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纪寒川也爱吃甜。
土豆要蒸十五分钟,顾珩北倚着流理台微微出神。
“打冰”和“洗脚”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把顾珩北带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又热气腾腾的时空里。
那是他们去A国的第一年春节,两人回国过年,各归各家。
顾珩北的年过得其实挺无聊的,就是挨家挨户吃吃喝喝,吃到顾珩北烦腻得要死,他觉得大好人生不能总这么糟蹋在烟酒牌桌里,自己必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说干就干,说走就走,过完大年初二顾珩北就背上行李踏上飞机直奔千里之外的陵县——纪寒川的老家。
顾珩北其实是想通知纪寒川的,但纪寒川老家根本没信号。
飞机落地在市里,顾珩北又坐大巴去陵县,到了陵县后一出站顾珩北傻眼了。
陵县里根本没有车通往纪寒川的山村!
顾珩北问了人才知道因为大雪,整个进山的路都封了,必须要化雪后才能有车进去。
“不对啊,”顾珩北急了,“我朋友家就住在这儿!”
顾珩北把地址给那位大哥看:“要是大雪封山,他怎么回的家呢?”
大哥了然:“他应该是跟军车进去的吧,我们这的驻边部队每月是定时来县里拉补给的,很多边民会蹭军车赶集和回家。”
顾珩北忙问:“那军车下次什么时候来?”
“大年三十才来过,这下子要等到初七。”
今天才初三。
大哥劝道:“你就先在县里旅馆住着吧,等几天再去。”
顾珩北愁死了,他出来时跟家里说的是和费扬几个去琼市玩两天,初七八就回家,要是他初七进山十五出山,这中间山里还没信号,那整个京都可就要炸了!
“大哥,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花多少钱都行,我必须要尽快进去!”顾珩北只得求助陌生人。
顾珩北知道这地方冷,还特意多穿了一点,但他没想到这地方能这么冷,纪寒川说这里能冻掉人的耳朵竟然不是骗他的。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顾珩北脸蛋鼻子冻得通红,一说话牙齿直颤,呼出来的气瞬间就在空中凝成白霜。
那大哥上上下下瞅着他:“你能出多少钱?”
“多少钱都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位大哥帮他介绍了个林场的人,用林场的铲雪车送他进山。
铲雪车轰隆隆隆推着冰雪往前开,顾珩北隔着模糊的车窗,目之所及里全是灰蒙蒙的密林,厚厚的白雪棉毡一样铺在树冠上,营造出一种黑云压顶林欲摧的悲壮。
半途中天色又变了,明明还没到夜晚,外面已经漆黑如墨,呼呼的风声犹如雷鸣,顾珩北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吓人的风声。
两道白唰唰的大灯下,大团大团的雪花和无数碎冰凝结在一起像是一颗颗白色的乒乓球,砸在车玻璃上乒乓作响。
又惊险又壮丽,顾珩北只觉得自己来到这么个地方,老牛逼了。
还没等顾珩北豪情满两分钟,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声遽响竟像是爆|炸了一般,顾珩北被惊得一跳,脑袋磕在车顶上,疼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别怕别怕,”开车的师傅安慰他道,“是雪太重,哪里的树压断了。”
顾珩北吞了吞口水,把一句“那会不会有树压到我们的车”咽进肚子里。
顾珩北听过一个说法,人在路上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铲雪车足足开了四个小时,最后停在一个小坡上,师傅说:“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前边,我这车开不下去,你顺着这个坡下去,往前就是村口。”
顾珩北付了另一半车钱,那是他身上全部的现金。
车门一开,顾珩北膝盖以下全没到雪里,巨大的温差让他的身体瞬间麻痹。
大雪铺天盖地,人在其中,像是溺进了汹涌的冰水里。
视野里一片黑黢黢,耳边风声呼啸,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是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的狗叫声,让他确信离他不远的地方的确是有人烟的。
顾珩北在县里买了围巾手套口罩护目镜和手电筒,他沿着陡坡才走了三步,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滑不溜丢的东西,一屁股摔进软绵绵的雪里。
幸好老子穿了秋裤,顾珩北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从陡坡到村口只有二三十米的路程,顾珩北却感觉自己跋涉了整整一个世纪。
当他的手电筒在前方照出一个清晰的建筑轮廓时,顾珩北狠狠一跺脚,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把人家的木门拍得“咣咣”响,他才不管这是谁家,只一迳喊:
“纪寒川,开门,我来找你了!”
第75章
房门被拍响的时候纪寒川正和全家人坐在炕上聊天。
“川娃子!川娃子!”
纪寒川听出来人是谁,披着棉大衣出来去开堂屋的门,他拉开门闩隔着一条门缝喊:“杨伯……”
一股大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拉开的门缝撞开,寒风裹着雪花呼啸而入,同时一道瘦高的人影大马猴似地扑过来。
纪寒川下意识往后一避,来人却蹭溜一下蹿到他身上,两条长腿死死緾住他,喊他的嗓音都拖了哭腔:“纪寒川!”
纪寒川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啪嗒断开,完全短路了。
杨伯站在门口笑呵呵道:“川娃子,你朋友特意来找你啊,愣着干嘛?看把人孩子冻的,赶紧弄点热水给人洗洗!”
纪寒川捧住顾珩北的脸,就看了那么一眼,心脏“噼啪”一声,裂成碎八瓣儿了。
顾珩北满头满脸白花花的雪,眉毛眼睫被雪水打得乌湿发亮,他脖子上裹着围巾,围巾上却缀满了碎冰碴,露在外面的鼻子脸颊和下巴都冻得通红,好像家里屋檐下晾着的冻柿子。
那么漂亮爱俏的顾珩北,从来都精致矜贵到每一根头发丝儿的顾珩北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凄惨狼狈的模样。
纪寒川就那么把顾珩北抱着送到隔壁他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他出去送走杨伯,又匆匆回房。
顾珩北已经扒掉外面的湿衣服钻进了纪寒川的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个圆滚滚的球。
“你怎么来这了?”纪寒川坐过去抱住顾珩北,声音颤得找不着调。
“你说我为什么来了?”顾珩北眨了眨左眼,眸光里风流婉转,哪怕冻得哆里哆嗦都不忘自己千里而来的目的,他勾着纪寒川的领子刚想凑近,忽然张大了嘴巴——“阿嚏!”
“我靠!”
顾珩北懊恼地揉了揉鼻子,好讨厌的喷嚏,害得他都不帅了!
纪寒川愣愣的还没回过神,只紧紧地抱住他。
顾珩北已经盖了两条被子,纪寒川把军大衣裹在外头给顾珩北又加了一层,他摸着顾珩北湿漉漉的头发和凉丝丝的脸蛋,大梦初醒似地站起来往外走。
顾珩北盘腿坐在被子里好奇地打量着纪寒川的房间,四四方方的小屋,水泥地面,刷得青灰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床铺紧贴着窗边,木制的床头柜上漆痕斑驳,加上衣柜、矮凳和脸盆架就是全部的家具,所有的物品都充满了朴实沉淀的年代感。
这就是纪寒川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狭小简陋,粗糙寒凉,顾珩北却看得兴味盎然。
纪寒川的房间也不暖和,像个小冰窖,还好床上的电热毯是开着的。
半掩的房门被敲了敲,顾珩北抬头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鹅黄色棉袄的小姑娘大大方方走进来。
小姑娘大眼睛苹果脸长得很可亲,她嫣然一笑,递给顾珩北一块干毛巾,嗓音清脆:“你好,我三哥让我拿给你的,你先擦擦头发,他去给你烧热水了。”
“谢谢,”顾珩北接过毛巾擦脸上的水珠,“你是苗苗吧?”
“你认识我?”纪苗苗很惊讶。
“我听你哥说起过你。”
纪苗苗笑了:“那你一定是我三哥很好的朋友了,你从哪里来的?”
“京都。”
“我猜就是,”纪苗苗是个性格大方活泼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顾珩北,”顾珩北对纪苗苗印象很好,“你可以叫我小顾哥或者小北哥。”
“好啊,小北哥。”
堂屋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纪苗苗转身看了眼,迎出门去:“爷爷,你怎么下来了?”
顾珩北听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川娃子朋友来了,你把这个给人家,还有,客人吃饭了没……”
“我会问的,”纪苗苗应着,“爷爷你先回屋吧,别冻着,这里有我跟我三哥呢。”
老人咳了咳,顾珩北听出那声音浑浊而沉重,是积年沉疴的病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不由心里一揪。
纪苗苗拎着个电暖器进来,顾珩北一下子急了:“不不不,这个不用给我,你给爷爷送回去……”
“没事,”纪苗苗拖了个矮凳过来,把电暖器放在凳子上冲着顾珩北,她熟练地插上插头,电暖器大亮,把床头照得暖烘烘,纪苗苗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爷爷奶奶屋里有炕,比你这里暖和多了,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顾珩北可不想麻烦人小姑娘。
纪苗苗抿嘴笑了起来:“你肯定撒谎,你今天这么进山得耽误多少时间呢,不可能吃过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房门又被推开,纪寒川进来了,他一手端着两个叠在一起的盆,一手拎着个热气腾腾的桶,喊了声苗苗:“你去把蛇油膏拿给我,再帮哥把菜化冻,肉要挑瘦的。”
“好的。”纪苗苗对顾珩北笑了笑,然后出去了。
纪寒川关上门,他把两个盆都倒进热水,房间里顿时弥漫出一股辛辣冲鼻的气味。
顾珩北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姜粉。”
纪寒川把脸盆直接放床边上,让顾珩北把手泡进去,脚盆放床下,电暖气被他拎下来搁到地上。
然后他坐到矮凳上,掀开被子的一角,握住顾珩北的两只脚。
在冰天雪地里浸泡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脚终于活络了过来,暖流顺着血液淌满四肢百骸。
纪寒川微一抬眼,满目的心疼怜惜像是漫涨的水流溢出湖床。
顾珩北心头巨震,眼眶都有些发热,一路的风霜雨雪艰难险阻,所有从未遭受过的惊险与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绵密的甜。
全都他妈值了。
纪寒川捂着顾珩北的脚,指腹从他的脚背一寸寸按到脚心,顾珩北痒得直缩,都乐笑了。
“别动,”纪寒川抓紧他,“我看看有没有起冻疮。”
顾珩北晃了晃脚丫:“好像没有,我也没走几步路。”
纪寒川一直飘飘悠悠的心脏直到这时候才落到了实处,完完全全确认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顾珩北看纪寒川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好像那是个什么稀罕物事似的,他坏坏地抬起一只脚去蹭纪寒川的脸,嬉笑道:“看这么入神,想吃啊?”
纪寒川真张口作势要去咬。
“靠!”顾珩北浑身毛都炸了,“别闹别闹,不许这么闹……”
顾珩北低头,纪寒川仰头,看向彼此。
房间里的灯是那种低瓦数的灯泡,用电线坠在半空,落下来的光有些昏暗,满屋的热气缭绕,把彼此的眉眼都笼得有些看不真切。
纪寒川微微抬起身,吻住顾珩北的嘴唇。
两人心里都是重重一叹。
我/你跋山涉水走过千里冰封路,就是为了找到你/我。
他们密密贴了好一会,直到“吱呀”的门声响起,苗苗进了堂屋,哼着歌儿走进来:
“三哥,给你蛇油膏,对了,我把我的绵羊油也拿过来,小北哥你可以用来擦脸。”
顾珩北笑道:“谢谢。”
纪苗苗蹲在电暖器前烘手:“不客气。”
纪寒川说:“你回屋去吧,这用不着你了。”
“那好吧,”纪苗苗站起来,“有事儿叫我啊。”
顾珩北看着纪苗苗离开,还细心地带上门,欣慰地说:“你妹可真乖。”有一个纪宁生在前,顾珩北原本还担心纪寒川他们家全都是不好伺候的,没想到纪宁生才是纪家唯一的奇葩。
纪寒川点点头,顾珩北的脚终于被搓得热些了,纪寒川拽着他的脚放进脚盆里。
“烫烫烫!”
顾珩北支棱着脚趾头,只敢把脚搁在盆边儿上,纪寒川就用手撩着水,一点点往他脚背上淋。
本是很寻常的动作,却因纪寒川格外认真专注的神态显得缠绵悱恻柔情百结。
等到顾珩北终于能适应水温了,纪寒川把他两只脚压进盆底,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一个个穴位给他揉按。
顾珩北舒服地眯起眼,全身毛孔顷刻间绽开,每一颗盘旋在空气里的热气分子都顺着毛细血管浸入到神经骨髓里去。
顾珩北攥着纪寒川的领子把他拖上|床。
纪寒川被他弄愁死了:“擦脚……”
……
两层被子裹得密密实实,纪寒川覆在顾珩北身上,湿润的嘴唇轻轻磨着他,低声问:“还冷吗?”
“冷呢。”顾珩北声音哑哑的,软软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顾盼流转,那是唯有面对纪寒川才会有的委屈和撒娇。
纪寒川的心脏被轰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浸泡在酸酸甜甜的温水里,他的拇指按在顾珩北的下唇上微微施力,指端陷进顾珩北的口齿,含糊着低笑:“那我让你暖和起来。”
“别,”顾珩北拉住纪寒川向下匐去的身体,他还是头一回在这种时候脸红羞臊,“我没洗澡……”
纪寒川抬眼看他,纤长的眼睫微微扇动,深邃潮润的眸光里全是好笑的笑意,仿佛顾珩北在说什么傻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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