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烬瞥了他一眼,还是拿出手机拨通已经打过一次的外卖电话,又加了几个菜。
顾珩北打开冰箱拿了两瓶可乐,走过来在钟烬对面沙发上坐下,递给他一瓶:“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你应该提前几天告诉我,我好去给你接机。”
其实顾珩北还想问钟烬怎么回国了不先回家也不去老宅,反而先跑到他这里来。
钟烬拧开可乐,“哧”一声,黑色液体冒着汽向上翻涌,又被他用瓶盖盖住,他眼皮凉凉地睨着顾珩北:“你说我为什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顾珩北目光轻轻一动,继而扯了下嘴角:“索林……”
钟烬是索林搬回来的。
如果说顾珩北是只美猴王,那钟烬就是能收服美猴王的唐僧,顾珩北小时候住在爷爷家,院落的左右邻居,一个是索林家,一个是钟烬家。
钟烬跟索林是同年的,两人却像是岔了辈,索林是个混世魔王,高中勉强读完就去南方混,钟烬却是一路根正苗红地念书出国拿学位,顾珩北小时候认字儿都是钟烬给他启蒙的。
亦师亦兄亦友,顾珩北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就是钟烬送他的。
索林以为请钟烬回来说和就能让顾珩北回心转意。
钟烬倚靠进沙发里,淡淡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林子弄成这样?”
顾珩北微嘲道:“他找你搬救兵,连自己干了什么事儿都没告诉你?”
钟烬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两敲:“他说的版本我听着不太符合逻辑,所以我听你说。”
可乐瓶上有凉凉的一层水汽,顾珩北抹了一手,他拿纸巾擦着,说道:“他整我男朋友,我跟他绝交了。”
轻描淡写十二个字,却带着碎金裂石的狠厉决绝。
钟烬皱起眉:“小北,有一句话很俗套,但套用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却很合适……”
顾珩北勾起嘴角,打断他:“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
这不是钟烬想表达的原话,但意思差不多。
顾珩北两肘撑在膝盖上,拇指和食指捏着可乐瓶口闲闲地晃着,他赶在钟烬再度开口之前平静地说道,“兄弟如手足,但他是我的命,现在是只有截肢才能保我的命。”
钟烬瞳孔重重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珩北偏头望向大玻璃窗,傍晚的霞光把客厅染成一片暖色的橙黄,顾珩北一身气息连同嗓音却霜天冻地:
“钟哥,别的什么事儿我都能听你的,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你们要是真公公正正的,那就先替我讨个公道——
我好好的男朋友,本来健健康康活蹦乱跳,没招谁没惹谁的,就因为被我喜欢了,弄得血呼啦一身老凄惨的,这个事儿……”
顾珩北狠狠捶了捶自己心口,眼眶红透,“我一辈子过不去!”
“小北……”
钟烬从没看过顾珩北露出这么无奈苦涩的笑:
“我没法过去,这回过去了,索林就还敢有下回,其他人就还敢有下回!我也不可能对索林再像从前那样了,我只要见到他,我就想起他干过的混账事,有那么根刺扎着,谁都不能再自在……碎掉的杯子是补不好的,断个干脆对谁都好。”
顾珩北说完,仰头狠狠灌了半瓶冰可乐上去,钟烬只觉得那可乐瓶上白白凉凉的一层水汽全都沁到了他的心里。
后来那天钟烬就没再多说了,了解顾珩北的人都知道,他做了决断的事谁劝都没用。
顾珩北一旦狠下心,那是真的绝到骨子里。
钟烬还记得顾珩北小的时候大院里有一只野猫,通身的黑色,只有尾巴上翘着一簇白毛,辨识度很高,很容易让人将它跟别的猫区别开来。
顾珩北就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对这只野猫很是偏爱。
可惜顾奶奶对动物毛过敏,顾珩北不能把猫抱回去养,就每天在固定的点给那猫送吃食。
久而久之小孩儿和那猫就混熟了,熟到什么程度呢?当时四五岁的顾小北管钟烬叫钟哥,管索林叫林哥,管野猫叫猫哥。
后来有一天那猫不知为什么撒了野,在顾珩北喂它的时候忽然一爪子挠过来,小顾珩北手背上被撕拉出几个血道子,打了好几针,哭得哇哩呜啦。
第二天小孩儿喊上家里的一个警卫员,帮他把猫逮上,送到了隔壁大院里。
然而那猫没两天就自己回来了,它看到顾珩北老远就窜过来甩着尾巴尖儿想继续跟顾珩北玩儿,顾珩北让旁边的大人逮住它,把猫送到了更远的大院里。
光钟烬知道的,顾珩北就把那只猫送走了三次,最后据说是送出了半个城,那猫再也不能自己找回来了。
挠过他一次的小畜生,终生滚蛋。
在顾珩北这里,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从来就只有两个状态,要么掏心挖肺,要么相绝江湖,他从不折中,从不妥协。
要么全都给你,要么摧毁殆尽。
顾珩北那天本来就是想回家换身衣服,简单拾掇拾掇再回医院去,钟烬这一来他就不能走了。
两人吃完饭去二楼下棋,棋盘上落了浅浅一层灰。
钟烬看着顾珩北拿了包消毒纸巾擦棋盘,一张面瘫脸上满是一言难尽:“你把阿姨辞了?”
“不是我辞的,阿姨自己有事不做了……”顾珩北边擦边笑,“我家小朋友勤快得很,每天顺手收拾屋子比阿姨弄得还干净,后来就一直没请……这不最近他不在家,家里到处落灰。”
顾珩北一直低头忙活,没注意到钟烬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霜。
钟烬不必问都知道,那个男孩住进这个屋子了。
顾珩北大概早就忘了,钟烬送这个房子给他时叮嘱过他不要让别人进来,不过对于顾珩北来说,那个人根本不是“别人”吧。
钟烬漫不经心地问:“他今天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顾珩北笑容淡了下去:“还在住院,肺炎,没好透呢。”
“那你等会还要去医院?”
“今天不去了……”顾珩北终于清理干净棋盘,拍了拍手,对钟烬笑道,“哥你难得回来我肯定要陪你啊!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后天就走。”钟烬就是专门为索林和顾珩北的事才回来的。
顾珩北垂下眼:“哥你别怪我,这事……”
“没怪……”钟烬掀开棋盒上的盖子,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只要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好。”
“我知道你们都不能理解……”顾珩北捏着枚白色棋子在指尖转了好几下,灯光在他眼里落下溶溶一片亮色,他咬着唇笑了笑,“但是遇到这么一个人,我特别高兴。”
“嗯……”钟烬应了一声,“下棋吧。”
钟烬执黑先行,淡淡的目光一直看着棋盘,偶尔轻抬起眼睫扫过顾珩北专注的面庞,轻轻一跃,再度落回满盘黑白子上。
翌日,钟烬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穿过夏日薄薄的纱帘直射进来,他抬手遮了遮眼,半晌后起床洗了个澡,简单擦了擦头发就出门。
顾珩北的卧室门关着,钟烬看了眼表,9:52,他敲了敲门:“小北?”
里面传来模糊的回应:“钟哥?”
“醒了吗?”钟烬问,“不是说今天跟我一起回老宅?”
“唔,等我一会,三分钟。”
钟烬于是先下楼,这个点了没必要再吃早饭,他打开冰箱随手拿了瓶水正拧着,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几声“嘀嘀”,同一时间踏踏的拖鞋声也自上而下,顾珩北打着呵欠走到他旁边:“大清早就喝冰水啊,要不要烧一下?”
钟烬有些意外:“你还会烧热水喝?”
“嗯……”顾珩北有些得意,“我现在可会过日子了。”
钟烬莞尔:“烧点热水就叫会过日子了?”
顾珩北鄙夷:“你连热水都还不会烧呢!”
钟烬无语半晌,他仰着头,右手举着矿泉水瓶对着口正要再喝,极佳的耳力却听到细微的“咔哒”一声,意识到有人在开这个屋子的门,钟烬的手一顿,瓶口微晃,里面的水顺着洒出来,顺着衣领都流进脖子和锁骨里。
“唷!”顾珩北一眼瞅见了,赶紧抽了冰箱顶上的纸巾给钟烬擦,一边擦一边打趣道,“哥,你这是喝水还是冲凉呢?”
钟烬的目光却越过顾珩北头顶,落向后方,他挑起一侧眉梢,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问:“你哪位?”
顾珩北不解地回头,就看到纪寒川站在客厅的正中央,呆呆地看着他们。
这个场景狗血得很经典。
顾珩北在他的公寓里睡眼惺忪,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略显单薄的夏季款睡衣,一只手伸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衣领里。
男人容貌英俊身材高大,穿着居家服,乌发潮湿,明显是早上起床刚洗过澡,他一脸淡漠却纵容地任由顾珩北的爪子胡作非为。
站在他们对面的纪寒川一脸不可置信的泫然欲泣,俨然把眼前的场景等同于捉奸在床。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凭借三位主角神一般的颜值,弹幕一定会如流星雨呼啸:
【打起来打起来!】
【买股了买股了,竹马对天降!】
【放开辣个帅哥,让我来!】
【呜呜呜为什么二选1,3P不香吗?】
可惜这不是电视剧,纪寒川这个弱柳扶风派系的男主角连“你听我解释”的机会都没给顾珩北就倏然转身,他颤抖得犹如一棵顶着满头绿叶在酸风醋浪中颠颠又簸簸的竹子,摇摇晃晃地就要走。
“站住!”顾珩北冷冷一声喝。
纪寒川刹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左手里提着一个85°C的袋子,右手握着拳紧紧攥着,身形左摇右晃,那背影其实挺不帅的。
顾珩北继续出声命令:“向后转!”
少年僵硬的背跟木偶似地缓缓转过来,他眼眶充血,紧抿着嘴唇,近乎凶恶地瞪着顾珩北。
顾珩北:“过来。”
纪寒川杵着不动。
顾珩北微微眯起眼,加重语气:“过来!”
纪寒川这才慢慢挪动,每一步都迈得能跟蚂蚁PK步幅。
当纪寒川挪到顾珩北一臂之距时顾珩北猛地伸手攥住他衣领将他拉到身前,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对始终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的钟烬介绍道:“钟哥,这就是我昨晚跟你说的,我那宝贝肉心肝儿。”
钟烬:“……”
纪寒川:“……”
钟烬到底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他眉梢眼角平整得连个褶子都没起,特别淡定地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钟烬。”
“叫钟哥……”顾珩北笑着补充,“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哥哥。”
钟烬薅了一把顾珩北脑袋。
纪寒川羞耻得几乎要抬不起头,他红着脸跟钟烬握手,说道:“钟哥你好,我是纪寒川。”
顾珩北掰过纪寒川的脸,神情有些严肃:“你怎么跑出来了?医生同意你出院了么?”
纪寒川低着头,像是在地上找洞似的,吭吭哧哧地低声说:“你手机落在我那儿了,怕你不方便,给你送手机么。”
其实纪寒川是看顾珩北这么晚还不来,以为自己昨天把人赶走惹他生气了,他是趁纪宁生暂时离开躲着护士悄悄偷跑出来的。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顾珩北对一个野男人上下其手,纪寒川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有应对此种场景的经验,第一个反应竟是跑。
顾珩北勾着纪寒川的脖子把人往沙发那带,钟烬听到他故意压低的嗓音,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刚干什么,嗯?你想干什么?”
纪寒川声音憋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没……”
“没个屁!你是不是以为我给你戴绿帽了?”
“没……”
“你怂不怂啊,啊?转头就走,你倒是来打一架啊!”
纪寒川弱弱地:“我不能跟你打架……”
“你踏马要跟我打吗?你要跟情敌打!”
“情敌?”纪寒川大惊,猛一个回头去看钟烬。
顾珩北气得戳他脑门:“我不是说钟哥!我是说你以后看到情敌别怂!”
纪寒川其实觉出顾珩北这逻辑强盗,如果顾珩北不同意,他就不会有所谓“情敌”。
如果顾珩北给他找了情敌,他就是把情敌打死也只会被顾珩北再打死。
他刚才之所以落荒而逃,就是知道能被顾珩北带到家里来的人意义绝对不一般,否则他也不会怂……
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讲这种道理,只摸了摸额头,乖乖“哦”着。
顾珩北还是不太满意:“等着,看我怎么罚你!”
钟烬忍无可忍,终于咳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后面活着呢。
顾珩北却只是转头冲他赖皮一笑。
顾珩北把纪寒川拖到沙发上坐着,他找出医药箱,先把温度计递过去:“含着……”
“没烧,也没咳。”纪寒川说是这么说,还是把温度计咬在嘴里,他很不好意思地又看了钟烬一眼。
钟烬抱臂坐在沙发上,无所谓地笑了下。
“早上吃饭了么?”顾珩北坐在纪寒川手边的沙发扶手上,一只胳膊搭在他后面,亲昵得很自然。
纪寒川含着温度计点着头。
“你哥又给你做什么吃了?”
纪寒川含着温度计不好说话,他歪着头,比出来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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