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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古代架空)——姬诺

时间:2021-05-09 09:09:19  作者:姬诺
  公羊月又朝她脑门上捶了一下:“小小年纪,这么贪财!”
  “哼……”那小不点委屈极了。
  公羊月哄人是不会,只能梗着脖子轻咳一嗓,干巴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小不点耷拉着脑袋,把下巴搁在膝头,“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那些婶子都叫我丫头,也有的小哥会喊我幺妹子。”
  说着,她抬起头来,仔细端详身前的人。
  公羊月虽瞧着有几分落拓,但看谈吐,却是与十里八乡扛锄头的不同,想来并不是山里人。于是,她捧着脸,笑吟吟地问:“你不是这里的人,是不是,是不是那种读过书的?要不你给取一个?”
  “你说你救我是因为一封信?”公羊月扒开稻草,将地上的积灰抹平,又随手捡来一根干柴,准备提笔书就。
  小不点摆手:“不是信,是医馆的大夫写的‘钱’字纸条,用来向瓦瓮老神仙许愿的!”
  公羊月沉吟片刻,道:“尝闻鱼腹剖尺素,那瓦瓮……瓦……”
  “喂,你不会叫我瓦瓮吧!”
  “想什么呢?是瓦瓮藏双鲤……”公羊月瞪去一眼,用食指戳了戳她脑门,“不如就叫你双鲤好了!”
  双鲤把那名字一连复述好几遍,十分满意:“有道是年年有余,鲤跃龙门,听着就很富贵!我以后肯定会有许多许多钱!”
  在小姑娘的欢声笑语中,公羊月重拾胃口,把饭吃了个干净,而后又过了一日,服药完,身子骨日渐舒坦,他也便整装道谢,告辞离开。
  双鲤莫名生出股不舍,一路相送,直送出庙宇的三重门,于山道上挥手高喊:“福星,你要记得回来看我呀!”
  ————
  故事说到此,戛然而止。
  “那后来呢?”
  晁晨缠着问,讲得口干舌燥喝口茶歇嗓子的正要开口魏展眉,便被从庄子上回来的石老仆叫着去,说是那几个匠人肯答应帮忙走街串巷张罗,只是这事儿说小不小,还需坊主亲自露个面,好叫他们吃颗定心丸。
  魏展眉不得不去,院墙下眨眼只剩那一抹青影抱剑自怜。
  做木材生意多识木,庭园栽种品种也是稀奇古怪,当头这一棵叫不出名,每当微风徐来,都会夹杂一股沁人的芬芳,闻之良久,便有些个头脑发胀,晁晨反复摩挲那柄断去的“风流无骨”,昏沉中仿佛望见那么红影飘然而来,在眨眼,又仿佛亲历那雨夜。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绝不敢想,公羊月竟然有这样的过去。
  “那个时候,他究竟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坚持下来?”晁晨喃喃自语,心情也随之沉重下来,怅惘中连落叶满身,都未觉察。
  雀儿山归来的公羊月若已想透彻,那又为何会叛离剑谷,成为魔头?
  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
  在那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眼下显然不是追忆陈年旧事的好时候,先前因剑而来的牵扯,已费去不少时辰,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再过不多时,便日落西山,天晚夜黑。晁晨便暂且将心中的不解按捺下,而后起身往前院,想跟去帮忙。
  哪料,刚穿过正堂,便给魏展眉喊住,只说他已安排妥当,把人给拦了回去。
  看魏展眉细汗挥去,面上紧张散去如拨云见月,唯留喜色春风,晁晨只以为进展顺利,不疑有他,再听他一说,城里头几个大宗族的耆老都已请来,顿时心里悬石落地,口中长舒一口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好着呢!丁桂一根毫毛也不少,你若是不放心,晚些时辰我亲自护送!”魏展眉接口,目光落在剑上,“方才说到何处?噢,想起来喽,回剑谷……”
  太元十五年,暮夏。
  虽然梁昆玉查明真相,还之清白,府衙亦张榜告知绵竹众人,那苗定武才是罪魁祸首,剑谷两位少侠,乃英勇之为,但在台面以下,各种闲话流言,仍不绝于巷,尤其是在城外收敛尸体的,和那夜追逐疯妇,目睹凶杀之民众,一个不封口,不足半日,说法是怎么恐怖恶心怎么来。
  而百里之外的剑谷,谷中弟子由从前对公羊月的冷淡、不屑和嫌恶,一夜之间,变为由衷的畏惧。
  他们不晓得那夜战况具体如何,只是听从外归来的人说,夏侯真死得极残,公羊月为了替他报仇,将所有人虐杀,死状惨不忍睹。
  哪里有什么快意恩仇,就差把人描绘为恶鬼夜行。
  这里谁没讲过闲话,谁当年没跟着落井下石,挑衅武斗,谁没暗地里瞧不起人,他们都怕,万一哪一日公羊月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杀……不,他们连自己人都算不上。听说两位师公、太师公在绵竹碰了一鼻子灰,倒是都个个欢呼,巴不得人一辈子不回来。
  当然,这想法并未成为现实。
  公羊月不但回了剑谷,安然无恙住进笔架梁,甚至和过去没有不同,照常练剑,照常吃喝,除了撞见闲人时脸色比过去臭一点,偶尔像个孤魂一般夜游舍身崖,不再踏足夏侯真居住的苦竹峰外,几乎没有半点不同。
  “真冷漠,毒蛇都比他有心,亏夏侯师兄生前对他那般好,死后居然一点不伤心!”
  “求什么真心,只要不找你我麻烦即可!小心一个不顺眼,给你脑袋开瓢!”
  “看看,我说甚么来着,公羊家的血脉里肯定有污,到了一定时候是要发疯的,不然公羊太师公那么个含霜履雪的人,为何会做那样的恶事?还有他爹,不是也突然翻脸杀人,奉劝一句,夜里紧闭门窗,仔细梦里被杀了都不晓得!”
  稍稍长些岁数的门人倒是不会像年轻弟子一样嚼舌根,但却也一样为此人焦心得华发早生,尤其是在接到李舟阳的传书后——
  蜀南有言,弟子出师,他这个挂名师父今年不定能赶回授剑典,若时辰有误,还请七老出面代劳。
  这一提,主办的人一拍脑袋才想起,参加的名单中也有公羊月,可人现下瞧着着实比哭喊悲痛、撒泼胡闹、打架惹事这等“不正常”的行为还要不正常,说白了,他越是守规矩,知进退,旁人越是担忧压抑后的爆发。
  管事的拿不住,立刻向七老上报,随后梁昆玉牵头,在天纲经楼密谈,最后本着负责的态度,决议把他的出师资格推迟,将其留在谷中再行观察。
  七老处事还算公正,即便一向看人不顺眼的裴塞,也没说在这种大事上同一个晚生后辈动手脚。
  但事有不巧,密议后梁昆玉去七老之中与他年龄最相近、关系素来最紧密的谷雪的桃花峰上吃茶,顺便再谈一谈公羊月的往后,二人并没有防着方婧,被她偷听了一耳朵去,转头就告知平日要好的两个小姐妹,说是公羊月那个讨厌的家伙,还有继续留在这里。
  她本为夏侯真之死伤心,说话语气又比平日要刻薄不少,再加上偷听掉词漏句不全整,等传到公羊月的耳朵里时,已演变成:七老剥夺其出师权利,想将他一辈子软禁谷中,种因得果,全乃活该!
  待漫山都传了个遍,梁昆玉亲自找上桃花峰问罪时,从没说过重话的谷雪,把方婧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是我平日放纵,才叫你养成如此刁蛮的性子!你去桃花林跪着,我不叫你起来,你不许起!”
  梁昆玉咂舌,连连帮腔:“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他软禁?徒孙女儿,说话要讲道理的噻!”真要细究而来,七老本意为好,是怕他心结未解,一个不慎走火入魔,再无回头,毕竟出师事小,人生事大,若他真已想通,往后再行授剑亦可,剑谷吃穿不愁,又不会亏人,可这瞎话一说,倒是他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的歧视苛刻。
  方婧脾气本就又急又暴,听来自己也觉得委屈,谷中人人有份,且当日她的原话亦不是这般,凭何只骂她一个?她早就觉得这师祖偏心,却没曾想这么偏心,鼻子一酸,抹着眼泪一边往林子里罚跪,一边不顾颜面大喊:“他不配!他根本就不配!”
  这山头闹得风风火火时,笔架梁倒是安静不已。
  公羊月不是不管,也不是不闻,只是他从来不在意形式,参不参加授剑典对他来说不重要,能够决定他是否出师的人,是他的师父,而不是来观剑典的人,既然年前在蜀南竹海与李舟阳已为此达成一致,那么旁人也无从插手。
  等剑典一过,他就会离开剑谷,彻查旧案,还公羊家一个清白。
  众人怕公羊月晓得,又怕他不晓得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套问又让他晓得,一时间,剑谷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除了魏展眉偶尔会去打秋风,没有一个人敢上笔架梁,至于前者,论演戏他便没输过谁,纸到他手上都能包住火。
  日子无情碾过,就这么到了八月二十三的授剑典。
  卯时刚过,谷中上下已有躁动,今日的主角们个个起身整服,比过年还精神,只有公羊月一个人在屋里睡大觉,魏展眉上蹿下跳连砸了两个陶花盆,才把人给叫醒,虽然同时不幸挨了一顿胖揍。
  “快,换衣服!”
 
 
第097章 
  魏展眉捂着脸, 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转头发现榻上的人懒懒散散抓起一件灰扑扑的旧衣便往身后披,登时拔剑砍了个稀巴烂, 也顾不得礼仪, 径自去翻箱倒柜。
  公羊月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衣裳, 竹柜里一眼能望到底。
  他狗刨一样乱搅和,最后从堆在角落的那口大木箱下扯出个蓝布包袱, 里头落出一件红衣, 摸手感,像是新裁的:“这没瞧你穿过, 就它吧。”
  “它?穿去成亲?”公羊月冷笑一声, 反讽道,甩手把包袱又砸进未阖上的箱子里, “不去, 说了不去就不去。”
  魏展眉连拉带拽:“别啊, 比成亲还要重要!就算不为授剑典,你至少也要给夏侯个面子……”
  公羊月侧目, 眼刀扫来。
  一看有戏, 魏展眉搓捻着小胡子, 忙续道:“我的意思是, 之前他不是说过,只要你答应同去绵竹, 便在授剑典上送你一份大礼?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个什么物什?罢了, 就算你不感兴趣,属于你的, 总要讨来不是?”
  公羊月未答话,只是拂开他的手, 僵硬地转身,任由四散的目光落在红衣上。这新衣是楼西嘉听说他要出师,年前缝制好后托付李舟阳代为转交的,他嘴上嫌弃过于明艳,与剑谷的朴素格格不入,怕被乱棍打出授剑典,实际上心里甚是欣喜,还想着穿去,在剑典后的试剑中尽出风头,好扬眉吐气。
  但这些,在夏侯死后,都变得不再重要。
  “实话告诉你,当时我偷偷跟了师兄一阵,只要你答应跟我去,我就提前告诉你他给你留的什么?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就偷看了一下,不至于打人吧!”魏展眉咋呼着,连磕带碰被推搡出去。
  房门紧闭,差点夹了他鼻子。
  “真不去?”
  “换衣服。”
  “真不去的话就要看我魏小爷出手,鞍前马后舍命替你跑一趟,将东西拿……等等,你说什么?”魏展眉还没唠叨完,那扇竹门被霍然拉开,公羊月站在门前,剑挎腰间,正用红绳束袖。
  绣着雀翎的衣袂被带起的风掀开,他眼角微挑,唇齿似笑非笑,有种说不出的妖冶。
  “公羊月,你今天定要艳压群芳。”魏展眉没正经地笑赞了一声。
  公羊月转剑,拿剑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从头到脚十分嫌弃地打量一眼,讽道:“芳?你说你?充其量也就是根鸡毛菜!”
  魏展眉跳脚反驳:“你这么说话……”
  夏侯真出事后这三个月来,笔架梁平宁得就像没公羊月这个人一般,和他搭话也是能说一字绝不开口两词,久而久之不怼人,魏展眉甚至都忘了他还有这习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眼下恍然,倒是高兴,“你这么说话,好极!”
  由此可见,七老真是多虑,这不还是当初那个嘴毒又不消停的公羊月吗?瞎担心!魏展眉如是想,但从来当局者迷,只有公羊月自己知道,有的事情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被摆平,或者放下。
  ————
  辰正,天纲经楼外的白玉台上已聚满了人。
  剑谷不同于云梦帝师阁,没有传自上古的显赫背景,出将入相的名人更是数不出一手,即便是七老,也无法做到随便一追溯,便是豪门血统,打最早开始,不过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剑痴在此隐居,人气渐渐活络,历代进山寻访名剑的人多了,才开宗立派,小有名气。
  山中修行清苦,门人多居于剑门大小两剑山,七十二峰峰峰有主,这类福地洞天一般都是给谷中小有名气之人,而寻常弟子,则居于山谷之中的竹楼草屋,全剑谷上下,唯一一处能标榜身份的气派建筑,便是这座经楼。
  此楼位置特殊,有“明台之瞳”的美誉,要说它,便要先从人尽皆知的云深台谈起。
  剑门云深台,三面围山,一面出于云海,为合拢围抱之势,远观仿若绝壁鹰巢。玉台正中,耸立着一座大剑碑,乃九宗盟誓,上书“恨不得以身祭剑”七字,这天纲经楼便悬于剑碑之上,依山而造,只由飞索嵌壁固定,远望是白玉为眼,其楼如瞳。
  经楼之前,有一广场,甫入云雾之中,而两侧向外,各有一道青云石阶,曾有人闲来无事数过,左右各九百九十九级。
  今日大典由夏侯锦主持,他身着白袍,立身经楼之上,现下正以内力发布致辞。而后,剑架落下,木剑、宽背重剑、金银剑、玉剑、甚至是结草剑依次陈列上方,稀奇古怪,博人眼球,但这些剑却并非玩闹之用,而是各有典故,各有用意,恩师问剑,再择剑授之。
  剑谷人丁不旺,即便剑典七年一届,仪式也费不多时,晌午之前,众人更关注的是之后的切磋。半个时辰后,夏侯锦像个大司仪一般,按流程宣布礼毕,这时,人堆里却响起几道不和谐的喊声——
  “夏侯长老,还有一柄剑!”
  “这是谁的剑?”
  弟子佩剑实际上在剑典前便已备好,多半都是由各家师父亲力亲为打造,再统一上交筹备者,早的年前便已登记在册,现下多出一把,必是某一环节疏漏。夏侯锦一听,也怕误人,便招来一位老弟子询问,看是否有人因事耽搁。
  那老弟子心里只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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