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怀中的这具身体的骨头太过硌人还是什么的——消瘦了。这想法出现在唐从筠的脑海里,似乎也吓到了他自己,一个九年没有见过的人,竟然还摸得出来对方是否清减么?
但身体的温度从手心传来,从未有过的真实感冲上心头,埋藏多年的复杂感情终于把冰层顶破了,唐从筠在这种哭也哭不出来平淡也平淡不起来的无言情况中,一把扣住了失而复得。
结果才喜悦了两秒不到,手机就响了起来。
锋北看他刚才有主动回应,那种压在心头的拘束感消失了些,戏谑笑意攀上眼角,不忌惮地伸手拍了拍唐从筠的上衣口袋。
“接吧。”
“嗯。”唐从筠带着鼻音地回应道,随后接通了电话,不知道对面是说了什么,这位年轻的指挥长眉头皱到了一起,指节捏得有点泛白,“我马上回来,这件事告诉涂首领了吗?在指挥部更好,帮我申请开会,顺便用我的名义调动北斗分队,先行去侦察。”
“小岳说什么了?”锋北的眼睛淡淡瞟过挂断页面,又转回来问道,语气一如九年前,弄得唐从筠竟然一时间心中也毫无芥蒂起来,顺然接上了话:
“D城那边又出现了A国…A国的间谍,我们看起来是中计了,”他打了个磕巴似乎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才好,看了看锋北的毫无波动,他才继续道,“一个月前我们得到消息,内部有混进来的间谍,循循善诱到今天让他们露陷,本来以为已经拔除到位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埋在别的地方的,”
“什么意思?”锋北眯着眼睛抱胸靠在墙边等他接着往下说。
“D城这个地方和别的都不一样,它和A国挨得极其近,能观察到对方的动向,并且发展也是靠前的,我们总首领最开始是想把组织的地点选在那里的,最开始也确实是在那里,但后来因为那边爆发过一次较大规模的暴动,我们只好南迁,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岳恒清当年已经步入了医药的正规,在D城所搭建的研究室里也研究了不少的东西,最后我们逃走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带走,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医药人员全部撤离出来就好。”唐从筠说到这里,锋北大概已经能猜到后面的事了。
“所以,是为了留在D城的实验资料?”锋北问道,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太对,“你们走的时候没有想过销毁或者是隐藏吗,怎么还会让他们有机可趁。”
“当时整栋大楼炸倒了一半,其他部门也都泥菩萨过河,以为火烧下来什么都不剩,没想到这几年稳定了再过去的时候,竟然在地下室发现了不少试验药剂。”唐从筠解释道,扶了一把眼镜,“怪我当年太天真,处理事不够仔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写到北斗分队的时候总是想到北斗卫星(
☆、第 129 章
“总首领,北斗传来的通讯,”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叩响,门外传来士兵通报的声音,屋子里坐着五个人,听到这话,坐在主席座的男人先开了口道:“接通进来。”
此人一开口就自带一种领导风范,不是领袖而是领导,他说话举手投足间自带威严,让人发自内心觉得无法抗拒命令。
漂浮在空中的显示器蓝光闪动,下一秒出现了人像,正是前去D城调查的北斗分队,什么是北斗分队呢,差不多就是如今组织的一个先行部门,大多是意外事故发生的时候飞过去报告敌情的侦查员。
“涂首领,我们已经查看了D城现状,他们确实是冲着实验室来的,但因为工作失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目前一小支队伍正在和间谍交火,对方闯实验室大概有十个人,并不知道暗中接头的有几个,应该也不少。”
被称之为涂首领的那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指挥道:“请确认四周有无其他的埋伏。”
“没有的,首领,难不成我们办事您还不放心吗?”那边前来报告的队长半开玩笑道,能看得出来他这玩笑开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可见这上下属压根都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听了这熟悉的语调,涂首领刚才眉目间聚着的严肃也都消去不少,笑起来对着那队长摆了摆手道:“这就派人增援,如果你们提前解决战斗的话就等着和他们一起集合再回来吧。”
“是!保证完成任务。”队长行了个不太标准但十分有精气神的军礼,随后挂断了通讯,投射在空中的画面由外围到中间“嘟”一声消失了。
“首领,这事主要怪我,当年从D城撤离的时候想得太简单,留下了这么一个后患,这次一定把实验室炸毁了。”唐从筠站起来鞠了个躬深表自己的歉意。“我现在就去把手下队伍派去支援。”
说话间,这一条支援的命令就已经发送了出去,他重新坐回位置上看向没有出生的总首领——今天,这首领叫他们来肯定也不只是为了这么点事,接下来要说的话估计才是正事。
所有人都在等着首领开口,会议室一片寂静,而本要开始演讲的那人仿佛不太好开口似的,磨蹭了一会儿才道:“我们如今局势已稳,按照我的想法,现在最重要的是修生养息,慢慢发展,逐渐形成彻底能和A国抗衡的国家。”
唐从筠本还敲击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下,抬头望了望透明门板外的某人才装作若无其事。
“像之前副手说的,我们要不想重蹈新时代起初海盗们的覆辙,不然两边的经济科技差距无法弥补。等到A国不再是奄奄一息的病猫,我们的下场估计也和海盗们差不多了。”
“可是首领,立国这种事并不简单,我们要有制度要有组织要有很多的东西,这才安稳下来几年?流亡或者愿意跟随我们的人们都没好好住下来,是不是一切都太早了?”此时一名一直没有发过言的青年站起来道,他一身的书生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一看就属于文职那溜的。
唐从筠看了两眼站起来出头的青年,一边把自己要说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打好腹稿,一边准备听他接下来的想法。
那青年注意到在场这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点瑟缩地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挺直腰板道:“首领,我绝对不是反对您的意思,而是我想这件事应该压一下,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安定下来再继续。”
涂首领的目光扫过了其他三个人,似乎想知道他们的意见,唐从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那小频率的敲击,刚才的歉意在他脸上烟消云散,换上了一副带笑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道:“首领,我认为徐部长说得不错。”
涂首领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我们现在根基不稳,就算是建立国家等到A国重新强大起来也照样没有一敌之力,还容易引发人民的暴动——毕竟没有人爱战乱嘛。”他道,目光一动不动地放在涂首领身上,这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练出一两分深情神功,虽然没有天生看谁谁脉脉含情的本事,但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在认真回答我的话”或者“他在认真听我说话”的感觉。
“我的建议是,既然我们这里也有了技术部门,为什么不广招纳人民中的贤才?这样的话他们也能出一份力,我们也能得到发展,虽然一些没有经验的人做事可能会走很多弯子,但看如今A国的架势,有几年时间也不一定追赶不上。”
“唐指挥长,我知道您这么多年在战事上尽心尽力,但这事多半不是您想得那么简单的,您如何保证我们一定能招揽到人?也正如刚才徐部长和您所说,人民并不一定乐意,他们也才住下来没有多久,一个房子都没给人家弄来的情况下让人家来给我们干活…总能让人有些不好的猜测,比如把我们想象成压榨人民的阴谋家,这的难度可比成立国家还要难。”
这话还没落地,就听见唐从筠道:“我明白您想说什么,但您想得可能不太长远,您有没有想过,等到经济开始复苏之后,这些因为种种跟随我们的人,或许就不会那么同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不是在和自己的上司说话,而是在和一个同龄人,甚至是一个稍微地位低一点的人,那涂首领也不恼,任由他这么以下犯上,想听听究竟有什么高见。
“这些人里面,一部分是真的有志气的,差不多已经进入了我们组织,分入了各个分队,一部分是想要追逐平权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或者生活过不下去了依附于一个新组织的,这些人也不少,大部分安置在了居民区,”说话的时候,唐从筠竖起了三根手指,每说一个就往回收一个,到了最后,他扫过在座的四个人道:“最后一种嘛。”
“最后一种就是当年的王公贵族,那群野心家,可能是被张奥亚挤兑,不得不或者主动进入了我们的组织,最开始那几年肯定是不会有这件事的,但后来我们的地域越来越广,能混进来的几率也就越来越大了,如今他们也和那群无路可走的人民们一样吃糠咽菜,这是环境不好的愿意,谁知道以后环境若是好了些,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本分?”唐从筠冷冷分析道。
其他四位听完他的分析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一是因为野心家之说,二是因为这位半路崛起的指挥长。
在座四位,有两位都是半路掺和进来的包括首领本人,准确说他们都是另外那边的人,后来和唐从筠这边合并了,才有了现在的组织,剩下的两位一位是岳恒清岳大医务长,一位是当年烽以楠还在的最后一段时间加入的,有点小小的格斗本领,但现在是个秘书。
秘书先生就是见证了这位指挥长如何半路杀出的少数人,在他的印象中,他们这组织内部实力简直云泥之别,带头的好像是个退役女空军,能打能骂,手底下压着一大批不知道从哪来的神兵,各个也都是勇猛善战的。
而另一边,还剩下一批就是草根战士,打架漏洞百出经常把要害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仿佛只学过几天格斗,但也不知是怎么的,竟然都有“我很厉害”的自信心,仿佛一杆枪能干翻一个小队。
唐指挥长,当年在他的印象中见得并不多,他记得这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看这组织里多么稀奇的东西都有,也就没有注意一个忧郁青年,可没有想到的是,这忧郁青年竟然在他们那美女首领死了之后主动接过指挥棒,成为了战事指挥兼领导人,而那些死气,也在这期间缓缓消散殆尽。
并且在一些行动任务中意识到,唐指挥此人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的病秧子,他确实有当领导的能力,比如在一次大□□中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战胜A国城卫军,差点被下面的人戏称为现世诸葛孔明。
诸葛孔明本人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下属的心目中还有这么英勇的形象,毕竟在他自己打心底看来,那段日子过得可算是纠葛,痛不欲生又满怀希望。
现在,在一番讨论中,其余的人们也意识到了,唐从筠并不仅仅是个战事指挥长,在城府心眼这方面似乎也是个一步三算的高高手。
涂首领咳嗽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来道:“确实在理,但这件事实现起来也有难度,把唐指挥长的想法算个初稿怎么样?徐部长,你记下来回去和部里的人好好商量商量,如果有了想法再召集会议。”
这一席话就像是一锤定音,一下就把整个事件都敲定了下来,唐从筠收拾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电脑,准备随着其他几位一起出去却被岳恒清突然叫住了。
☆、第 130 章
岳恒清从门缝中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锋北,那男人和九年前别无二致,头发稍稍长了些,能扫到上耳廓,不过并不会给他增加什么邋遢感,侧面看起来反而衬着带点桀骜痞气的五官把锋利的轮廓更凸显两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唐从筠,唐从筠不动声色把医务长刚才的所有动作都收进眼底,他大多是知道岳恒清想说什么的,于是先一步开了口。
此时的他们站在门口看不全的角落里,再加上唐从筠声音压得低,导致外面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见到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你们这夺命紧急电话叫回来开会了。”唐从筠不愧照着某人的形象苦学了好几年,现在颠倒黑白不正经的功夫也和锋北差得不多。
岳恒清嘴唇一动,刚想要说些什么,唐从筠就在他面前立了一个手掌,自己把没有说的话说了下去:“没什么想法,起码还能见到,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担心什么,担心他再当一次长了嘴不说话的王八把我甩了么。”
一番话彻彻底底把岳恒清所有要说的话都回答了,虽然这回答真假不一定,但他也觉得自己不再好说些什么,只是象征意义地拍了拍唐从筠的肩膀,拿起遗落在桌子上的东西出了会议室的门。
只剩下了唐从筠一个人,还有站在门口没准备进来没准备离开的锋北。
微微偏头看向那人的侧影,之前被大悲大喜砸得不知道去了哪的情感反应系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突然有点复杂地想:
那人竟然还在门口站着,这次哪也没有去,是在等他。
想到这里,唐从筠那可怜的真实感又被一下冲成了软绵绵的虚幻——锋北在他的梦里,或者是回忆里,大多情况下是不会站在原地等别人来解决问题的,只要有问题,就算是问题没动,也会先动冲上去把问题揍跑。
现在他为什么不进来?是…在犹豫什么?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在漫长的时间里,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能说得上最了解锋北的人。
锋北在担心,担心现在做什么会让九年没有见过的小情人不开心,只好以静制动。结果没想到对方也是个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双方的关系犹如现在组织和A国的关系一般僵持不下。
命运不会把人总放在难堪的位置这话确实是真的,比如现在,走廊的尽头突然跑过来一个穿着行动服的小队员,他一路奔向会议室,看到门口站着的锋北气喘吁吁还保持礼貌地说了句“长官好”。
行的军礼都没来得及放下,见了会议室里的人又重新立在脑边,他道:“指挥长,D城突发中等规模暴乱,请您支援。”
唐从筠立刻把自己从那些扰人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立刻变成了刀枪不入的唐总指挥,仅仅用最简短的语言回复道:“知道了,立刻准备战机。”
那小队员又跑了出去,唐从筠没有理由再在会议室里遁,和锋北打了个照面,那人没有在他面前露出任何和担心犹豫有关的表情,只是提前扣住了他的手腕道:“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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