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顾聿泽和纪寒川牵着手往服务站去,顾珩北又下意识摸兜想趁这个时间抽口烟,口袋里买的整盒软中却不翼而飞。
遭贼了?小偷不偷他手机钱包偷香烟火机?
服务站那边很快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纪寒川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握着个热气袅袅的一次性杯子。
“小叔叔!”顾聿泽哒哒哒跑过来,小手攥着盒药,“我们给你买药啦!”
顾珩北疑惑,弯腰接过侄子手里的药盒:“买什么药?”
孩子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小叔叔胃疼!”
顾珩北挑起眉。
孩子捂着自己的心口,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顾珩北的疼痛:“小叔叔饭都吃不下,喝酒喝坏胃了!”
顾珩北看向站在孩子身后的纪寒川,纪寒川把一次性杯子递给他,其实顾珩北并不需要吃药,但他还是掰了颗药丸就着水吃了。
走到缆车所在的山道入口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排队的时候纪寒川又递给顾珩北一瓶罐装牛奶,是在服务站里加热过,然后被他放在口袋里捂着,顾珩北打开的时候还是温温热热的。
陪着牛奶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块燕麦面包,都是养胃解饿的东西。
顾珩北啃着面包,顾聿泽像模像样教育他小叔叔:
“餐桌一滴酒,亲人两行泪,小叔叔以后不要再喝酒了呀!”
顾珩北揉了揉侄子的小卷毛,甚是欣慰:“宝贝这么会背诗,不如今晚我们考默写?”
小孩没有想到会有这“无妄之灾”,他张着圆圆的小嘴,蓦然转身扑住纪寒川的腿:“奥特曼!这诗是你教我的,你来默写!”
纪寒川把孩子抱起来,整张脸都埋进小孩羽绒服那层毛绒绒的帽子后面。
顾珩北拍了下纪寒川的脑袋,示意他抬头往远处看。
从这里看过去,一个个的缆车被钢索吊在半空里,下午西斜的阳光透出暖黄的色泽,映照在缆车透明的玻璃上。
顾珩北对纪寒川笑说:“你看那一连串的缆车,像不像你老家房檐下挂的一串串的冻柿子?”
……
缆车停在面前,顾珩北先上去,然后从纪寒川手里接过小孩,纪寒川在他对面坐下。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几乎立刻占满了小小的空间。
彼此的膝盖碰在一起。
两个人的手都放在各自的膝盖上。
“你说,”顾珩北抻了下腿,幼稚地问,“咱俩谁的腿更长?”
纪寒川看他一眼,抬起手,他以自己的拇指和中指为尺,先丈量了自己的腿,然后小心地再看顾珩北一眼,用同样的标尺隔着顾珩北的牛仔裤丈量他的腿。
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顾珩北喷笑:“你这样得出的结果能权威么?”
“你的长。”纪寒川低声说。
“是啊,”顾珩北转了下脚尖的方向,缆车里真的很小,小到顾珩北那么轻盈的声音都能回荡得那么重,一字字像是敲出来,震得纪寒川耳膜发烫,“要不是腿够长,也不会把你追上。”
缆车一点点升高,索道缓缓前行,顾聿泽趴在玻璃上看脚下的人群山川慢慢变小,葱葱郁郁的树木像是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海洋,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孩子还是兴奋地哇哇叫。
他们赶上了一个好时间,索道升到最高时,天边的暖阳正好往下沉,交错的那个瞬间太阳触手可及,在顾珩北身上镀出一层灿烂光圈,像是误入凡尘的神。
顾珩北就是在这个时候提醒一直呆呆看着他的纪寒川:“许愿要在最高点,快!”
纪寒川赶紧转身,手贴在了玻璃上,太阳悬浮在他眼前,满目金芒,他下意识闭眼。
埋藏许久的心愿在那一刻无声倾诉,海潮般汹涌。
脊背传来轻微的压力,熟悉的身体和气息从身后笼罩下来,穿过脊背压在心房,纪寒川感觉到顾珩北一只手撑在了他前面的玻璃上,沉沉的声息宛若船舶归港,带来安定人心的力量:
“如果你许的心愿是和我有关,那我也能给你一颗定心丸,无论你是想做纪寒川,还是做奥特曼……我都在这里。”
你想做纪寒川,我等着你的解释。
你想做奥特曼,我陪你天真无忧。
……
第81章
十二个小时前。
钟烬问:“……如果他永远都这个样子,你也管他一辈子?”
顾珩北:“我管。”
钟烬:“无论他做过什么,隐瞒你,或者背叛你,全都一笔勾销,你都这么原谅了?”
顾珩北摇摇头:“不,我爱他,但还没原谅他。”
钟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原谅是原谅爱是爱,爱和原谅不可混淆,我可以爱他而不原谅他,这是两码事。”
钟烬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火星话?”
顾珩北在床沿上坐得久了,他换了个坐姿,抻直腿,双掌掌心向上平放在膝盖上,说出来的话像个深沉的哲学家:
“爱是感性,原谅是理性,如果爱要建立在原谅的前提上,爱就打了折扣,但爱一个人还是要分清是非黑白,该算的账还是要算,不过可以等到秋后再算,所以不原谅和依然爱,没有冲突。”
钟烬无语半晌,难得吐出一个脏字,把一句“我看脑子不清楚是会传染的”给狠狠憋下去。
顾珩北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掌纹非常清晰,生命和事业线笔直而上,唯有爱情线像是一株枝丫累累的树,算命先生说他年少薄幸自负深重,情之一路有大关大坎,那时他还嗤之以鼻。
在命运老爷面前谁都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否则分分钟被打肿脸。
“你们不了解他,他从来不是个认命的人,如果他认了命,那一定是无法抗拒。他当年让我以为他移情伊万卡,那么背后那个真正的情由,一定比伊万卡更让我难以接受……”
顾珩北目光挣扎,即使只是一个微弱的毫无头绪的猜测,都像一只生了锈的铁爪狠狠拧住了他的心脏。
“我们两个都太了解对方,他知道怎么才能让我走……”
人的思路往往就是这样,想不通的时候可以把牛角尖钻到底,一旦醍醐灌顶,所有的线索都会刹那清晰分明。
正是因为顾珩北知道纪寒川不是个轻易会对外部压力低头的人,所以当年他才认定纪寒川是在感情上岔了路,而纪寒川也知道这是顾珩北的底线。
顾珩北很难用言语来表述:“伊万卡就是那一片用来障我目的叶子,我只看得到她,所以忽略了去追查其他所有的线索,他是故意的,他用伊万卡掩盖了他身边出现的真正的那个变故……”
钟烬似乎有点明白了:“你们两个都太聪明,彼此都把对方看得太透,一个家庭剧生生被你们搞成一出大明1566。”
“我不得不承认,”顾珩北苦笑,“我输了。”
顾珩北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爷爷的过世是压垮顾珩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最后一根稻草,纪寒川那时候偏偏在做肾移植。
纪寒川连日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精神恍惚,疲惫不堪,甚至不能让顾珩北知道他做肾移植……这背后必然包裹着一个更巨大的秘密。
“哥,”顾珩北说,“你能帮我个忙么?”
钟烬偏头,不想搭腔。
顾珩北腆着脸竖起一根手指:“今天是我生日,当是你送我一个礼物。”
钟烬怒目:“我没给你礼物?”
“礼物要送人喜欢的才有诚意。”
钟烬:“……”
顾珩北厚着脸皮直接讨:“你能不能帮我查下,二十三年前A国发生的一个车祸,当时有一对华裔夫妇现场身亡,男的那个华裔姓……Han。”
钟烬狐疑:“你要查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猜测。”
“跟纪寒川有关?”
顾珩北目光深处闪烁着晦涩难辨的情绪:“我不确定,但我得往这儿查。”
钟烬撇了下嘴,算是同意了,不过他还是表情阴沉地盯了顾珩北半晌:“感情谈到这个地步,累不累?”
“累,”顾珩北不讳言,“特别累。”
“但是……”顾珩北不等钟烬发作,先微微笑了,“如果一个人,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他累一点……好像也没什么。”
“骄傲,尊严,受过的欺骗和伤害……我曾经觉得这都很重要,不,这些现在依然都很重要,但如果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好像也可以往下放一放。当年是我招惹的他,你们都觉得没有他我会过得更好,但没有人想过,没有我,他也能过得更好……”
顾珩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们都觉得我盲目眼瞎被冲昏了头,但其实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的,我不傻,我是一天天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确认他值得,我明明那么了解他……但原来,我自以为的情深,也不过了了,如果那个时候易地而处,我就是找十万个伊万卡出来,他都不会相信的……”
“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偏狭下去,终有一天我会后悔,就像我当年明明察觉到一切不寻常,却只把目光盯在了伊万卡的身上……我不能让我自己再走回老路……我不能那样对他。”
十二个小时后,顾珩北靠在纪寒川身后,语息沉沉,温柔而坚定:
“如果你许的心愿是和我有关,那我也能给你一颗定心丸,无论你是想做纪寒川,还是做奥特曼……我都在这里。”
……
纪寒川捂住脸,眼泪如泉涌,奔流在指尖。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顾珩北也听到自己长长的叹息,像是山洞里盘旋的风,无休无止回荡在胸腔里。
没有办法,哪怕有再多时光阻隔,哪怕有再多压力和迷雾横亘,只要看到这个人,他就无法抗拒。
再顺遂的人生里都会有死穴,顾珩北的死穴就是纪寒川,他认了。
同样的,再颠沛的命运里也都会有生门,纪寒川的生门就是顾珩北,托天之幸。
“小叔叔,奥特曼为什么哭了?”顾聿泽抱着顾珩北的脖子,小小声地问。
顾珩北递给纪寒川一包纸巾,然后抱着孩子背过身去看外面的天廖云阔,他指着那灿烂的咫手可摘的太阳对孩子解释:“因为那是光之国,是奥特曼来到地球之前生活的地方。”
“那奥特曼是想家了吗?他要回去吗?”孩子瘪着嘴,担心了。
顾珩北笑道:“不,奥特曼是高兴他来到了地球,认识了很多好朋友,比如说顾聿泽。”
孩子一下子又高兴起来:“那奥特曼会留在地球不走了吗?”
“对啊,所以小泽以后要和奥特曼好好相处。”
“那当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
顾珩北推开房门,黑暗如同无声的河流奔涌过来。
阳台的拉门横亘在中间,顾珩北隔着透明的玻璃静静看着纪寒川。
冷涔涔的月光下,纪寒川靠在躺椅上,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许久,目光沉静如一潭湖水,倒映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里种种惊心动魄波云诡谲,如今醒转过来,竟一时分不清经年遽痛和身畔得而复失的温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
仿佛察觉到被注视,纪寒川抬起头,他想要起身,顾珩北却对他做了个静止的手势,让他不用动。
顾珩北背抵着门,坐在地毯上。
纪寒川走过去,背靠着门板的另一边,也席地而坐。
他们背靠着背,心脏的位置也巧妙得贴合在一起,隔着剔透如冰晶的长窗玻璃震动着相同的频率。
外面马路上车辆呼啸,炽亮的灯柱投射在天花板上,像是粼粼水波里一闪而过的游鱼,须臾间就消失不见。
玻璃门上被轻轻敲了一下,顾珩北“嗯?”了一声。
纪寒川张了张口,沙哑肿痛的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
顾珩北偏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
纪寒川屈指在玻璃上又轻叩一下,是。
为什么,一句追问没有,一个解释不要,甚至连一点为难都没有。
我早已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切疏远和责难,哪怕终其一生都不能得到谅解。
顾珩北轻笑出声:“当然是为了先发制人,站在道德和感情的高地上把你干趴先!”
纪寒川怔住,继而眼眶迅速刺痛灼热湿润了起来。
熟悉的顾氏开场白,戏谑而不正经,只为让你放下一切顾虑和屏障。
“你做的这些蠢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让我想想啊,狗血电视剧里都是怎么演的?”顾珩北特别认真地回想着那些烂俗的情节,“我应该把你从我家里赶出去,然后不论下雨下雪下冰雹,你都得在楼下站着,发烧到四十度,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跟着,我去医院你跟着,我回大院你也跟着……我该准备一箩筐恶毒诛心的话,我还会动手,你当然不滚,你会给我送一日三餐,准备礼物,用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屁正事不做,随时等着被董事会弹劾和濒临破产,而我呢,就会说滚蛋,别让我看见你,死远点傻逼……”
顾珩北把自己说得直乐,也把纪寒川说得直愣。
“这像是你跟我都能做出来的事,这也才是正常的套路剧本,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大快人心,话题度饱满收视率刚硬……然后你被逼到没办法,这时候医院里顶好来个医闹,让你能替我挨个一刀子,那刀子上再带点HIV病毒就更热闹,或者我在路上停车都要跟人打个你死我活然后你出场英雄救英雄,也许再用个狠点的苦肉计,你找几个人来绑架我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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