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有易萧乔这一个开心果在,这一顿饭比贺昭想象中要轻松欢快许多。
贺昭每吃一道菜,易萧乔就盯着他热情地问:“贺昭哥哥好吃吗?”
来回几次,贺昭有些好笑:“我要是不知道,还以为这顿饭是你做的。”
明明是调侃,可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让人很舒服。
易萧乔一本正经地说:“吃完饭我再做饭给你吃。”
贺昭摇摇头:“我不喜欢吃过家家的假饭菜,我已经长大了。”
易萧乔立刻笑了:“你怎么知道!”
“等我吃完饭再告诉你。”贺昭说。
“那我们比比谁吃饭快?”易萧乔眼睛滴溜地转。
“不比快,但是可以比比谁吃的多。”贺昭说。
易萧乔抗议:“你比我大当然比我吃得多啊,这怎么比?”
贺昭慢吞吞地反问:“你吃得少都能跟我比速度,为什么我比你大不能比吃多少?”
易萧乔愣了一下,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易时从眼尾不动声色扫了贺昭一眼,贺昭正专心致志地吃饭。易萧乔一贯很热情话也很密集,时常说一些天马行空的话,有时候就连易谦也接不住,贺昭却轻而易举治住了她。
吃完饭,易谦和易时坐在沙发上喝茶,易萧乔拉着贺昭在一旁下象棋,两人凑得很近一直在说话,似乎在讨论规则。
易谦问:“你和小昭谁大?”
易时:“同龄。”
易时的生日在12月,易谦了然了:“那他应该比你大一点,你是弟弟有机会多带他过来玩。”
弟弟和带他过来玩有什么关系?
但易时没问,只简单应:“看他。”
易谦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自己跟他说。”
沉默了几秒,易时:“你最好自己邀请。”
易谦:“我邀请是我的客人,你邀请是你带朋友来玩。不过,看来我不用问你在那里住得习不习惯了,你选择那里是因为……”
“不是。”易时答得很快。
易谦:“是么,我倒是很喜欢小昭这孩子,聪明有趣,还很乖巧可爱。”
易时:“乖巧?”
“挺乖巧的,”易谦说,“我做酒店行业这么久见的人不少,第一感觉很少出错。”
易时看向正在下象棋的少年,他捏着棋子,眼睫低垂弯折出安静的弧度。
看起来是挺乖巧,但其中有多少欺骗成分就不知道了。
易时想不到比贺昭更会装乖卖乖的同龄人,不管是学校的老师,还是街坊邻居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弟弟妹妹都轻易被他哄得团团转。
随口就能说出“婆婆你这新裙子真好看”,“我怎么觉得几天没见大宝你长高了呢?”,“阿姨最近剪头发啦?很适合你更年轻了”之类的话,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总能注意到旁人难以发现的细节,说些恰到好处听起来很真诚的好话。
明明晚上熬夜玩游戏上课打瞌睡,也能说出“老师,你肯定不相信,我昨晚一直在绞尽脑汁思考数学题结果失眠了”这样明显的胡扯,顶着一张具有迷惑性的脸,似乎他说什么也没有人会真去苛责。
易时:“这个年龄段的你可能见得不多。”
易谦笑了笑:“你这个年龄段的男生确实接触比较少,不过男孩子有些顽皮不代表不乖巧。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少年老成。”
易谦和他姐姐易柔相差好几岁,易时出生时易谦还在高中。易柔和易时的爸爸是大学同学,两个年轻人碰撞出火花陷入了狂热的热恋,本科没毕业就迅速闪婚生下了易时。但易时出生后,现实与理想的碰撞、事业和婚姻的矛盾、生活习惯的巨大差异、文化的差别引发了持续不断大大小小矛盾和争吵,摩擦了两年,浪漫的爱情童话最终败给了生活的鸡毛蒜皮。这一场跨国恋轰轰烈烈地发生,却稍瞬即逝。
易柔和前夫和平离婚,各自投身于新事业新生活,易时这一烟花爱情的结晶也成了累赘。易柔一边继续就学深造一边工作还要照顾易时,整个人身疲力竭,易时的外婆心疼女儿也心疼易时,正好易谦考上了国外的大学,易时的外婆便跟着自己的小儿子千里迢迢远赴国外定居,把易时接到自己身边照顾。她原本打算等易时长大一些、易柔的事业生活稳定一些、易谦完成学业就回国,但随着年龄增长她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越来越差,回国的日子也一推再推。
易谦的性格尚可以说人如其名很谦和,易柔的性格却算不上温柔,要强精明干练,做事风风火火,在婚姻上栽了跟头,就一心要在事业上闯出名头来,几乎把自己全部精力都投在工作中,无暇顾及其他。
若真要算起来,在易时尚还不满十七年的人生中,易柔参与的部分远远没有易谦多。
第32章 意外
易时从小就懂事独立聪明,生活、学业、小提琴……似乎什么都不用别人操心,他总能把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一一做好。更小一点儿的时候也曾哭着找妈妈,稍微长大一些就理解并接受了所有事,甚至于他爸妈各自再婚他都能平静地穿一身礼服去参加婚礼。易谦读完本科又读研,期间还和朋友创业,很忙也很少回家。也是忽然有一天,发现那个沉默早慧的孩子在无人注视的地方悄然长大了一些,不光兀自抽条拔节地长高,还从被外婆照顾转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外婆。
易谦对易时不是没有心疼,也曾想过等他的事业生活稳定下来,稳定得可以有时间精力更好地陪伴照顾这个小孩,就替他妈妈或者自己作为舅舅理应多补偿他。
可一折腾又是好几年,事业、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成年人的时间似乎总是不够用。在易时外婆的支持下,易谦最终决定把握时机回国发展。回国后一有时间他仍会带着妻女出国看望他们,但也不过一年几次的频率。在这屈指可数的见面里,易时肉眼可见迅速地从懂事独立的小孩长成了高大稳重的少年。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
兴许一直对这个沉默孤独的孩子有几分触动和耿耿于怀,女儿长大一点后,易谦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甚至于有些纵容宠溺。易太太曾经很直接批评他,让他不要把对易时的愧疚补偿到易萧乔身上,这样弥补不了易时,也不利于易萧乔的成长。
因为职业是新闻记者的缘故,易太太一向犀利一针见血。
当时易谦笑着否认了,但是他心里清楚确实如此。
他想过,如果当时他或者易柔能多给易时一些关心和宠爱,易时或许不会长得那么快。
成长得快不是什么坏事,不同孩子的成长的速度自然不同。只是易时似乎太快了,他的童年稍瞬即逝,甚至易谦想不起易时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童年。
易谦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伪善,在易时需要的时候没有给过他支撑,等自己步入中年,生活全然稳定牢固,回头看到易时觉得遗憾了,又总想一厢情愿地弥补。
易时看着贺昭扯了下嘴角:“也不是人人能和他这样。”
易谦目光落在贺昭和易萧乔两人身上,轻轻一笑:“没想到他们两人能玩到一块去。”
易时:“心智差不多。”
贺昭立即抬头看了过去:“你以为我听不到吗?”
易萧乔也跟着看过去,附和:“就是!我和小昭哥哥就是假装听不到而已,小昭哥哥说听听看你们怎么夸他。”
易时:“幼稚。”
易萧乔以为易时在说她,也不生气,笑嘻嘻说:“我本来就是小孩啊。”
贺昭故意接着话说:“就是啊,怎么说人家小孩幼稚呢,什么人啊。”
易时:“……”
八点整离开易谦家,易萧乔依依不舍地多次嘱咐贺昭要经常来玩,贺昭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应允了。
一上车,贺昭立即变了脸,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你完了,你说我坏话都被我听见了。”
“我说了什么?”易时问。
“你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贺昭说。
易时:“你是指说你幼稚?”
“什么幼稚,你妹妹也不幼稚啊,现在的小孩可成熟了,问我有没有女朋友,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她说暂时还没有,因为她们班乃至年级的男生都长得太丑了,还问我六中是不是很多帅哥,她以后也要考六中。”贺昭有些口渴,拿起后座中央扶手放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易时:“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好看的吧。”贺昭随口说,“我也颜控。”
易时缓缓看了他一眼,看了好几秒,忽然问:“你喝酒了?”
贺昭:“我就喝了一点儿果酒,度数超低可以忽略不计,这你都看得出来?”
下棋下到一半,易萧乔怕贺昭渴,特地跑去给他拿了一瓶饮料,易拉罐上全是看不懂的文字,目测是意大利文。贺昭看不出所以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果酒,不过度数很低,甜甜的还挺好喝的。
“闻出来了。”易时说。
贺昭拉开自己T恤的前襟,闻了一下,根本没有酒味:“你是狗吗?”
被易时这么一打岔,贺昭忘记了自己正兴师问罪,反而想起了和易萧乔的聊天,感叹道:“你们家怎么回事啊,我问小乔最喜欢上什么课,她说奥数课,还说你舅舅以前是数学专业的。”
易时:“他本科是数学专业。”
贺昭:“这真是遗传了,按理说我爸读书的时候成绩也很好特别是理科成绩,怎么我没遗传到呢?你呢,你爸妈成绩好不好?”
易时:“我父母毕业于斯坦福。”
“卧草?”贺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易时想从他脸上辨别出是不是在开玩笑,发现他确实没有开玩笑的端倪,“原来你不是富二代,而是学霸二代?”
“嗯,保密。”易时说。
贺昭原本还在震惊,听着他慢条斯理蹦出这句话又有些乐了:“我又不是大锤,不过你们这确实太牛了,易谦舅舅不会也是个名校大学霸吧?”
易时点点头,随口报了个知名的校名。
贺昭咂舌:“我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世界前十的大学的真真真学霸呢,你怎么不早说我应该和他握握手沾沾智慧之气,或者让他直接从我天灵盖灌入智慧。”
易时不屑一顾地轻嗤了声。
贺昭学着他哼了声,学霸当然不会理解学渣遭遇学业难题,不止一次想像武侠小说里面那样被高人注入功力,从此打通任督二脉称霸校园走上人生巅峰的迫切心情。
“说起来,易谦舅舅就是活生生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啊,你知道霸道总裁的必备技能是什么吗?”贺昭问。
易时:“不知道。”
“不只是强势霸道的臭脸,还要有宠溺的微笑和无奈的语气,就是易谦舅舅对他女儿那样,就是要对外冷漠,对内温柔,一种反差,击中人心。”林佩玲喜欢看偶像剧,贺昭没少跟着她看,分析得头头是道。
易时:“你还研究这个?”
“就随便研究研究,”贺昭问,“那你呢,霸道总裁的外甥,你打算考什么学校?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吃惊了。”
易时:“还没确定,我以前凭小提琴比赛金奖进的高中,原本想顺水推舟考音乐类的大学,现在没机会了。”
语气很平,非常易时的语气。
贺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同,下午说起小提琴的时候易时也很平静但那是一种沉默接受结果的平静,现在却似乎更轻松透着一股不明显的坦然。
就好像确定了什么,一直漂浮着的东西尘埃落定了。
贺昭有点儿意外。
其实今天晚上他有听易萧乔说起一些事。
易萧乔说她最喜欢奥数课,最讨厌小提琴课,贺昭顺口问你们兄妹怎么都拉小提琴啊,家族必修课程吗?
易萧乔悄悄嘘了声:“你不要跟哥哥提小提琴,他会很伤心的。哥哥本来小提琴超厉害,拿了很多奖,但去年在去参加小提琴比赛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手受伤了,爸爸他们请了好多医生给他治疗都没有用。今年婆婆过世后,我偷偷听见爸爸跟妈妈在说哥哥那个高中应该也读不下去了,正好姑妈也想申请工作调动回国,哥哥愿意的话就让哥哥先跟我们回国,也方便照应。后来哥哥还是没有跟我们走,不过突然他自己又回来了。妈妈让我不要打扰哥哥不要提小提琴不要提婆婆,因为哥哥会自己在心里偷偷伤心,我们看不出来,可那不代表他不伤心。”
那一瞬间,贺昭心里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一点儿密密匝匝的疼又有点儿泛酸,他捏着棋子才忍住抬头看一眼易时的冲动。
原来是去年吗?他下午听易时说起车祸的时候还以为这件事和他小时候的事一样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来都发生在这一年。
这一年易时是怎么过来的呢?手受伤了不能再继续走小提琴这条路,相依为命的外婆过世了,孤身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就好像没有预留喘息的时间,所有的容身之所一一被打碎。
易时说他是想来这座城市看看。
看什么呢?
或许也想换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散散心吧。
贺昭仿佛看见易时背着摔坏的小提琴站在墓碑前无声告别,只身一人跨越太平洋来到彼岸,身影孤零零的又很倔强。
相遇那一天傍晚,易时沉默地站在那一栋破旧的房子前看得很认真,似乎要把那栋房子记在脑海中,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易时说过他在两个家庭都像局外人,自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应该是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了吧。
贺昭触碰死亡是他小时候养着的一只博美病死了,他当时有点儿懵但没有哭。几天后放学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透过玻璃看见一只博美,其实和他养的那只不像,但好像一瞬间被击中,忽然意识到再也不可能见到他的小伙伴了,死亡就是永远失去。他顿时难过得不能自抑,蹲在店门口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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