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微没有应声,只是望着沈寒玥的车不语,好像要把车里的人看进心里。
整整十分钟,沈寒玥才离去,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是怎样的心情。云夕微望着她车尾灯消失,才收回视线。
“如果她再来还要拦么?”艾米问。
“拦。”
“是。”
云夕微熟稔地打开药瓶,连着吞了十几粒药丸,随后又用5ml的注射器,往自己的侧腹打了一针。
望着她顺利地完成吃药和打针,艾米才放下戒备,继而说:“沈寒玥选择给女儿用仿真假肢,博士汇报了这件事,您看..?”
“这件事务必要做好,用最好的材料和技术,顺便准备复健的助力器,手脚各备一套,或许她以后能用得上。”
“明白。”
“我女儿怎么样了?”
“她和那个女孩回到了教师公寓,根据熄灯时间判断,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就睡了。她现在不认您,您有什么计划吗?”艾米是混血,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对云夕微不卑不亢,但许多时候都令人捉摸不透。
云夕微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去休息了。”
“晚安。”
云夕微回到房间,关掉手机换了张新卡,给云舒发消息:什么时候来找妈妈,妈妈想你了。
信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响,虽然在预料之中,云夕微还是觉得很心酸,她或许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不管云舒什么态度,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拆下手机卡,扔进了垃圾桶。
云舒没有睡着,点开信息看完直接删除了,她不想跟云夕微说什么,也不打算去见她,眼下明颜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她没有心情,也没有那个需要。她已经过了需要妈妈陪伴的年纪,也过了想执着地想求个答案的阶段。
出现得这么机不逢时,或许是天意。
今晚是所有人的不眠夜,沉重会让时间变慢,尤其在医院。
最轻松的该是那个还在昏迷中的人,明颜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她见到了许多人,最清晰的就是云舒的影子,其次竟是顾微然,反而自己的爸妈很模糊。
她的出生像福星转世,不仅让明德集团风生水起,也让沈氏财团的业务顺利扩张海外。沈寒玥是沈家长女,沈家还有个二女儿,所以生个继承人是沈寒玥的责任和义务。
明颜不仅是明德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也是沈家继承人之一,身价上千亿。
谁又能想到,命运会跟明颜开这么大的玩笑,哪怕富可敌国也挽救不了身体的残缺。
明颜从好梦转为噩梦,她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她看到那堵墙砸向了云舒。
她像受到刺激一般,手指猛然颤抖,随后双眼开始缓慢睁开。
“颜颜!你醒了?”
“她醒了,快去叫博士。”
“颜颜?爷爷来了,快睁眼看看我们吧。”
“我的小宝贝啊,姥姥的心肝啊...”
老人家都在抹泪,明颜只觉得有七嘴八舌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知该听谁的?她眨巴着眼睛,巡视眼前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妈,小姨,怎么都来了,出什么事了?兴师动众的。
她可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大的聚会,大家都天南地北,遍布全球各地的,赶回来过年么?往年春节也没这么热闹啊。
实在太吵了,明颜没有力气应答,你一句我一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最想见的人不在,明颜所幸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哎呀,怎么又晕过去了?医生呢?”
“快点快点。”
医生快速给明颜做了各项检查,病房人实在太多,必须出去一波,都是担心她的长辈,赶着飞机回来的。
为了不影响她休息,沈寒玥把老人安顿到医院外的酒店,病房只留两个人轮流陪同,孩子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失去的腿,实在让人痛惜。
明颜全身都无法动弹,想说话好像没有力气发声,就像在梦里,整个人都很疲软。
她想见云舒,那一推也不知道把她推伤没有?
她记得自己闭眼前,云舒在哭。
这么坚强隐忍的人怎么能哭呢,明颜想到都心疼。
“颜颜,你饿不饿,吃点粥好不好?”沈寒玥双眼有些浮肿,眸内布满血丝,像刚刚哭过,又像整夜没睡觉。
明颜摇头,“我...”她试图开口,可真的好累,“我想见...”她在坚持,还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云舒就来了,身后跟着顾微然。
“颜颜!”云舒喜出望外地走来,顾微然也乐得笑容满面,“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们了。”
明颜支起虚弱的微笑,“我福大命大,不可能...有事。”
很奇怪,见到云舒安然无恙后,她浑身充满了力量。可当她看到云舒手指都裹着创口贴时,有些激动,“手怎么了?”
她试图坐起,沈寒玥忙冲过来按下她,“别乱动,妈妈给你调。”
这一动,明颜发现了身体异常,她的右手臂僵硬得像根钢筋,无法动弹,也没什么知觉,仿佛这只手跟身体脱节了。
身体各处都不适,又说不清是哪里疼,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蔫得不行。
她还不清楚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只是抬头时瞄到脚那头的被子好像空了一块,再想抬腿,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明颜缓缓地伸出左手,被云舒接住,“颜颜,先好好休息吃点东西,好不好?”
明颜愣愣地摇头,她察觉到了什么,最大的剧痛好像是腿上传来的。
她把被角拧在手心,用尽全身力气掀起,被子下的左腿完好无损,右腿的裤脚是空的。
明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死死盯着空空如也的裤管,不言不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好像凝结成了冰,让人不敢喘气。
“我腿呢?我腿没了?!”她呼喝着,又疑惑着,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颜颜...”沈寒玥想说点什么,被云舒拉住,这种时候安慰和心疼都是打击,谁也不知道明颜会怎样,这种感同身受不可能存在,更加共情不了。
她们的难过只不过是明颜痛苦里的万分之一。
病房里安静得连心跳都能听见,明颜恍惚了好一会,短暂的时间像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没人知道她是如何调节自己的。
从咆哮的海浪变成波澜平静的水面,明颜只是静静地躺着,像等待判刑的人那样绝望。
她的眼神是晦暗的,这是深陷绝望后无法宣泄的痛苦。
可是她连眼泪都没有,更加令人担心。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跟云姐单独说话。”明颜无力地闭上眼,精疲力尽。
顺着她的意思就对了,沈寒玥和明尚东连同医护人员等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顾微然也默默地走出病房,她应该是最懂明颜感受的人。
如果躺在里面的是自己,她也会希望,云舒在。
病房里终于清静了,云舒坐在床头,怜爱地望着明颜,安慰的话很苍白,道歉的话会让明颜更加难过,此刻她竟不知说什么好。
“云姐,你不要难过,兴许是我拥有的太多了,注定得失去些东西。”明颜目光涣散,说这些话的时望着天花板,眼神没有聚焦。
可即使状态这样糟糕,她还在努力安慰云舒。
云舒嘴巴动了动没说话,无语凝噎。
“快过年了,竟丢了半条腿,真是悲哀。我马上就24了,还没谈恋爱,还有千亿家产没继承,怎么就变残疾了呢?”明颜的话好像带着几分幽默,可云舒笑不出来,她眉眼稍稍弯下,就会想落泪。
“颜颜,如果难过就哭出来没关系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嗯,既然你这么自责,就罚你在我住院期间一直陪着我,过年给我包饺子吃。”明颜说完歇了一口气,说话全凭意志,全凭对云舒的那点贪恋。
她只要假设一次就能够宽慰自己。
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云舒,被截肢的也是云舒,她该多难过,她可能会生不如死,甚至活不下去。
这样一想,她会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值得,也无半点后悔。
如果注定有这么一劫,她愿意扛下。
“这有什么难的,别说住院期间,要我照顾你一辈子都愿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颜佯装坚强的心,被云舒这句话击垮了。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却又是最不想听的,即使云舒真的能够照顾她一辈子,也只是愧疚,因为血脉,而无关爱情。
这样的温柔像一种施舍,对明颜是煎熬,对云舒也不公。
明颜不要云舒背负那么多,她很清楚,只有自己康复,甚至快乐起来,恢复到从前,云舒才会好受。
云舒心里的创伤,或许跟自己一样,甚至更大。
可是这漫长的过程,她要如何面对,失去半条腿成了残废,她怎么从容?她做不到,她不是圣人啊,她真的做不到,那么无所谓。
明颜不想接这句话,而是笑着问:“那你什么时候跟顾微然在一起?”
“嗯?”
“她喜欢你那么明显,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明颜很矛盾,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嗯,拒绝她了。”云舒淡淡回答。
“为什么?你明明也喜欢她。”
“不聊这个,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身体先。”
云舒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也没有正面回答,明颜心中了然,在乎才会藏起,真爱才会克制。
自己终究还是成了她的负累,明颜别过脸,悄然落泪。
“我想静静,你让他们不要进来。”明颜哽咽着说完,云舒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抽打着,她吞下所有的情绪,为明颜掖了掖被角,“好,我一直会在的,需要随时叫我。”
明颜没有说话,云舒捏了捏鼻尖,向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明颜低声而来:“姐姐,别自责。”
云舒停住了脚步,转眸看向好似在哭泣的明颜,心碎了一地。
她匆匆离开,没有迎接外面人的目光和疑惑,径自向天台走去,顾微然不放心,悄悄跟了过去。
明颜的这声姐姐像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的世界轰然倒塌,她再也绷不住,到了天台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她声泪俱下,扶着墙无力地跪倒,她彻底崩溃了,哭得撕心裂肺,再也没有力气强撑。
第48章 阳光
听见云舒悲怆的哭声, 顾微然也抿嘴落泪,云舒是真的扛不动了才会躲起来哭,就像曾经妈妈去世那样, 即使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还是一个人舔舐伤口。
压在她身上的包袱太重了,哭出来也好,闷着反而令人担心。
七点多, 天还灰蒙蒙的,寒风呼呼而过, 云舒从大哭变成啜泣,眼角的泪渐渐被风干, 她体虚,经过这么一哀恸, 又烧起来了。
她只是无力, 无奈, 无法面对明颜, 那声姐姐本该是最动容最温情的话, 现在却如尖刀利刃戳在心头。
朝霞破云而出,洒下一缕光,云舒感觉有人靠近, 抬眸发现是顾微然。
“舒服点没有?”她声音轻盈, 像浮在空中的云, 她被微光笼罩着, 给人从未有过的心安和踏实。
云舒蹲在墙边, 腿脚已麻,看到顾微然时想站起,不想四肢一软, 跌进了她怀里。
“腿麻了是不,先别动了。”顾微然抵着墙扶着云舒,云舒右腿麻得失去知觉,身子酸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在触碰到她手心时,顾微然察觉到了异常,为什么手心那么热?
她轻碰云舒额间,惊讶道:“你发烧了?什么时候烧的?”
真该死,她竟然没发现云舒的不适。
“没事,出来前吃了药。”没有化妆的云舒,难掩倦容,没有气色的脸看起来有些病态美。
她的头很昏胀,也很重,几乎是瘫软的状态。顾微然与她近在咫尺,呼吸的微热之气竟让她觉得暖和。
顾微然全靠墙壁撑着后腰,分不清云舒是累的还是情绪所致,只觉得她越来越单薄,好像又瘦了。
云舒不想动,大概是声嘶力竭后耗尽了体力,她很自然地靠在了顾微然的肩膀。
顾微然肩窝虽窄,但很温暖。
“微然...”
“嗯?”顾微然不敢动,生怕破坏此刻的美好,云舒愿意暂时放下坚强,靠着她,可太好了,她感动得想哭。
这片刻的亲密让她沉沦,尽管她知道自己还没够格匹配云舒,可为了这份可能的依靠,她愿意去努力。
“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点。”
顾微然捏了捏鼻子,说道:“我吃的可比你多多了。”
云舒抬头,勉强支起微笑,哭完舒服了很多。她就像堵塞的水管,通了之后血液都畅通了,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朝阳当空,云舒缓缓站起,腿上的酸麻感已消失,接下来,她依旧要从容面对所有的事情。
只是明颜忍痛的样子实在叫人心疼,如何开解她,疏导她,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
“其实我挺担心明颜的心理状态的,谁也不能一下子接受自己变成残疾,所以我觉得需要对她进行心理疏导,虽说她很在乎你,你的陪伴可能甚于别人,但毕竟你也不是专业人士。”
顾微然竟直接说出了她的想法,云舒望着她,不觉间微然好像长大了,不仅思虑周全,也学会了顾及他人,以前的她骄傲还带点小自负,很少懂得关心人,现在不同了。
云舒点头,她想到了一个人。顾微然也想到了那个人,只是她不知,自己与云舒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件事不能冒然进行,要经过沈董的同意才可,我去跟她说吧。”
“别。”顾微然阻止了她,“沈董对你有情绪,加上夕微阿姨跟她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可能对你余气未消,还是我去吧。”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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