得站得住脚啊!就怕有些人,被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越疼!”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想想那些传言,还有自家夫君那几位侍君,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他生了个好儿子,当初他生陈昀的时候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能有第二个孩子了,偏偏陈昀又是个哥儿,他当初都觉得自己没有指望了,但是陈昀没有让他失望!
陈昀虽然是个哥儿,但是陈昀绝对比陈家绝大多数孩子都要来的优秀,虽然他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但是因为陈昀,这些年,陈家三房老爷一直高看他一眼,总归虽然没有宠爱,但是一直给他尊重。
如今他将陈昀留在家中这么多年,眼看着十七了还没有找个人家嫁了是为了什么?
那当然是为了给陈昀挑一门更好的亲事啊!
陈三郎君呼出一口气来,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他的儿子是最优秀的,这京城所有的哥儿都比不上他的昀哥儿,等到时候,昀哥儿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到时候,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人看不起!
68/181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