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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古代架空)——姬诺

时间:2021-05-09 09:09:19  作者:姬诺
  “家主传信来,附近方镇能搬的救兵都找过,不过……”刘子阔说不下去,紧咬嘴唇竟咬破好大一条口子,腥咸的血随唾沫咽下往肚里吞,是有苦难说。
  洛阳乃军事要塞,却无天堑可守,秦军来势汹汹,几乎已是死城一座,别说朝中已持观望态度没有旨意,极可能弃城,就算有旨,落谁头上都是烫手山芋,十有八九是亏本买卖,那些花花肠子的大老爷们,岂会不知。
  周正当众拭枪,西关拳摩拳擦掌,看样子一些二个都想亲自上阵,双鲤被那氛围感染,也着急询问:“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师昂转头同师旻问道:“离这儿最近的是谁?”
  师旻略一沉吟:“雍州刺史杨佺期。”说到这儿,他似想起一茬,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取出一封书信,“令颜师叔他们也在洛阳,这是早上刚传来的信,信上说,秦军第一次攻打洛阳时,他就曾亲去杨佺期府第游说,此人倒是松口,不过却不肯损一兵一卒,而是转头向魏王拓跋珪求助。”
  周正蹙眉:“魏王伐燕,入主中原,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纵使真能来个围魏救赵,但求他出兵万一引狼入室……”他心中颤颤,不由望向师昂,寻求主意。
  师昂踱步思忖,半晌后道:“要救洛阳已无路,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至于周裨将的担忧,不是没有,但若拓跋珪真坐地起价,强占洛阳,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燕国慕容氏并未灭绝,中山以北仍有势力,而往西,秦天王姚兴也不是酒囊饭袋,灭秦并非朝夕可为,两国皆与他大魏有旧仇,占着中间反倒左右掣肘,如果他够聪明,在一统北方之前,定然会先保全我们,以此作盟,截断剩余两国。”
  双鲤松了口气:“这么说他一定会同意!”
  师昂没有答她,理是这个理,但他心中总惴惴难安,怕只怕拓跋珪这样想,魏国上下却不这样想,暗中还有阻力。
  “信上可有说日子?”
  师旻当即算了算:“少说也有半月余。”
  师昂脸色顿时难看,方才的推测只怕已成真。双鲤无时无刻不在偷看他,一点异样,立刻注意到,遂小声盘算:“那个魏王我记得还挺讲道理的,这么久没见,难道脑袋给门夹,变蠢了?”
  师昂目光扫来,她立刻闭嘴。
  等周正几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时,她悄悄往桌案前挪,想试着通过背靠的消息网,给公羊月去一封信,试图借他的手联络拓跋珪,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名义上的表兄弟,即便借兵不成,起码能探个口风,再者,她离开荆州多日,算算日子,老月和晁晨去长安时日不短,顺道道个安康。
  她才刚捉笔,刘子阔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大嗓门没捂住:“写信?给谁写呢?可要区区代劳?”
  双鲤的字说不上狗爬,但也称不上好看,在悬瓮山时,还曾被刘子阔说过一嘴。
  此话一出,谈话的男人们都扭头看过来,双鲤讪笑两声,心里只想把这小子的脑袋拧下来,但碍于不能像个泼妇骂街,于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神,准备胡诌个“心不静,练字以平”的借口。
  哪想到,周正这个一根筋会错了意,张口便道:“小姐可是有妙招?想当年夫人也是神思慧黠,妙计频出,曾助沈将军屡破敌袭。”
  双鲤干笑,心里想:我可谢谢您嘞,我这哪有妙计,拙计还差不多。
  师昂目光亦落了过来,偏偏还附和开口:“此言当真?”
  双鲤欲哭无泪。
  在师昂面前,她本就十分想自我展示,帮他大忙,现下又虚荣作祟,脑门一热,灵光闪现便拍板道:“当……当真,那甚么,魏王拓跋珪的身边铁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隔着千山万水想一步到位,自然难上加难,我们或许可以迂回从之,试试游说定襄公主,那定襄公主与魏王关系紧密,又是女中豪杰,若是他向魏王进言……
  “定襄公主?”
  师昂意味深长看去一眼,那丫头正讲得兴起,根本无所察觉,是铁了心要将搬救兵这事办下来,竟又兀自夺笔,嘴里叨叨着:“我来写信,我来……我……”
  她“哎哟”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失言——
  她是沈爰,流落南方,从未离开晋国,怎会和代国扯上关系,甚至还认识魏王的姑姑定襄公主。
  手头毛笔上的墨汁“啪嗒”滴在宣纸上,晕出花朵,她心里头慌乱如麻,下意识拿手去抹,抹完又往鼻尖上揉了揉,登时涂成了个花猫。
  “我,以我的名义,或许好使,你们想,我与那定襄公主同为女流之辈,苻秦曾灭代,她身负亡国之恨,而我父辈征战,与那氐羌人有世代家仇,同病相怜,或许能将其打动。”话已至此,若是突然收住,只怕更惹人怀疑,双鲤硬着头皮闭着眼胡诌下去。
  周正深信不疑,将两手交握,喜不自胜:“沈小姐,你可真是天降福星啊!”
  双鲤频频拿余光去扫师昂,见其没有多问,不由长吐一口气,讪笑到脸面笑僵,小声嘀咕:“那是,那是……我要不是运气好,早死了百八十回了我……”
  ————
  信送了出去,但救兵却迟迟不来,眼看围城数日,外头人进不去,里头出不来,弹尽粮绝,只能死守。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人间惨祸,饿殍遍地,吃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想着就教人头皮发麻。师昂每日早出晚归,与各路豪杰相逢商议,双鲤顶着沈小姐的身份,每日“无所事事”,除了偶尔需要她备震士气,露个脸外,其余时候只活在八方豪侠的谈话里,像个吉祥物。
  好几次她耐不住闲,偷偷去看,看见师昂眼睑乌青,神色倦怠,心里实在不好受。她想:如果能帮上忙就好了……
  三番两次之后,双鲤试图去联系她背靠的消息网,想着能否助其调查清楚秦军的图谋,或者勘探洛阳是否另有活路通道。
  心系一线,日夜难寐,辗转反侧后她几度冒险出门。
  可是她走遍了附近能去的庙宇,却再也没能成功,那些人像从她身边蒸发一般。
  是夜,杨佛嵩意图偷城,扩展范围,加强巡守。
  回来的路上,双鲤撞见散兵伏查,截断了四向通路,逼得她只得绕路。路环山绕远,要赶在天亮前回到据点,颇有些吃力,她一面快走,一面左右觑看,见夜风森森,山影黢黑如魑魅,心里发怵,撒腿跑起来。
  跑过一个泥凼,被探地的枝条绊了个趔趄,好容易稳住,却见前方有熹光微火,竟是撞上夜归斥候。
  狭路相逢,躲是躲不过,双鲤努力稳住心神,想着对方只有两人,全力一搏,或许能搞定,于是,她一边回忆公羊月教授的身法轻功,一边猫腰俯身,把手探进随身的布袋子里掏东西,将仅剩的暗器全拿了出来——
  为了不教师昂起疑,好宝贝都藏在了别处,随身真没有拿得出手的。
  等人近前,她先以绊马索挂树,绊马,而后上弹弓,弹石诱开两人视线,先诈他们一手绝技,再上暗器“蝶纷飞”,直接朝面门使,随后屏息一个滑跪,从马肚下溜出去,翻身上鞍,夺马而逃。
  那“蝶纷飞”威力无匹,血花在静夜一瞬间蓬开,她大口喘息,一路向前,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团血肉模糊。
  走到一半,马蹄突然跪折,双鲤坠马,滚地卸力。
  这时,白衣一闪,如山魅鬼影,她本就害怕,下意识拳脚相应,甚至扣动了一直捏在手中的暗器。
  “是我。”
  师昂不闪不避,双鲤惊呼,向前一扑,压下手中的物件。暗器打偏,穿树而过,腐蚀成洞。方才杀那斥候时所用乃公输府造暗器,还能搪塞解释,但现在这个却是当年在滇南孟部,白星回送给她的百灵蛊。
  完蛋!
  一阁一教乃多年死对头,身为阁主的师昂怎会认不出!双鲤心一横,眼一闭,干脆躺在地上装死。
 
 
第202章 
  斥候出动不只一批, 夺马声势大,稍微有些经验的老手,就算不能死里逃生, 也能死前传讯, 师昂警觉, 伸手拎着双鲤脖子后兜帽,直接将人带走。
  二人没有归山, 而是先去了洛水边暂避。
  拨开水草, 洛水上飘着小船一只,师旻和刘子阔等在上头。
  没听见动静, 双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瞧清这一幕,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从地上跳起身, 指着两人, 哆哆嗦嗦捋不直舌头。
  看样子,这是早就备好的。
  天可怜见, 她方才还抱着一丝侥幸, 想着虽然冒有暴露之危, 但能晓得师昂阁主是在乎她的, 夜半连她走丢遇难也能晓得,怎么也值得, 可现在怎么看, 怎么本末倒置,不是一回事。
  她半晌没吭声, 师昂先行开口:“洛阳危在旦夕,城中已燃青烟, 诸英雄打算背水一战,我让师旻先送你离开。”
  双鲤看都没看船上的少年,鼓起勇气向师昂逼近一步:“你是不是不信我?”
  师昂没说话。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吗?”双鲤轻声探问,双掌不由地握拳,将指甲掐入肉中,她拼命迫使自己清醒,清醒,即便要爱而不得,即便错付春风,也要保持最好的一面。水面的月影被涟漪拨散,碎成只只银蝶,她小口一张,用气声道出女人精准的直觉:“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沈爰。”
  师昂依旧没说话,负手而立,默然以对。
  双鲤心尖冰凉,从前为她追捧的清冷疏离气质,如今像柄不见血的刀子,一层一层剐下肉来。
  “我,我其实……不是,那八卦镜其实是,我,我其实……”
  她不想坐以待毙,极力想要解释,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说她无辜,捡到镜子无辜,可这一路从没出面澄清,无辜吗?因为私心,却又并不无辜。洛阳危如朝露之际,最怕混入来路不明之人,就算将她立毙当场,也指不出错漏,要甚么样的说法,师昂才会信?
  不会的,他不会信。
  双鲤颓唐地垂下双臂。就在她局促不安,着急得眼泪直掉时,师昂忽然展臂将她轻轻圈抱住:“别哭了。”
  闻言,双鲤哭得更大声,不为活命而庆幸,只为平生再无机会而肝肠寸断。
  她想:师昂肯定特别失望,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骗吃骗喝,不要脸不要皮,虚荣贪财,顶人家将门之后,是个没有家教的野丫头。野丫头就算了,她本就无父无母无人教养,偏偏不仅没帮上忙,还帮倒忙,不,连倒忙都不是,半夜鬼祟而出,或许还是奸细、暗探、杀手、刺客……
  这黑锅,自己背定。
  事已至此,双鲤灰心丧气,将手臂抬了抬,终于下定决心,狠心推了师昂一把,一抹眼泪,跳上小船,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把在旁看傻了眼的师旻差点给惊到河中。
  “走吧。”
  她又推了师旻一把,自己找了个位置,抱膝背对而坐,不肯回头。
  师旻看向师昂,后者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双鲤竖着耳朵听动静,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刘子阔在旁手足无措,不停道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刚才还想拦你嘴巴来着,你怎么自己就讲了……”
  “你别说了行吗?”
  刘子阔乖乖闭嘴,给她递上一块干净的巾子擦脸,双鲤没接,任凭泪眼模糊。
  师旻摇桨,船行离岸,刘子阔冒死开口,拿手指包着一层衣料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姑奶奶,真走了……”
  双鲤掐着手,不让自己回头,干瞪着江水。
  星月下,师昂沿岸送了两步,对师旻道:“她如果想去帝师阁,就送去有琼京,如果不愿,过了荆州,随她走……师旻,一定要保护好她,你死她也不能死。”
  你死,她也不能死。
  双鲤猝然起身回首,言犹在耳,可岸上哪里还有人在?她一把拽住师旻的衣服,不可置信地追问:“他说什么,他刚才说什么……”
  师旻皱眉,又气又好笑:“沈……姑娘,得了便宜可不能卖乖。”
  双鲤松手,低声道了句“对不住”,默默坐回船中。船至江心,顺流而下,刘子阔倒在床板上呼呼大睡,她却无半点倦意,干熬半宿,才平复下想回头的心情,乖乖不再添乱。
  东方见白,日初既美。
  两岸山间银装素裹,出了洛阳地界,局势安宁,附近山中有打柴人出入,路上遥见冻坏的幼狐,便蹲身解衣,将其裹住抱在怀中。狐狸重沐温暖,迷糊睁开眼睛,轻轻叫唤,而那打柴人则唇角弯弯,笑时眉目慈悲。
  双鲤猛然站起,脑中光影重现——
  她以前真的见过师昂!那不是自欺欺人的臆想,更不是骗公羊月的瞎话,那是真的,就在雀儿山!
  “调头!师旻,调头!”
  “姑娘,坐下。”
  双鲤一脚跨在船舷上,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咬咬牙,宁愿不择手段一回。于是,她指着浩淼的江水,露出孤注一掷的笑容:“你不调头,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着,她将那布袋子的挂绳紧紧缠在脖子上。
  “我可不想在这,就死在你前头。”师旻不甘撑蒿,溯游而上。
  待他三人回头山中时,已人去茶凉,双鲤站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心中不安,冷汗直冒。过去有此症状,还是公羊月危在旦夕,自己向裴子常求药的千钧一发之际,除此之外,从未有过,但现在,更胜当年。
  她无法判断,这不安来自公羊月,还是来自师昂,亦或者都有。
  双鲤回望师旻:“他们去了哪里?”
  少年拢袖,站在门边,重重呵出一口气:“今日死战,里应外合。”
  双鲤身子一晃,堪堪连退两步,退到干净整洁的榻前,一屁股跌坐在地,即便是江湖上冠桂天下第一的帝师阁阁主,遇上战争,也一样无能为力,需要做好随时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师旻快步上前搀扶,她撑着榻板,腿脚发软,几度无法站稳,失手将垫絮抓拉下。
  鹅毛飞落如雪,双鲤鼻翼嗅了嗅,闻到扑面而来的药香——
  这是师昂的房间,他偷偷用过药,他……一直有伤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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