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他哭嚎的阵势,大概率是后者。
我还懵着,就被来人一把拽住了肩膀:“逞什么强,去我后面待着!”
发现那记巴掌没落下的刹那,我还以为是严烁赶到了。毕竟楼家的事基本没人有胆量插手,看护士台那边满脸担忧却不敢上前的好几个旁观者就知道了。
然而我没想到……居然是楼钊。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地上强行爬起来,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晕眩赶到走廊的。
病了还不好好卧床休息,简直胡闹。
楼钊把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有着玉石质感的声音压得很低,危险感呼之欲出:“我很抱歉……没能捏碎你的骨头。”
“你居然会动手?你不是从不管我们怎么闹,都只是忍着的吗?昨天我们砸了你的吊瓶你都不吭声……”对面那人满脸不敢置信,一边吃痛地倒抽冷气,一边畏畏缩缩地往后退,末了还不忘色厉内荏地威胁几句,“你、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捅出去?告诉长辈你前段时间在家里那副听话懂事的模样全是装的?!”
楼钊垂着眼轻轻掰了下手腕:“……哦?”
他虽然身着病号服,气色也不太好,周身散发着的气势却依然凌厉如锋刃。此刻薄唇间仅吐出一个单字,就镇得对面那群乌合之众不敢造次。
楼钊回头看了我一眼,蕴着风暴的目光在我毫发无伤的脸颊上停顿半秒,然后才面色稍霁地扭过头去冷声道:“我会给你们十个点的股份作为封口费,分配方案你们自己商量,一周内给我答复。但是,半分钟内必须从我眼前消失。”
青年满脸不忿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同伙们抓着胳膊狠命往后拖,没一会儿就全进了电梯间。
等那群流氓的身影终于从眼前消失,我眨了下眼:“你……身体没事了?”
话音未落,楼钊挺得笔直的背脊就颓然了许多。
他的额角陡然间挂满虚汗,弯下腰捂住口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黏稠的血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漏出来,再沿着小臂淌进衣袖,染得蓝白袖口一片刺眼的红。
还说我逞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我顾不上骂他,心急如焚地强行把这混蛋扶回病房躺着。幸好躺下之后,这人的脸色好转了些,咳血的症状也终于停了。
“没事,刚刚起来得有点急了而已,可能是超过身体负荷了。”他垂下眼,“熬夜处理商务条款时也经常这样,不用喊医生,缓一下就行了。”
……经、常、这、样?
看来出院一事还早得很。
我用湿巾给这人恶狠狠地擦掉唇边和指缝沾染的血渍,然后卷起他的衣袖,沿着对方的肌肉线条一路往里擦拭,把黏连在手臂上的所有血渍都给清理掉。
只是越擦越气,恨不得把这团纸巾塞他嘴里。
“动一次手给十个点?几千亿的十分之一,你算算是多少钱?”我伸出大拇指,狠狠按住他手背上还在缓慢冒血的那个针孔,“做事这么冲动,你得签多少份合同才能把这部分损失补回来?”
楼钊神色淡漠,眸光却略显暗沉。
他压抑了不少情绪的视线落在我透着薄粉的指甲上,喉结几不可查地轻轻一滚:“口头许诺的东西罢了。没签订协议没盖公章,也就蠢货才会相信。”
我松了口气:“无效就好。”
……不对!什么叫“也就蠢货才会相信”?
我眯起眼:“嗯?”
这回,轮到他被一个单字逼得瞬间慌乱起来了。
“我……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楼钊懊恼地连连摇头,往日的伶牙俐齿和深厚城府完全不见了踪迹,“我是想说……他们肯定会为了利益如何分配而争斗起来,届时我再暗地里挑拨一下,这笔钱不仅不用吐出去,还会让他们乱成一团,顾不上再来勒索我。”
我面无表情:“既然楼总您这么聪明,怎么没早点树立威严,而是一直窝在这儿,当一只任人欺负的病猫?”
楼钊不安地抿了抿唇,语速放得更慢,听着有种低头道歉的意味:“昀昀,我担心对他们出手会引发负面报道。二级市场中的大部分投资者不够理智,情绪很受舆情影响,我身为继承人要对股东负责,绝不能让集团的股票市值因一些莫名的事而震荡。”
我冷笑,抓着他止了血的手塞回被子里,又顺便掖了掖被角,省得这家伙着凉:“现在又不怕震荡了?刚刚那人不是喊你堂兄?要是你真把人手腕掰折了,兄弟阋墙的新闻够不够市值一夜之间跌掉几十个亿?”
楼钊不假思索道:“随便。跌几百亿都无所谓,反正我绝不会让险些伤了你的人好过。”
我微微一愣,顿时接不下去了:“你……”
他倒是很淡定,清透如月辉的目光直直望进我的眼底,坦然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露出这么意外的表情?昀昀你对我而言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的必需品,优先级高于长辈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责任。所以那些人动了你,我当然就要不计后果地报复回去。这个逻辑……很难理解吗?”
第101章 占有欲
……重要?必需品?优先级最高?
这段话怎么能算“很难理解”,压根就是天方夜谭。
我越听越觉得别扭,咳了声用力别过头去,不想再跟楼钊保持眼神接触,生怕被他愈发精湛的演技蒙骗过去。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楼钊对我的占有欲有多强烈——
监控我的实时位置信息,暗地里尾随并调查跟我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连长辈喊我句“小朋友”都要恼火吃醋……诸如此类的行径数不胜数,早就能归进病态的范畴了。
所以我只是打从心底里质疑……
他想要占有我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在我看来,他之所以对我穷追不舍、怎么都不肯放手,大概率只是“不甘”的情绪和天性使然的掌控欲在作祟罢了。
这人难道不是一直在拿我当解闷消遣用的宠物对待吗?像楼钊这种习惯不动声色地把控全局的人,忽然发现我这么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傻子居然毫不留恋地离他而去,不发疯才怪吧。
只是……
他最近的举动确实让我感到迷惑不解。
不论是先前拒绝手术隐瞒病情、想把名下的财产全都以出国为由转让给我,还是现在不顾股价暴跌也要代我出手狠狠报复的行为,都完全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难道说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想用这种损伤自己利益的方式来让我上钩?
可这风险实在太大。
就比如隐瞒病情那件事,我完全是阴差阳错之下才碰巧发现的。
如果宋哥那段时间出差在外,如果我不是在宋哥身边接到的律师电话,如果我没有假装知悉一切来偷偷套话,如果我没有在那几天拿着确诊怀孕的单子找他,那么这家伙……现在多半已经被装进巴掌大的盒子里了。
但,只要我稍微生出那么一丝想要相信楼钊的念头,他当年亲口对我说出的那句话就会重新浮现在眼前,所有我感受到的温柔旖旎也都会陡然消散,仅余下冰冷刺骨的难堪。
我缓慢抬起眼睑,没什么情绪地看向这名影帝:“可是,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绝望的样子吗?你嘴里的话一会儿真一会儿假,我分辨不清。”
楼钊怔了一下,薄唇很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他似乎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再度选择了缄默,没有为自己辩解半个字。
见他没继续说什么奇怪的话,隐隐有些动摇了的我不禁长舒一口气。毕竟他要是再来这么一段看似真情流露的谎言,我……可能就真的信了。
我替楼钊按了服务铃,让护士来处理还未输完的吊瓶,又许诺了句他出院时会来探望,然后就转过身去,再一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人。
这次我走得很急,几乎是以一路小跑的速度赶回自己的病房。
然而楼钊堂弟引发的那段插曲到底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回病房,严烁显然已经委屈巴巴地在里面候了好久了。
见我终于出现,那人冷哼一声,先把怀里抱着的一大摞医疗报告和单据发票啪唧一下全扔到床头,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两只大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以为他又要强吻,条件反射地微微闭上眼,抵在他胸前的手也抗拒地推了几下。孰料严烁只是低下头贴近我的肩窝,鼻尖挨着我的颈侧用力深吸了好几口:“你身上的味道和我离开前闻到的不一样,还有……很淡的铁锈味。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
我被严烁这种确认气味的行为弄得一愣,回来路上匆匆编好的借口一下子卡壳,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
严烁盯着哑口无言的我看了会儿,满脸不爽地当着我的面扯开他自己的那件深色外套。然后他修长有力的手快准狠地探进内侧的衣兜,用掏枪般的狠戾架势掏出……
一袋甜豆浆来。
在我错愕的目光中,他把豆浆塞进我的掌心,语气又冷又硬,跟指尖接触时传递过来的温度截然相反:“你再不回来豆浆就凉了,还好我聪明,知道要用体温暖着。”
“……谢谢。”
我接过保持着温热状态的豆浆,刚想伸手摸摸这家伙的脑袋作为奖励和道歉,就听严烁黑着脸小声嘟哝:“你爱说不说,反正我待会儿就去调监控,肯定给你查得水落石出。”
……
摸什么头,这混蛋的占有欲也没比楼钊好多少。
第102章 “爱”
我绝不能让严烁知道我背着他去探望了楼钊,否则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所以我得想办法转移严烁的注意力,让他无暇顾及这件事,期间再让楼钊尽快处理掉监控。
我思忖几秒,拧开豆浆盖子抿了一小口,然后把剩下的大半袋推回给严烁:“喝不下了。”
习惯帮我处理残羹剩饭及所有吃不完的食物的那人十分自然地接过,昂起头一饮而尽。
直到整袋喝完,严烁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眉头紧蹙着质问我:“我去食堂排了好久的队,买回来还特意一直暖着,书昀你就喝这么几口?!”
的确辜负了他的劳动成果。
我压抑着强烈的罪恶感,顶着他的视线缓缓点了下头,然后生硬地引出话题:“下面沉着豆渣,我不喜欢,伯母做的就会滤干净——”
没等我说完,严烁便眼神一沉。
他把空了的豆浆袋恶狠狠地抛进垃圾桶里,低头暴躁地整理起待会儿要带走的东西,弄得丁零当啷一阵响:“早知道我就多买几袋豆浆,然后每袋都让你喝上两三口。”
为什么这人的脑回路总能转到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有点哭笑不得:“你不生气?”
“怎么不生气?!当然生气!你到底有没有看过自己近期的体检报告!你住院这段时间瘦了八斤,整整八斤!身上的肉都掉没了。”严烁瞥了眼我的腰,咬牙切齿地继续给我收拾东西,“我非得把你养回之前的体重不可。”
“我只是不喜欢医院里的饭菜而已。”我叹了口气。
严烁又哼了声:“借口。”
我本想拽着这人的衣角轻晃几下缓和气氛,却又觉得刻意这么做过于恶心,所以踌躇再三,最后只僵着身体站在原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同他小声商量:“我想念严阿姨的手艺了。你可不可以……带我回你家吃个晚饭?”
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可以。
不仅如此,对方还在点了好几下头后傻了吧唧地问我:“为什么叫‘你家’?不是说好了你出院后,爸妈就归你吗?”
我没忍住,曲起手指弹了记严烁的脑门:“心意领了,但以后这种话不准再提。叔叔阿姨听到了会伤心。”
严烁揉了揉眉心附近的红印,然后有点委屈地捉住我的手腕,大拇指贴着我的腕骨摸了又摸:“可爸妈明显更喜欢你啊,把你跟我换一下怎么了?”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他们喜欢我,但最爱的是你。”我抽回手,没让这混蛋继续占便宜,“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这两者的区别,我才会觉得你真的成熟了。”
这人似懂非懂地垂下黑得纯粹的长睫毛,浓重阴影覆过眼瞳,衬得神情稍有些落寞无助:“书昀……你知道我不聪明的。”
我看着他:“所以?”
这家伙噌地一下抬起脑袋,直愣愣地问了出来:“所以书昀你能不能教一下我怎么爱你?我、我可以学!”
非常直白且无理的请求。
我漠然地扭过头:“不教。”
……我并不期待一段浪漫关系,而且对与人过度亲密存在恐惧。这样的我,根本没法教别人如何去爱。
严烁异常失望地唔了一声。
他收拾完东西,委屈巴巴地开车载我回家,全程破天荒的一句废话都没有,显然被我伤到了。
我支着下巴看窗外风景,抽空把楼钊从联系人黑名单里重新拖出来,给他发了条消息提醒监控的事。
而看着对话栏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提醒,我实在狠不下心将楼钊重新丢回黑名单里去,只开了免打扰。毕竟那家伙今天得知孩子没了已经够难过了,要是给我发完消息再收到一个红色感叹号……
未免太过可怜。
我没有伤害别人为乐的爱好,也不想再把有限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冤冤相报上。
目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恢复健康,有精力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参与一个课题,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半途而废。
仅此而已。
*
严烁这回的情绪低落维持了好久,就连吃晚饭的时候都提不起精神,随便扒拉几口就离桌了。他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窝在客厅里看寰宇地理,望着屏幕里的非洲大草原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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