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涤玉察言观色,方才的情形他也远远守着,心里跟明镜似的。
“六爷,为何不与珩公子多待一会儿?“
这话刚好戳了他肺管子,他瞪了楼涤玉一眼,“在他父亲的灵牌前,朕还能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成?”
楼涤玉沉默。
回了宫,卫明桓还是气不顺,楼涤玉不得不问:“六爷,珩公子惹你生气了?”
卫明桓揪了把后脑勺,“朕是气自己。”
楼涤玉:“?”
卫明桓:“太不争气了。”
他应该快刀斩乱麻,迅速将心里的疑问确定清楚,然而见到那人,那个心心念念十余年的人,到底还是像个不经事的小孩子,慌了。
“他说他认得朕。”
楼涤玉恭敬道:“六爷是一国之君,天下谁人不识?”
卫明桓瞪眼:“……你今天怎么这么话多?”
楼涤玉默了片刻,“六爷该休息了。”
卫明桓挥了挥手,示意楼涤玉退下。
楼涤玉离开,卫明桓心烦意乱,一时毫无睡意。
那个人,他找到了。
他以为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大男人,但他竟然毫不介意,甚至还为失而复得感到庆幸,自己这是怎么了?
夜深人静之时,卫明桓也会问自己。不过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他也不愿翻来覆去地想,干脆丢到一边。
楼涤玉说那人多年未娶,也许他方才应该问问对方,为何多年未娶?难道说当年大宁寺一见,对方也铭记于心?
即便卫明桓如何理智,还是忍不住抽出一丝堕落的幻想,让自己的心得到片刻欢喜。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素来冷静的思考,为保一切顺利,他应该确定对方的心思。
所以……
“楼涤玉!”卫明桓突然喊了一声。
楼涤玉一身黑衣,瞬间闪进了寝殿内,“六爷,有何吩咐?”
他就知道,卫明桓今天晚上绝对不会安生。
以往他每每烦躁之时,总会来回地折腾,想一出是一出,因此方才告退后他并没有回羽林卫歇息,而是一直守在了殿外。
“去,拿笔墨来,朕要拟旨。”
楼涤玉愣了愣,拟旨这件事从来是中书舍人的职责,何时需要皇帝亲自书写?
“怎么着,没听见朕说话不成?”
楼涤玉顺从地找来了纸笔,并多问了一句:“六爷,您要拟什么旨?”
卫明桓道:“自然是册封的旨意。”
楼涤玉吓了一跳,“六爷,珩公子才丧父,您如此心急恐怕不妥。”
卫明桓一听,立时摔了毛笔,笔尖沾了饱满的墨汁,随即迸射到各处,连卫明桓的寝衣都染上了一团墨色。
卫明桓皱眉,“朕、朕练字还不成吗?你给朕滚出去!”
楼涤玉退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卫明桓又怒喊:“楼涤玉,滚进来!”
楼涤玉只好认命地进了殿内,卫明桓指着他的鼻子骂,“朕可告诉你,朕现在是皇帝,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朕要拟旨就得拟旨。”
楼涤玉垂眸,“是,六爷。”
大约是这人太过顺从的缘故,卫明桓心里又堵了一口气,怎么也不痛快。
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不是传朕要选秀吗?那朕就选给他们看!”
随即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诏书,“明日让中书舍人制下,然后宣发到各地。”
楼涤玉道:“明日恐怕不妥,是顾令丞出柩之日。”
卫明桓心想,还真是这样,只好妥协,“那就后日,这事你亲自督办。”
“是。”楼涤玉接过卫明桓亲笔拟定的选秀诏书,才匆匆扫了一眼,立时大骇。
“六爷,你这是要选男妃?”
卫明桓得意道:“没错。”
楼涤玉又道:“这恐怕不妥……”
卫明桓一个手势制止了楼涤玉,“不必再说,倘若他心里有朕,自然会借这道诏书入宫来与朕相聚,倘若没有……”
眉目锋利的男人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苦意,“朕从小到大背负的罪名还少吗?也不差这一桩!”
“可是,这是昭告天下的诏书啊!”楼涤玉道,“来日六爷又该如何是好?”
卫明桓道:“你莫要再拦我,否则朕这笑话闹下了,他若不来,你便自个儿顶上吧!”
楼涤玉心头一颤,还真不敢再说话。
当初顾公子骂六爷是只疯狗,实际上还真没说错。这么多年藏在他心里的,并非大宁寺那个小女孩,而是幼年遭受过的所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阴险恶毒。
见识过世间最险恶的人心,为了不让自己迷失堕落,为了让自己保持一丝纯洁与清明,他必须在心里留下一个位置。
而大宁寺那个小女孩,恰好在那个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让他遇见了。
他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执念至今。
“我那么努力地活到现在,登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为的就是有一天不受人掣肘,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与安宁。我可以兢兢业业地当个好皇帝,但就任性做这一件事,难道都不可以吗?”
卫明桓在沉默良久之后,几乎用喃喃自语的语气,向楼涤玉说着。
他已然没有用高贵的自称,又仿佛不是在向楼涤玉诉说,而是在告诉他自己。
他可以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那个人。
楼涤玉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心里暗暗道,明日得让太医院给六爷开一道镇静的方子才行,毕竟……能把六爷钢得没脾气的顾公子,已经没了啊。
第10章 谁敢弃我顾家女?
顾家书房里,顾恒对顾琢的猜测十分不赞同,但也没法,毕竟是亲兄弟总不至于害你。
而顾珩这个旁系子孙,他们到底了解得不多,如果真跟卫明桓有什么牵扯,恐怕暂时也查不出来。这一点,长亭侯顾衍让顾瑜坚持细查,不管结果是什么,一定要有备无患。
傍晚时分,顾瑜太过看重顾恒的身体,又让林大夫来诊脉,便是游夫人也守在了顾恒的身边。
顾恒何曾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从前有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愿与家里倾诉,见此情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昨日不是已经让林大夫看过,药也是按时在服,今日我觉得没有大碍了。”
说来也怪,顾恒前几日在青崖官驿初次醒来时,只觉得脚步虚浮,连走动的力气都无。这才休息了两日,其中还跪了一夜,竟力气全回来了,根本不像个重病缠身的药罐子。
林大夫细细诊脉,他也觉得诧异,“观珩公子脉象,已然痊愈,与常人无异。”
顾恒连忙冲顾瑜道:“你看吧,我就说没事了。”
顾瑜不理他,只问林大夫,“药还需服用几日?”
林大夫道:“我从未见过痊愈得如此之快的病人,珩公子真是上天保佑。依我看,是药三分毒,药也不用服了,让府上的厨子做几日滋补的药膳,如此便好。”
顾瑜点点头,客客气气地将林大夫送了出去,回头瞧着顾恒嘚瑟的小眼神,他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这几日在府里好生养着,少出去走动。”
顾恒应下,“是,瑜表兄。”
游夫人还守在房里,顾瑜不便说话,遂离开,单独留下了游夫人。
顾恒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十分生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怕对方瞧出什么端倪来。
好在原本的顾珩与游夫人也相处不深,彼此相对无话了一会儿,游夫人犹豫着开口:“珩儿,如今你父亲过世,娘知道这时候提这件事的确不妥,但你年岁已经到了,若再守孝三年,娘还不知道有没有时日抱上孙子……”
顾恒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是成亲的事。
卫朝风俗,热孝里可以办喜事,出了热孝便要再等三年。顾珩已经二十八岁,时间不等人,不可能这么一直拖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游夫人在丧夫之际还急着给儿子说亲。
若是成亲早些的,这年纪恐怕都有可能当爷爷了,而顾珩还单身一人,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更别说生个庶子庶女了。
特别是现下顾游已经过世,游夫人更想着要给丈夫传宗接代,见顾恒没搭话,她紧接着又问:“这十几年你在长亭郡生活,娘也没能见你几回,京城的姑娘若不喜欢,是不是在长亭郡那边有心仪的姑娘?”
顾恒连忙摇头,“没有。”
游夫人诧异道:“不可能啊,这么多年,你身边就没个姑娘?”
顾恒轻咳了一声,他不知道顾珩的状况,若按自己的说,实在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成天走在刀尖上,哪还敢谈儿女私情啊?
光给卫明楷收拾烂摊子,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再加上他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再续弦,除了大哥、二哥的婚事是母亲在世时张罗的,自己的终生大事倒没人过多操心了。
至于家里那三个大老爷们,尽管是亲父子兄弟,可毕竟是粗枝大叶的男人,哪里想得那么周全?
于是顾恒自个儿就剩下了,此刻听着游夫人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母亲,这事不着急。”顾恒想了想,“待与侯爷商议后再行决定。”
游夫人急道:“怎么能不着急?你看看你自己都多大年纪了,再不定亲,旁人会猜测你身子有什么问题。”
顾恒一下就笑了,“我能有什么问题?方才大夫不是已经看过,如今好得很呢。”
好说歹说将游夫人劝住,他实在招架不了女人的眼泪,只好应下游夫人的要求,随着她折腾去了。
游夫人早就相看了几户人家,都是大家闺秀,之前也试探性地接触过,貌似都有结亲的意愿。毕竟顾家不纳妾的家规在那里,即便是不算显耀的旁系子孙,可对女儿家而言,同样是不可多得的好归宿。起码嫁进门不必有妾室的烦忧,而游夫人这个婆母又一向宽厚仁义。
得了顾恒的准话,游夫人赶紧请人备礼,一时忙得团团转,顾不上丈夫逝世的悲伤了。
其实顾恒心里清楚,游夫人之所以这般急切,也是不愿自己闲下来,想起顾游的死便黯然神伤,索性顾恒便遂了游夫人的意。
可哪曾想,这回游夫人碰了壁,递上的拜帖没一个应承不说,便是礼品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次日游夫人收到消息,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般,闷闷的不肯说话。
她身边的侍女静月赶紧过来请顾恒,“珩公子,你去看看老夫人吧,奴才瞅着不大对劲。”
顾恒见静月一脸焦急,立马带了沉玉过去。
游夫人亦住在长亭侯府,划了一片独立的院子,顾恒一边疾走一边询问静月情况,静月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顾恒十分不解,“我顾家的亲事,这京都各府宅不上赶着要,竟然还有人拒?”
静月叹了口气,“奴才也不大清楚,按理说咱们顾家高门大户,应是旁人高攀,但游夫人递出去的拜帖没一个应,有的态度好些便委婉地回了,有的甚至明摆了嫌弃,还……还出言诋毁珩公子,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奴才担心老夫人伤心过度,本来游老爷出事,老夫人心里便憋着苦没发泄出来,这会儿再气病了……”
顾恒摆摆手,“放心吧,有我呢,谁敢欺我顾家,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转眼进了游夫人的院子,再走两步就到了主屋,年近五十的妇人坐在窗前,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空地。
那空地上什么都没有,连一根杂草也无,压根儿没什么可看的。
顾恒也觉得不对劲,连忙喊了一声:“母亲。”
游夫人没应,顾恒又唤了一声。
静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游夫人的手臂,“老夫人,珩公子来看你了,正跟你说话呢。”
顾恒也走近了些,“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桌上一份饭菜纹丝未动,连忙又道:“怎么连饭都不吃一口?有什么天大的事,还有整个侯府顶着呢,咱们可得保重身体才是。”
这么说着,游夫人动了动眼神,目光缓缓聚焦在顾恒的身上,“珩儿,你说你爹没了,咱们家是不是就倒了啊?”
“怎么会?”顾恒连忙劝道,“咱们长亭侯顾家,几百年的底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当今陛下要削爵,那顾家也能屹立不倒,放心吧,母亲。”
游夫人喃喃道:“那为何他们一个个都看不起你呢,你长得一表人才,又不是歪瓜梨枣,又出身长亭侯府,前途自不必说,才华也是有的,可为何那些人……竟一个个骂你窝囊废呢?”
顾恒听到此言也气了,“谁骂我窝囊废?”
游夫人没出声,他又看向静月,静月答:“是乾安伯甄家。”
“乾安伯甄家?”顾恒皱了皱眉头。
据他所知,甄家是个实打实的墙头草,靠随风飘摇在朝中立了几代人,名声不大好,至于地位,那就更比不上顾家了。
这样的世家也敢看不起长亭侯府,顾家随便捻下手指头,都够他吃一壶的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仿佛记得,这甄家与我们似乎沾亲带故……”顾恒疑惑地问。
静月点了点头,“婉姑娘嫁给了甄家公子。”
婉姑娘,便是顾珩的姐姐顾婉。
“既是姻亲,为何说话还如此难听?”顾恒实在不解,“若没有这层关系便也罢了,做了十几年的亲家,竟然如此诋毁小舅子,可见其人品恶劣!”
静月叹了口气,“正是如此,老夫人才受了大刺激,毕竟一开始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甄家小姐,之前就说知根知底,人也是个好的,若能让珩公子娶进门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哪曾想那甄家口出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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