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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血影喷涌而来,似要将他置于死地,林稚水决定顺从直觉,平静地盘腿坐好,不做丝毫反击,仿佛将眼前景象当成他的幻觉。
血影潮水般将他覆盖,女孩的声声指责在他耳中凄厉地回响:“是你的错!如果你能多做一些,我就不会死了!”
林稚水视野已全染上红色,身体有些微不适,却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难道是虚张声势?
林稚水微微摇头。
女孩话语中的怨恨是实打实的,倘若有机会,她绝对不会吝啬用血手将他撕碎。所以……是有规则制止她,使她不能直接伤害他?
少年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血影灼着他的皮肤,却也没比40℃热水烫上多少,女孩咬牙切齿,更多的血影放出,依旧无济于事。
“你这个伪君子!”她尖叫着:“瞧,你果然不把这当回事,你心里肯定想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你妹妹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林稚水垂下眼,不动声色地等她嚷完,将话里的意思和血影奇怪的状态一结合,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鬼想要伤害他,是看他心里的想法——也有可能是更深刻的潜意识。
如果他心中觉得自己该千刀万剐,都是自己的错,那女孩自然而然便会成为他的苦主,苦主对他做什么,都符合规则。反之,他真心地不认可这罪该他负责,鬼怪就不能伤他。
再一细想,林稚水敲锤定音——就是潜意识!不然,只需要咬死不松口是自己的错,鬼怪就无伤人,那岂不是太过轻易了?
“你觉得都是我的错?”
女孩怒容满面:“难道不是吗?”
林稚水抬眼瞧着她:“家里需要冥婚的是王员外,将你卖出去的是你家里人,使你受此苦楚的是认为死人在地底也需要人作陪的思想,你不去怪他们,反而来怪我?”
女孩一塞,“我……”
林稚水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柿子挑软的捏,你被家里压迫惯了,不敢去违背他们的命令,而王员外在你的眼中,也可比肩天王老子,不敢惹,只有我,既非你亲属,又非多有权势,甚至,你心知肚明我会怜惜你的遭遇,会内疚自己来晚了一步,责怪我,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我没有!”血影凝聚成大手,一巴掌拍在地上,鲜艳的血手印昭示着女孩的怒火,“如果那王员外,还有我狠心的爹妈进了鬼蜮,我一定会生撕了他们!”
“他们是该千刀万剐。”
“你也是!”
对此,林稚水不置可否,只是站了起来,往女孩走去。长长的血刺从她身前浮现,尖端对着林稚水,对方也知道这无给他造成伤害,却依旧色厉内荏:“站住!你想做什么!”
鬼本就是至阴之物,林稚水越走近,就越觉得浑身冰凉,好像自己不是一个生魂,而是躺在冰柜里的尸体。可这并不能阻碍林稚水的脚步,血刺也不能。
鬼火照亮了血刺的尖端,漉着流光,似是风吹摇摆间,便有血珠泣下。
林稚水将胸膛抵了上去,刺尖戳着心口,看上去只要一用力,就能将他一串到底。
女孩如今完全摸不准他的做了,“你在装什么模作什么样?”她冷笑:“还是说,你准备不狡辩了?”
——那怎么可能,他是一定不会认罪的,尤其是在这种鬼地方,关乎身家性命的时候。
女孩笃定地想。
“他们该千刀万剐,你的命,是他们害的。”林稚水说,“但是,你说的对,我也有错。”
他朝前一步,血刺“噗”地刺进肉里——生魂虽是魂体,一应却按肉身来,血肉筋骨,五脏六腑,该有的都有。
“我错就错在,当时思虑不周,没能想起来王员外还会另外找人履行冥婚,事发后,除了讽刺他几句,气得他三尸神暴跳外,并未有其他作为。”林稚水诚恳地看着她,“我很抱歉。”
以林稚水潜意识对此事的态度,他不管往前走几步,血刺也只能够穿破他表皮那一层肉,连指甲盖大小的血都流不出来,然而,女孩似乎被刺激到了,血刺倏地缩了大半,林稚水便也前进了大半的路,离她越来越近。
“我向你保证。”少年的双眼清澈而诚挚:“出去后,我会向当今请求,将冥婚列入律中,但凡有行冥婚者,按杀人罪处。”
纵然并非所有人都是逼迫人命,有的办冥婚是真正去找恰好死亡的尸体,求一个心安,可为了杜绝黑心的家伙故意杀人来拿到冥婚的补偿,只能一刀切了。
女孩瞪着他,嘴巴抿得死死的,手也握紧了拳头,好像在抗拒什么——但是,更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林稚水瞧着她,抬起了手,把袖子一撸,露出劲瘦的小臂,“你要是很难受,我不介意你咬我的手。”
少年长身玉立,红衣比血色还艳丽,在鬼气阴森中,静立在她前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对于受到无端指责的不满,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包容。
那包容似最锋利的战刀,挑开了固执的坚壳。
血色一点点褪去,女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到了蛊惑,慢腾腾地飘到林稚水的手臂前,垂下头去闻了闻,少年清冽的气息风一般拂来,她登时张嘴咬下去,“对不起……”
林稚水感觉到自己手臂似乎被滴上了一些液体。
女孩哽咽着,牙齿狠狠陷入肉里,“其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她心里清楚,面前的少年有多无辜。正如他所说,举办冥婚的是王员外,贪图钱财把她送过去受死的是她的家人,他只是保护了自己的妹妹,而没有保护她而已,怨他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可是,鬼蜮本就一年开一次,而误入鬼蜮的人,如同凤毛麟角,王员外和她家人进来的概率极低,或许她投胎之前,都没机会为自己报仇。心中积满了愤恨与郁气,令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迁怒。
——她就是在无能狂怒中,找到了出气筒。
林稚水从不给自己找气受,可同时,他也绝不推卸责任。
少年低垂眼眸,看着似乎是被强行钉进棺材里,活生生憋死的小女孩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毛躁得翘起来的发丝给掌心带来痒意,手下的小孩本该是温热的生命,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凉。
林稚水另一只手的拳头握紧:“他们该死。我保证。”
那语气很重,重得仿佛掷地有声。
女孩眼圈一红。身后又冒出了血影,她的情绪无平静,血影便也再一次开启了乱舞状态,然而这次,却是彤缎那般飘柔,不小心擦碰到林稚水也是不痛不痒,比风刮还轻微。
“你如果……”她的身体化作一团团火苗,驱散了空气中的尸臭,“你如果是我的哥哥,该有多好。”
火苗与第一缕鬼火相融,“咻”地将幽蓝变成了乳白。相应的,是第二缕鬼火更加荧荧发亮了。
第95章 白白净净
鬼火将阴影分割, 一块块布在砖石上,少年踏过去时,眼眸明明暗暗, 恰若星河。
第二道焰光更加荧蓝后,幽幽佛敌意从黑暗中阴森森地冒出,林稚水脚下忽地变作万丈深渊,一晃过去的光亮,照出了渊底一柄柄刀刃冰冷的金属质感。
他在往下坠,耳边风声掠过, 刀锋越来越近, 寒芒慑人。
林稚水平静地:“徐师兄, 我有些好奇, 你究竟是如何拿到学试第一的?怎么样的猪脑袋才能觉得我会被你伤害到。”
他倒也没那么“圣人”, 把每一条人命都算到自己身上。
随着话音刚落,身体坠落到崖底,刀刃连他的皮肤都没能划破,与第一个关卡时, 红刺刺穿肌肤带来的效果简直天差地别。
崖底幽暗,徐吟想提着灯盏走出来, 微弱的光芒亮着他身前寸地,亦照明了笑意不达眼底的冰冷双目, “林师弟真是好胆色,这个时候还能伶牙俐齿。”
目光相对,林稚水微微一笑:“活着的你都比不过我,死了后,你还想爬我头顶作威作福?”
他对被迫行冥婚的小女孩好声好气,可不代表他真的是个好脾气, 随便鬼怪搓圆揉扁。
徐吟想笑容一滯。
怎么回事,才一年不见,这小子就猖狂成这样?看不懂形势?“你还在指望包公?别想了,他进不来。这里只有赤|裸裸的一个人,生不带来的东西,也带不进鬼蜮。”
然而,姓林的听到这话依然不见害怕,视线将他从上到下扫一遍,唇角噙的笑容令徐吟想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就好像……就好像对方轻而易举就能把他看透,此刻正在慢悠悠打量着他的猴戏。
徐吟想眼皮子一跳:“你看什么?”
林稚水笑吟吟地一拱手:“徐师兄真大方,上来就告诉我如此大的情报。怪不得都说‘打虎亲弟兄,上阵父子兵’,临到头来,还是得靠同门师兄啊。”
弟兄对父子,岂不是在另类说“我是你爹”?
如果林稚水是故意恶心他,徐吟想承认,他做到了。此刻,徐吟想如同鼻尖捂了一条臭鳜鱼,想要拔刀将林稚水剁成肉泥,又知道自己伤不到他,气得脸上涌起绯红。
林稚水:“徐师兄来此,定然是想要和我一笑泯恩仇吧?不然,师弟我令师兄身败名裂,大好年华断送了性命,不是真心悔改,认可自己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师兄早该将我万刀穿心了。”
“林稚水,你做梦!”
“不是吗?那师兄为何不提刀杀了我?”
“……”
死人没有心跳,徐吟想却感觉自己被气到心口疼,一边又强忍着冲动,告诫自己绝不能意气行事,林稚水不清楚鬼魂不能伤他时,都敢阴阳怪气,要让他发现鬼蜮审判的规则,还不得再将他弄到魂魄不稳,三魂七魄离散。
便强行扯开话题:“我告诉你什么情报了?”
“也没什么。”少年看着他笑,“我只是发现,原来每一关守关的鬼,没办法知道上一关的情况。”
那个笑容,像极了嘲笑。
徐吟想顿时不想再和他逞口舌之快了,袖子一甩,退进黑暗中,灯盏往地上一砸,火苗腾地卷为巨蟒,灯笼大的竖瞳骇着凶光。周围升起古木森森,丰茂的树草几乎将林稚水掩映,而蟒蛇盘桓在至高的树干上,蛇首透过枝叶,幽幽望着他。
四周一切都很高大,唯有林稚水渺小。
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此刻早已该吓得魂不守舍,丑态百出了。
徐吟想瞳中升起异彩,满心期待着看到这个。
既然从高空坠落没办法让他出丑,被巨蟒盯上,即将成为畜生盘中餐,总该露洋相了吧?
他想要看到林稚水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再无法保持那令人烦躁的平静面庞。
无法伤害林稚水的性命,那就趁他没发现规则前,将他吓裂胆,用恐怖场面在他心底值下恐惧!
徐吟想的恶意几乎要冲出黑暗,明晃晃的暴露自己所在,他凝视着林稚水,唇角抑不住地上扬。
小子,来,害怕吧!惊恐吧!逃吧!
然而,林稚水没有动静,他甚至略带好奇地抬起头,远眺着蟒蛇的金色竖瞳,透过重重绿叶,观摩它银白蹭亮的鳞片间隙偶然溅射出的橘红火焰。
他不害怕?徐吟想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他凭什么不害怕?
火焰巨蟒在徐吟想的操控下,硕大宛如高山的身躯动了。轰隆隆的震响好似九天雷霆炸鸣,蛇身在巨木上蜿蜒前进,一双竖瞳紧盯着少年,眼里闪烁冰冷的金光,暴虐的气息莽莽扩散。
徐吟想死死瞪着林稚水。
被如此巨物逼近,以捕食的目光盯紧,总该学会害怕了吧?
他动了!
终于动了!
转身了!
是不是要撒腿就跑了!
徐吟想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林稚水动作的双眼一眨不眨。
少年转身是转身了,却是闲庭散步般往前走,没有丝毫防备地将后背留给锋利的蛇牙。他慢悠悠地挥手,全然不将徐吟想放出来的巨蟒放在眼里,“徐师兄,多谢款待,师弟走啦!”
装模作样!徐吟想咬碎了后槽牙,他就不信了,这家伙在生死之间,还能那么云淡风轻!
蛇信子吐若闪电,血盆大口中,利尖闪烁寒光。银鳞巨蟒猛的袭向了林稚水,上颚与下颚之间,宽若黑洞,要将少年吞噬。而它的尾巴还紧紧卷着巨木,冰凉的鳞片磨刮树皮,吱吱作响。
林稚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路,对于身后腥风,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
大蟒蛇在后面追咬,蛇身游着地面,草叶飞迸,却不知为何,始终追不上那不急不缓的步伐。方寸之间,隔着天涯。
“好一个林稚水。”徐吟想铁青着脸,看着没有多大情绪,袖下的手,指甲“咯嘣”掐断。“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规则的?”
——他没有感觉错,那家伙就是在欣赏耍猴。明明清楚审判的规矩,却始终笑看他折腾。
出丑的是他,而不是林稚水!
“对了……他说过上一关——上一关是哪个白痴,被套出这么至关重要的要害!”
如果不是知道规则,林稚水又怎么能做到自行结束审判!看似是通过走路来离开,实际上是在叩问心灵,不需要守关的鬼魂来放行,只要心志足够坚定,便能直接脱离,进入下一关。
审判的主权,可从来不在鬼魂手上。
一片薄薄的阴影忽然投下,落在他视野中,压抑了光亮。徐吟想下意识挥出鬼气,火光倏烁间,照出鬼童森然的瞳孔,“抓住你啦!”更加庞大的鬼气夹杂着怨念,铺天盖地碾压过去,间或有锅炉热水滚沸的声音,无数鬼手从地底伸出,抓住徐吟想脚腕,宛若烙铁,滋滋生烟。
林稚水听到响动,不由得回身,脚步一驻。
巨蟒长驱而至,蛇身化作火焰元素,焚天之怒直驰向少年,火星如雨。
林稚水动也未动,灼热的烈焰到了他身前,一撞之下,如同大河冲击岩石,水浪溅射下,猛地分成两股流水,一左一右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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