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看,要没心思做就别做。”易时的措辞很直接,但语气不凶,从耳机里传出来,低低的,听得贺昭耳朵麻麻的。
“哦……”贺昭拉长声音。
他知道这道题很简单,尤其是第一问更是基础,他不应该做错。
“在干嘛?”安静了几秒,易时问。
“在听你凶我啊。”贺昭说。
“没凶。”易时说。
“我妹妹刚刚在我这儿画画,画了个牵牛花,还挺像模像样的,跟我一样有天赋。”贺昭说。
“还习惯吗?”易时问。
“还行吧,比我想象中要好,就是我奶奶做的饭菜味道太淡了,说盐的摄入量要控制,但是我还是吃得很多。今天我可忙了,爷爷给我开了私人讲坛,跟奶奶逛超市,我刚刚还教我妹妹怎么用哭打败敌人。”贺昭说。
“哭?”易时低声重复。
“我妹妹有点儿内向,我对许阿姨还不是很清楚,但我太了解自己的爸爸爷爷奶奶了,都是说一不二,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听从小孩意愿的人。他们总是觉得小孩还小,哪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不哭一哭,根本没办法引起注意引起重视。”贺昭说,“哭可是小孩很厉害的武器。”
易时很轻笑了一下:“厉害。”
易时在电话那头走动,贺昭光听声音就分辨出他从厨房倒了杯水,关上门,穿过客厅,关了客厅的落地台灯,回到了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我们分开十二个小时了。”贺昭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贺昭今天早上才过来,不过十二个小时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得思念在安静的夜里发酵膨胀。
“知道了。”易时语气平静。
“你知道什么了?”贺昭问。
“你在想我。”易时把背抵在椅背上。
“对呀,想得我要寝食难安了。”贺昭笑着承认了。
“不是吃得很饱?”易时低低地问。
“那不是硬逼自己吃下去的么。”贺昭没话找话,“你在喝什么?”
“热牛奶。”易时说。
“你偷喝我的牛奶。”贺昭反应很快。
每天晚上贺昭都喝一杯热牛奶,但是易时很少喝。
“没偷喝。”易时手指搭在贺昭每天喝牛奶的玻璃杯上。
“那我不管,你喝了我的牛奶,今天晚上都得陪我。”贺昭说。
“怎么陪?”易时问。
“就不要挂电话,陪我写作业啊。”贺昭手指无意义地转着笔,说出这话的时候脸热了一下。
太黏人了,离开一会儿都不行,他在心底偷偷吐槽自己。
“好。”易时答应得果断。
其实贺昭不太习惯打电话,倒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他有拖延症,更喜欢不需要即刻反应,能延迟拖拉的聊天方式。
但是他很喜欢跟易时讲电话,易时的嗓音低低沉沉从电话那段传过来,心里悸动又酥软。
他从来没想过,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乐意打着电话聊这种没有效率又没有营养的天,黏黏糊糊不肯挂断。他就算了,易时居然也这样。
易时那一边很安静,只时不时传来些微的声音,但贺昭听着很安心。
贺昭写了一面试卷,搓了搓手,正要说话,奶奶敲门进来了:“出来吃点水果,学习几个小时了,走动一下,对脊椎好。”
按理说,贺昭出房间前应该先把这通电话挂断了,但是他不想挂,易时也没有提。
贺昭塞着无线耳机走出了房间,爷爷正在看电视,声音调得几近静音。
贺昭用遥控器替他把声音加大了:“声音这么小,听得见么?”
“你不是在学习吗?”爷爷说。
“没事,我不受影响。”贺昭说。
“学习得全神贯注。”爷爷说。
贺闻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的强迫症就是一回家必须洗澡换衣服。
“爸。”贺昭主动喊了他一声。
贺闻彦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许阿姨笑了笑,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桌上:“小昭,听奶奶说你习惯了晚上喝牛奶是吧?我给你热了一杯。”
“你怎么热的?小火还是大火?”奶奶问。
“小火啊。”许阿姨语气温和。
“小火不行,破坏营养成分,上次就跟你说过了必须大火快煮,你怎么就记不住?”奶奶皱起眉。
“那我重新热一杯。”许阿姨依然态度温和,不卑不亢。
等许阿姨进了厨房,贺昭小声说奶奶:“你怎么这么训人啊?人家许阿姨又不是你的学生。”
“我哪有训人,我就是心急。”奶奶说。
“你急什么?别急。”贺昭慢吞吞地坐下,用叉子吃切好的果盘。
“嘿,闻彦,听见没,你儿子教育我呢。”奶奶没生气,反倒有些乐了。
贺闻彦看了一眼贺昭,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惯的,没大没小。”
“那也比你强,小时候只知道读书,长大了只知道工作,没劲儿。”奶奶又开始护着贺昭。
贺昭不参与他们母子的对话,只一心吃水果,把喜欢的草莓挑出来吃了,把不喜欢吃的芭乐留在那儿。
“都吃了,别挑食。”奶奶发现了。
“吃不下这么多。”贺昭语气有几分示弱撒娇。
“那剩下的给你爸吃。”奶奶说。
许阿姨很快端着一杯新热的牛奶出来了,把之前那杯放在贺闻彦面前,笑着说:“别浪费了,贺医生你喝了吧?”
语气软软的,和跟其他人说话都不一样。
贺昭一直有点儿不理解,贺闻彦这个人明明就是个不近人情不关心家庭的工作狂,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挺有异性缘。以前就是林佩玲先追的他,听说贺闻彦和许阿姨相亲,只见了一面,许阿姨就主动联系他了。
以前他多少会觉得贺闻彦和许阿姨在一起刺眼,他总是偏心他妈,林佩玲过得不好,贺闻彦凭什么可以从容自在?贺昭讨厌贺闻彦的冷漠、理性、无所谓,他把家庭破碎的大部分原因都归到贺闻彦身上,也把所有的刺都对着贺闻彦竖起,如今好像全都软和了下去。
许阿姨和林佩玲是有些像,都温和不带攻击性,但是许阿姨没有他妈妈那么感性随意。某种程度上,她和贺闻彦更接近,理性从容。
喝完牛奶回到房间,易时问:“怎么不说话了?”
易时应该一直听着他这边的声响,听着他沉默地喝完了牛奶,才会在他关上房间门后开口问他。
贺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没不高兴,就是在默默感叹我爸异性缘真好。”贺昭趴在床上,懒洋洋地说。
易时说:“不是跟你一样?”
贺昭开始笑:“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酸酸的?”
易时没吭声。
贺昭又说:“我的床好大,今晚一个人睡,好孤单。”
“你就睡了?”易时问。
“知道,知道,我还有一面试卷没写完呢。”贺昭自觉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又坐回书桌前。
等贺昭写完这一面试卷,夜已经深了,他洗漱完有些困倦地钻进被窝里:“我都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嗯。”易时应了声。
“这床没有你的味道,不好闻。”贺昭又小声说。
他今天很早起床,忙碌了一天,实在是困了,轻轻合上了眼睛。
易时正要开口,听见贺昭的呼吸轻缓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端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缓慢。
刚刚还在抱怨不习惯一个人睡的人就这么睡着了。
贺昭睡觉的时候呼吸不重,可总爱紧紧贴着他,有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跟能触碰到他的呼吸一样。
听了一会儿,易时很轻地对睡着的人说:“晚安。”
挂了语音电话,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268分钟。
易时很轻微地勾了一点嘴角,这一通电话的时间简直比他这几年加起来的通话时间还长。
第83章 一直
贺昭在爷爷奶奶这边待到3号上午,他正收拾着东西,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是贺昭吗?”
“对,您是?”电话那头是一位女性的声音,有点儿熟悉但是又没有头绪。
“我是易时的妈妈Jassica,昨天刚回国,想约你见个面有时间么?”
卧槽!!!
贺昭整个人惊呆了,好几秒后才回答:“阿……阿姨好,我有时间。”
“先别告诉易时这件事,我怕他知道了会不让我见你。”Jassica说。
易时知道了会不让他见她??!
所以Jassica找他什么事?
该不会要甩一张支票到他身上,让他离开他儿子吧?
Jassica没有多说,贺昭只能压着满腹疑惑和Jassica约了下午三点半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吃完午饭,许阿姨、奶奶还有贺晗一起送他回家。奶奶十分舍不得他,在他下车的时候一度湿润了眼角。
贺昭已经走了两步,又回去哄她:“很快就寒假了,然后就春节,我会回去的呀。”
这一回,等他们的车先开走了,贺昭才离开。
一回头,马婆婆就坐在小区花坛旁边的石椅上和人聊天,跟他打招呼:“小昭,回你奶奶那了?你奶奶看着还那么年轻。”
贺昭笑了笑:“婆婆你看着也年轻。”
“那哪能比,你奶奶可是文化人,会保养。”马婆婆说着跟旁边的人介绍,“小昭的奶奶大学教授呢,她之前来这儿还跟我聊过天,说教什么神经病,哦,什么神经来着,反正就是跟医生差不多,在大学教学生治精神病的,对不对啊,小昭?”
“差不多吧,”贺昭笑着说,“你们聊着,我先上去了。”
贺昭一向不愿意多说他爸那边的家庭,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不想让街坊邻居觉得他爸那边特好有钱有文化。
这样对张鹏和张江洋不公平。
鉴于下午要跟Jassica隐秘见面,贺昭没有回七楼,而是先回了六楼。
林佩玲和张老太太都去店里了,只有张江洋在家。
贺昭从书包里抽出一个奶奶塞给他的红包给张江洋:“喏,元旦快乐。”
奶奶给了他两个红包,厚的是给他的,薄的是给张江洋。
虽然奶奶算不上多喜欢张江洋,但她总是希望贺昭和张江洋能相处和睦,希望张江洋能对贺昭好一点儿,颇有点儿爱屋及乌的意味。
“你奶奶给的啊?”张江洋接过红包,直接打开看,“啧五百,元旦居然还有红包。”
“当然是我奶奶的,难道你还指望我给啊?”贺昭从冰箱里翻半天,只拿出一瓶牛奶,“冰箱里怎么什么饮料都没有了?”
“因为我奶奶嫌饮料浪费钱,”张江洋亲吻了一下红包,“哪像你奶奶出手阔绰。”
“你可别说,我奶奶的冰箱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饮料。”贺昭说,“哎你脏不脏,还亲呢。”
“我相信孙教授给的红包也会事先消个毒。”张江洋不以为然。
“那也是。”贺昭说。
在摸这些利是封之前,往上面喷消毒液,确实是他奶奶能干出来的事。
听林佩玲说,他小时候会叫奶奶之后,学会的下一个词是“细菌”,就是天天听奶奶念叨的。
“孙教授送你回来的吧?她来都来了,居然没上来视察?”张江洋问。
“我没让她上来。”贺昭平淡地吸着牛奶。
“为什么……哦,对哦。”张江洋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要是孙教授发现你自己在七楼住,会大闹一通吧?”
贺昭对于他奶奶,就跟他对于他奶奶一样,都是心中优先级最高的宝贝疙瘩,绝对不能受半点委屈。
“会很麻烦。”贺昭说。
“确实,腥风血雨。”张江洋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我出门了,晚点回来。”贺昭喝完牛奶,把空盒子准确地投进垃圾桶。
贺昭和张江洋向来互不管行踪,张江洋只应了声:“哦。”
贺昭提前到达和Jassica约见面的咖啡店,把桌号发给了昨天打电话来的号码,等了没一会儿,Jassica就来了。
他之所以可以迅速辨认出那是Jassica倒不是因为她和易时长得很像,而是因为气质。高挑挺拔,穿着一袭长款修身大衣,推门而入,目不斜视,直直走向了吧台,询问服务员桌号位置。
毫无理由,贺昭觉得那就是易时的妈妈,锋利而冷漠的气质如出一辙。
“阿姨好。”Jassica在对面坐下,贺昭礼貌地打招呼。
“叫我Jassica就可以了,”Jassica翻了翻面前的菜单,直接按铃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抬起头问贺昭,“你喝什么?”
贺昭笑了笑:“我刚刚已经点了。”
“好,那就先这样。”Jassica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我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中文名叫易柔,英文名Jassica,职业是国际律师。”Jassica说。
贺昭对Jassica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一个说不回国的电话,见到真人感觉又有不同。光看长相,Jassica和易时看不出太相似的地方,倒是和易谦有五六分相似,一看就是亲姐弟。但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易谦是秋天温和连绵的雨,Jassica就是隆冬噼里啪啦的冰雹,干脆直接,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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