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惟靠在座椅上,侧身微蜷,说:“要是我估计不错,应该是急情肠胃炎,我每年夏天都犯这个毛病。”
“每年都犯?你也不长记性?”周未数落他,也数落自己,“不过今天怪我,不该给你买这么多冰淇淋吃。”
斯惟虚弱地笑了一下:“是我自己管不住嘴,你又……”“不知道”三个字没说出口,胃里一阵抽搐,疼得他捂着胃弯下腰去,要不是安全带勒着,就要缩到座椅下边。
等他熬过这一波痉挛,周未担心地说:“不行!你这样坐不住,到后边躺一会儿吧。”
斯惟咬牙忍痛,勉强点点头。顺从地被他扶到后排座椅,侧身躺上去,周未塞了只小颈枕在他脑袋底下,又拿了薄毯盖在他身上——周未摸到他的手臂凉凉的,还有一层冷汗在身上。
“忍一忍,我开快点。”
周未把他说的地址输进导航,让他睡一会儿。
车里的空调和窗户都关了,但他还是觉得冷,不是温度,是疼痛。胃痉挛一阵一阵地冒上来,好几次他都觉得胃酸顶到咽喉,想想不能吐在车里,又被他硬压回去。
他知道周末开车挺快的,但是疼痛还是让他觉得时间漫长。实在躺不住,从座椅上滑下去,跪在脚垫上,胃部硌在座椅边缘棱角上,又塞了颈枕顶着。再次痉挛的时候,外部疼痛遮盖了内部疼痛,似乎好受一些。
“到了!是这里吧?”周未很快停好车,绕过来拉开后门扶他。
斯惟疼出一身冷汗,腿都软了,靠着周末半扶半抱进去。门口负责分诊的医生他认识,开口叫了一声:“李姐……我好像又犯肠胃炎了。”
他对自己的状况还是有数的,毕竟每年都犯。躺在病床上输液时还在想,下次拿药,自己就知道了,都不用医生开方子。
就是蒙脱石散太难喝了,倒不是淡淡地甜味不好,而且药粉在水里似乎根本不化。喝进去糊得嗓子里都是粉末的感觉,他几次都因为这个药险些吐了,每次都是硬灌。
输着液,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窗户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亮起。
自己感觉了下,肠胃似乎也不怎么痛了,尽管身上还是虚弱,至少可以自己撑着回家。
他听到有人轻声笑,歪头看到输液室外的办公桌后边坐着两个人,正在说话。
拿着笔写字的是护士小丁,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整个人水灵的发光。不知道听了什么好笑的话,时不时地掩唇而笑,愈发光采照人。
坐她旁边的周未,脸上又是恰到好处地温和笑容。
差点忘记了,周未在圈子里被人叫作海王,这样的人,见到漂亮的姑娘,怎么会不发散魅力呢?
撩人的时候温柔似水,礼貌周到,打电话都能给人腻出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对待女朋友——不知道他和他女朋友怎么回事,如果不能继续相爱,何不好聚好散?
不过,有女朋友的人还好处撩妹,把温柔给了女朋友之外的人——他实在欣赏不了周未对感情的态度。
小丁是他的同学,两家住同一个小区,一块长起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丁被周未撩着玩。而且小丁还有男朋友,万一被小丁男朋友知道,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小丁抬头看过来,发现他的输液瓶要空了,放下笔过来等着拔针:“醒啦?感觉怎么样?”小姑娘心情好,看他的眼神也暖了几分。
斯惟以前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笑起来有梨涡,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说:“没事啦!”
小丁帮他取了手背上的针,又嘱咐说:“你明天下午再来输一次液。你朋友已经替你把药都开好付过钱了。口服药的用法和用量写在盒子上,你按时吃。一定注意不要吃生冷油腻地东西,尽量吃得清淡……”
作者有话要说: 斯惟:生气!海王把“魔爪”伸向了我的朋友?
周未:……我可以解释吗?后妈给个机会!
慕斯菌:没有!不给!
☆、第 10 章 情绪失控
离开卫生站,斯惟感觉到胃痉挛发作的频率已经缓和,看来药物都开始起作用了。
周未放眼看着万家灯火的大片的旧小区楼,问他:“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休息,你睡着的时候我让小郭替你跟公司请假了,今天的舞没法练了。”
“谢谢。”他现在情况也确实撑不住。
坐在副驾上,他把周未给的塑料袋打开,除了几盒药,没看到结账的小票。
“拿药花了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就当我赔罪吧!害你闹肠胃炎。你还要再输两天的液,来的时候直接报名字就成。”周未把车开进小区,“你们这小区的路够窄的啊!”
“这是老小区,过几年该拆了。”斯惟说,“肠胃炎是我自己吃东西管不住嘴,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快点说,到底多少钱?一定要给你的!没听说过买药送人的。”
周未噗地一声笑了,明显不信他的说法:“有这种说法吗?真没多少钱。”
前边会车,对方的车灯闪了一下,周未不再说话,小心地开车贴着路边停的一辆私家车驶过去,斯惟也不说话让他分心了。
周未和他确认走的路线对,又说:“刚才听小丁说,你们小区附近有一家卖旋饼的。几十年了,只有他家做得最正宗,别的地方的人想吃都要大老远跑这边来排队,真有那么好吃?改天我也来尝尝。”
斯惟听到旋饼这个名字,勾起对痛苦往事的回忆,胃里又开始抽痛,气血上涌,生气地提高声音说:“不知道!”
周未怔了怔,扭脸看他,不理解他哪来的火:“你怎么了?”
斯惟没好气地说:“小丁有男朋友!你不要去撩拨人家!”
“撩拨?”周未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你刚才那个样子不是在撩拨人家?你有女朋友了,面对别的异性,是不是该注意一点?”
“操!”周未猛地刹住车,因为惯性,两个人都向前栽了下,才稳住身体。周未扭过头瞪着他,“你怎么意思?你打听清楚了吗?我是说了什么过头的话,还是做了过格的举动?小丁都没有不高兴,轮得到你在这里指责我?”
“小丁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斯惟不肯退让,压着火气说,“你别对的异性怎么样,我管不到!但是小丁,我们是一个小区里长起来的,她是我小学同学,也是我的朋友!还有何晚晚,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的!你自己也有女朋友,如果别的男的也来撩拨你的女朋友,你什么心情?”
周未的眉头皱起,额角的青筋时隐时现,显然是在克制。目光变得凌厉阴沉,像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连续几次握紧又松开,斯惟听到骨节发出的脆响,怀疑下一秒拳头就会砸在自己的脸上。
斯惟只见过他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样子,没有想到他动怒时,立刻就会生出无形地压迫感,让人心底生出惧意。呼吸都变得轻微,方才的质问更是消弥于无形,抿紧嘴唇,不知所措。
周未眸色冰冷,压着怒火,微微挑眉,带着不容挑衅的冷硬气场,低低地声音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哪里还说得出来?这样的周未,着实吓人!已经勾起斯惟的童年恶梦——曾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山雨欲来的压抑情绪,童年被暴打的痛苦呼啸而来,席卷他的心神,使得他不敢对视,转开脸,打算开门逃走。
周未反应很快,不用转头,手已经拍在驾驶位的中控锁上,啪嗒一声锁了车门,也彻底放大了斯惟的惧意。
周未的目光疏冷倨傲,唇边勾出一抹冷森森地笑,重复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是不是情绪原因,斯惟才一张口,胃就开始新一轮的痉挛,这一波来得似乎格外猛烈。紧紧按压胃部不想露出脆弱的样子,但肠胃阵阵绞痛把他的眼泪逼出,额头上也渗出一层汗珠。
完蛋!现在打起来,他一定是挨打的那个!
周未并没有落井下石,等他缩在角落咬牙缓过来,轻蔑一笑,解了中控锁,伸手按开后备箱的按钮:“带着你的东西,滚!”
最后一个“滚”字吼得斯惟心头一颤,已经很久没有人当面骂过他“滚”!遥远的记忆唤醒他身体里的血液温度,呼地一下窜上头顶,震得斯惟耳朵里嗡嗡响,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
一个醉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中年胖男人,趿着一双沾满泥垢的旧塑胶拖靯,手里握着一根擀面杖把七岁的他堵在昏暗逼仄的走道里,擀面杖没头没脑地砸在他的头上、背上、手臂上……
被砸到的地方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小小的他怎么也躲不掉,忍耐不住,发出尖利的惨叫,哭着求饶:“别打了……我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
中年胖男人并没有停手,擀面杖还在用力砸,嘴里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滚……滚出去……老子看到你就烦……”
奶奶冲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拽住他举着擀面杖的手臂,斯惟趁机从他腋下钻出去,跑到前边的店里。他被血和眼泪模糊了视线,没看清撞到了吃面的客人,引来怒骂。
“对不起……对不起……”他狼狈的道歉,慌张中被人从身后抓住背心的衣服,掼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上又挨了两脚重踢……
斯惟猛地一挣,从幻境中挣脱,但是周未带来的低气压还在,待久了让他窒息,他得赶紧离开!他去开车门时手都是抖的,滑了三次手,才把车门把手掀起来,弄出的声响,引得周未疑惑地看过来:“你没……”
车门突然被打开,他身子扑出去,狼狈地差点摔到地上。扶着车身绕到车尾去拿行李箱,手都是软的,行李箱变得异常沉重,他使劲拉了两下都没能拉出来。
周未在旁边帮他把箱子拿出来,有些无奈地问:“我还没怎么样呢,你气性这么大?”
斯惟耳朵里嗡嗡响,大概听明白周未的话,嗓子里却堵得说不出话,只好匆忙摇头,拖着行李箱跑不起来,大步朝小区里疾走,脚步都有些踉跄。
一直走到小区的深处,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他把箱子拉杆丢到地上,一屁股坐到路牙子上。狠狠吸了两口夜风,紧绷的身体才松缓下来,心里也没那么堵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能怪我,是他追我的……是他追着要打我,我才跑的,他真的会打断我的腿……真的不能怪我……”他喃喃念着,在眼泪涌出来之前,仰起头看着夜空,不知道有没有哪一颗星星能听到,“如果我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跑了,真的……”
自言自语着,情绪忽然崩溃,低头咬住手背低声呜咽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那次被擀面杖打,在店里被脚踢,他痛叫着乱蹿,拖着被打瘸的腿朝着亮堂的地方冲出去,冲到了大街上。
中年胖男人拎着擀面杖追到大街上,嘴里还在不住地斥骂:“滚!滚了就、就别回来……小兔崽子……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给老子滚!敢回来……砸、砸断你的腿!给我滚——”
随着突如其来的刺耳的刹车声、惨叫声、尖叫声、重物落地声……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
沉浸在恐惧中,捂着流血的头刚刚冲过马路的斯惟,猛地站住、霍然转身!抬起手臂用衣袖抹去眼睛里的血和泪,映入眼中的是大片的血,鲜红刺目!
追他的人趴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那根擀面杖,手脚动了动,却挣扎不起来,血很快把他身下的地面染红……
奶奶和妈妈都跪在他身边的地上,摇晃着倒在地上的身躯,她们应该都在哭喊吧,闯祸的货车司机似乎在向围观的人报怨自己倒霉,还有街坊指指点点……但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嗡嗡地杂音不断地涌进耳朵里。
他的耳朵在充血,擂鼓一样响着。鼓点声声,几次要冲破血管在头脑里炸开!
他动了动嘴,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但他知道,他喊了一声:“爸爸!”
……
爸爸死于车祸,他当时年纪小,除去对于死亡的恐惧,更多觉得是一种解脱,因为不会再有人追着打他。直到他在学校里,偶然听到同学们背后议论,说他的爸爸是因为追他才被汽车撞死,妈妈才会改嫁,奶奶最可怜,一把年纪还要供养他……
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大家表面上和他一起学习、玩耍,感情要好,背后竟是这样看他的!
他不敢去问奶奶,害怕奶奶说出的话,会让他承受不住。
转了学,换了新的同学,这件事情没有人再提,却在他的心底结下一层藩篱,笼着不可触碰的伤口,除了偶尔午夜梦回吓出一身冷汗,大多时间都是“互不侵犯”。
但是躲避,并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内心深处的自责情绪也跟着增长——爸爸不管多么可恶,都是因他而死!奶奶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是所有的情绪,都在她擦拭遗像时,红了的眼晴里……
这些年,他习惯了躲避争吵和打架甚至酗酒的人,就是避免勾起童年阴影。刚才在周未的车里,他一时情绪失控,才会陷在周未释放的低气压里,撞破小心藏着的恶梦。
周未给他的印象除了海王,就是一直笑眯眯的,很随和的样子,让他忽略了——从大二开始创业,画梦工作室历经七载风雨沉浮,成为行业里的佼佼者。
周未身为掌舵者,温和的表面下,必有雷霆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斯惟:你凶我!
周未:我错了!
斯惟:你还吓唬我!
周未:我错了!我以后将功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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