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有些自闭,在戏里的台词并不多,大量的镜头都是表现在动作、神情和眼睛里。
斯惟选择的试镜片断,是《南瓜灯》。
这场戏全程没有一句台词,只通过表情、动作表达人物。
斯惟化完妆,闭着眼睛坐在化妆镜前,思考等下要进行的表演。
赵姐显得比他紧张,在化妆间里走来走去。
实在忍不住,再次跟他确认:“斯惟,你确定这场戏有把握?一句台词都没有。”
斯惟眼开眼睛,从镜子里看着她:“赵姐,我现在换也来不及了吧?”
赵姐说:“别人选的多多少少都有几句词,帮着立一下角色。你这一句词儿也没有,万一演不好,你就没有备选的片断?”
斯惟重新闭上眼睛说:“赵姐,成与不成,就这一段了。”
制片方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通知他们可以过去试镜了。
斯惟跟着工作人员到达试镜的房间,发现为了让试镜的艺人更好进入角色,里边的陈设,和剧本里描述的小果家很像。
不过,细看就比较粗糙了。
镜头、灯光都已经打好,负责试镜方面的副导演已经坐在监视器后边。
副导演身边还坐着一位二十多岁,长相出众的年轻人。
五官立体偏欧化,显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看人时,目光清冽,带着审视意味。
新剪的头发,鬓角齐整线条分明。穿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人群中也照样神采出众。
斯惟眼皮跳了两跳,他在网上看过这年轻人的照片——唐嘉旸!
唐嘉旸只在他进门时,抬起眼睛看了他片刻,很快就低下头去。
斯惟走过来跟试镜导演打招呼,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依然低头看资料,大概是不想让试镜演员太多的关注到他这位总导演,喧宾夺主。
斯惟走到临时摆放的折叠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做南瓜灯用的刀具。
还有一只中等个头的南瓜,里边的瓜籽已经掏干净,五官也画好了线,做了差不多一半。
不知道经过多少试镜艺人的手,被刻得线条交叠,显然不是一个人用刀划过。
南瓜灯有三场戏会出现。
妈妈陪着17岁的小果雕刻了南瓜灯,过万圣节会用这个道具,也是试镜人爱选的片断之一——上边的线条多半是这个片断中刻上去的。
斯惟要表演的雕刻南瓜灯这场戏,因为没有台词,没有辅助演员,几乎没有人选。
他选择的这场戏,除了17岁的状态,还会穿插小果5岁时的记忆——陪着陪妈妈雕刻,工作不顺利的爸爸突然回家,朝他们发火,并抓起未完工的南瓜灯摔碎。
17岁的小果在雕刻南瓜灯时,突然听到邻居家的门摔响,就像小时候那样,小果的爸爸每次回家也是手劲很大的摔上门!
他被摔门声勾起童年阴影,不小心弄坏南瓜灯之后,他的脾气暴发,砸碎南瓜,掀了桌子,像记忆里的爸爸那样,打烂了身边所有物品。
这场戏要表达小果对家暴记忆的恐惧、爸爸拿他们出气的愤怒,还有努力的阴影对抗的挣扎。
对情绪把控、表情转换,以及肢体动作要求高,演不好会像一个撒泼的疯子。
斯惟拿起刀具试试手感,重新放回桌上,酝酿了一下情绪,朝导演点头:“导演,我准备好了。”
“好!各部门注意,”导演喊道,“Action!”
斯惟在导演说话之前,已经迅速调整进入状态。
听到“Action”,捧起桌上的南瓜左右看看,轻声吹了两声哨,来表达此刻心情愉悦。
南瓜平稳地摆在面前的桌上,从旁边拿起雕刻刀,右手手指夹住刀把。
一夹一错,刀子在指间转了两圈,平衡地被手指捏住,刀尖在南瓜上利落地挖出一只三角形眼睛。
接着是鼻子、嘴巴和牙齿。
他的手指灵活,桌上很快多了一堆南瓜碎屑,手里抓着的南瓜灯也即将完成。
他不时地停下来左看看右瞧瞧,露出满意的神色。
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接着有一扇入户门被咚地一声摔上!
正在专心雕刻南瓜的刀子歪了一下,眼看着雕好的嘴角被划开一道深且长的口子,有些像《黑暗骑士》里的小丑。
握着雕刻刀的手顿住。
“小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多出来的刀口,放下刀子,用手指摩挲着那道伤口,妄想抹平。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的专注的目光多了烦燥和忍耐的情绪,还在努力想办法。
桌子上南瓜的碎屑被他用手指捏碎一点点塞进细微的缝隙。
扁平的刀子留下的刀口原本只是一条细线样式,因为他一直用力往里边塞南瓜碎屑,手劲大过大,脆生生的南瓜硬被手指掰下一块!
南瓜崩坏一角,像是心里绷着的弦也跟着断了!
“小果”的鼻翼噏动,深深呼出两口气,眼皮垂下遮住眼底的烦燥。
他放下南瓜,转身往厨房走,可以再去拿一只新的南瓜。
但是这一只马上完工,就这样的坏了?!
“小果”霍然转身,狠狠盯着桌子上那只南瓜!两大步迈回去,粗鲁地把南瓜抓起来,用看废物的眼神瞪着那处坏掉的缺口。
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被他手指挤压的南瓜肉从指缝间溢出,染上白净的手指。
他努力稳稳情绪,想把南瓜放回去,但是目光一触及那个缺口,压抑的情绪像找到了突破口,他把南瓜高高地举起来,像小果的爸爸那样,恶狠狠地带着发泄把它摔在地下!
“啪嚓!”南瓜应声碎成数块,溅了一地。
“小果”追过去,想要跺一脚,但是腿抬起来,很快又随着他转身踩到了旁边空地上,他想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绪。
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要唤醒自己的理智。
但是没什么用,他的情绪已经压制不住,目光开始变得凶狠阴冷。
手上沾的南瓜泥屑被他搓在脸上,在苍白脸色映衬下,显得妖艳又黏腻。
“小果”冲过去狠狠地跺碎南瓜还在怪笑的脸,让它彻底破碎成泥,看不出形状!
踩坏南瓜他还不解气,掀翻桌子,搬起椅子去砸其他“家具”,当他砸向墙上的“电视机”时,举过头顶的椅子停住了。
黑色的“电视机”屏幕映出他此刻狰狞的动作——像小果童年的爸爸!
“小果”咬着牙,试了两次都没能砸过去。
手一松,椅子从背后滑落摔在地下,发出委曲的落地声,似乎有某个部件摔松了。
“小果”瞪着电视机,眼睛里很快涌出两汪眼泪,他抖着手,嘴唇噏动想要像小时候跟爸爸服软一样,向“电视机”里的影子求饶。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歪歪脑袋,似乎发现“电视机”里的影子就是自己,不是那个让他惧怕的爸爸。
表情缓缓凝固,他不敢想信那是自己,自己怎么会变成曾经讨厌的样子呢?
他伸出手想去触摸自己流泪的脸,手指堪堪触及屏幕,眼泪从眼眶里疯狂地涌出来,他抬起手,用袖子重重地擦掉!
咬得嘴唇都疼了,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大颗的涌出来,他倔强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袖子擦掉眼泪。
直到眼泪都被擦干,17岁的“少年小果”微微昂起下巴,轻蔑地看着“电视机”里影子,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很快又倔强地咬住嘴唇,抬起眼睛看向房顶的某处,忍下又想流下来的眼泪。
“卡!”
☆、第 75 章 不想理
听到试镜导演喊“卡”,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斯惟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收拾情绪。
工作人员细心地递纸巾给他。
“谢谢。”他接过来,按压眼角的泪水,刚才用衣襟擦得用力,眼角有些火辣辣地疼。
等他缓过情绪,走到导演面前时,偷偷看向唐嘉旸。
唐导神情专注,还在看监视器里的画面,似乎沉浸其中没有发现他走过来。
试镜导演原本也在看,见他走过来,夸了两句,带着审视问道:“按照剧本里边的设定,小果他是用凳子砸坏了电视机之后,才对着裂成蛛网的屏幕崩溃大哭,为什么你的处理是,并没有砸下去,也没有崩溃大哭?”
斯惟飞快地扫了一眼唐嘉旸,后者终于转过脸,目光同样带着审视。
斯惟轻轻笑道:“满地的家具和家电碎片,对比完整的电视机,不是更刺激?”
试镜导演笑而不语,听出他在开玩笑。
唐嘉旸却露出别的深意的笑,带着欣赏的语气说道:“确实很刺激!砸了那么多东西,还保留一台完整的电视机,多么像崩溃边缘拉回小果的一丝清醒!”
“刚才是开句玩笑。”斯惟解释说,“很抱歉,不是完全执照剧本的设定来表演。因为我自己代入小果这个人物,举着椅子砸向电视机的时候,我从里边看到了自己癫狂的样子,和童年记忆里的爸爸砸电视机的动作如出一辙!”
唐嘉旸听着,轻轻点头,给了斯惟莫大的鼓励和勇气,接着又说:“暴力凶狠,欺负弱小的父亲,是我和小果最讨厌的样子!但是最后我们要活成这个样子?我试了,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真的砸不下去,想信小果也砸不下去!结合剧本后期的人物走向,我理解的是,努力控制情绪走向失控的小果才能和妈妈完成互相救赎!”
唐嘉旸再次点头,说道:“结尾对着电视机擦眼泪,我可以看出,你在努力让人物控制情绪,表现他的倔强,不想沦为父亲那样的暴力者!不过,他毕竟是17岁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他也很弱小?”
斯惟想起自己生父去世,继母改嫁,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眼睛再次变得湿润,轻声说道:“正因为他弱小,他才会在刚看到影子时,像小时候面对父亲那样恐惧发抖,无声的哭。他伸出手去想触摸可是眼前的影子,像小时候面对恐惧,盼望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去眼泪,抱抱他,给他庇护。但事实是,除了无尽的恐惧,什么也没有!他是男子汉,哭没有用,他必须坚强勇敢,才能保护他和妈妈,不再遭受暴力。”
唐嘉旸听完,又提了几点表演的意见,然后扭头跟试镜导演说:“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试镜导演摇摇头:“先这样吧。”
如同以往的试镜惯例,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赵姐陪他往外走,高兴不已:“我看唐导的意思,对你的表演挺满意,八九不离十吧?”
“导演都这样。”斯惟淡淡地说,“基本的礼仪会做足,很少会扫人面子。”
“可是我看他在看你的表演时,可认真了!表情全程被你的情绪带着走。”
斯惟笑道:“赵姐,人家选角色,当然会看得认真。”
不管怎么说,赵姐对于此行很满意,拿着手指发信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可以发发通稿,说你来试镜了!风头不能全让别人抢了。”
斯惟拦了下:“赵姐,没影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万一不行,会被嘲笑舔剧。你看其他人发的通稿,不都被嘲了吗?”
赵姐撇嘴:“嘲的都是酸鸡跳脚,正常路人和粉丝都是正常言论!再说,试镜是事实,提前发通稿也是宣传造势,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增加一波热度。我们又不拉踩别人,正常宣传,没问题!”
斯惟还想再拦,但是赵姐手底下几个艺人,目前就他出挑,赵姐就盼着把他捧成摇钱树!能抓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斯惟拦不住,只好再次叮嘱,不要营销太过,正常文案即可。
斯惟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号码,挂断了。
赵姐问道:“谁呀?”
斯惟应付道:“推销电话。”
话音刚落,手机再次响起,他有些无语,再次点了拒绝接听。
赵姐眨眨眼睛,眼神示意:你在敷衍我?
“……”斯惟揉揉鼻子,打算掩饰过去,不料手机契而不舍地第三次响起。
赵姐眼神直往他手机屏幕上的瞅:“不接吗?连着打三次了,有急事吧?”
斯惟往旁边走了几步,终于接通电话:“妈……”
他刚喊了一声妈,电话另一端,继母就着急忙慌地喊:“小惟!出事了,你快帮帮小辉吧!”
斯惟一愣:“他怎么了?”
继母急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好不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余绍辉打伤了同学,还摔坏了对方的电脑,对方家长报警了!
斯惟开始还以为余绍辉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意外,结果是打架,闹到要叫警察?!
斯惟知道继母溺爱余绍辉,只是没想到,沾到余绍辉的事情,在她眼里就像天要蹋了一样。
奶奶在世的时候,告诉他说:继母当年因为保护他,被他爸爸家暴,接连掉过两次孩子,伤了身体。
后来继母改嫁,怀上余绍辉时有先兆流产迹象,是靠保胎针保下来的。
所以继母对余绍辉格外疼爱和顺从,完全应了那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化摔了!
继母还在哭诉:“他家的孩子伤得并不重,就是哼哼唧唧赖在医院不肯走!他们家里人说,除了让小辉给报销医药费,赔偿电脑,还要另外给三万块钱的赔偿,否则就让警察把小辉抓起来!让小辉吃不了兜着走!真要论起来,小辉伤也受伤了,半边脸都肿了,明明两边都有错嘛!”
斯惟觉得无语:“你们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他打架、逃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您都惯着、让着,现在打伤同学不是你们纵容出来的吗?对方到底伤到什么程度,是可以私了的事情吗?”
“反正他们家说,只要给钱,这件事情就私了!警察也让双方协商解决。小惟,我们是真的凑不到钱了,医药费加上赔偿怎么也要个五六万,要不然也不会跟你开这个口,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呐!呜呜……”继母在电话另一端哭得一声紧一声。
48/56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