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仕清还好,灵体浑浑噩噩的,没什么反应。郭慕竹就不行了,似乎是从被鬼差俞拍出身体后,第一次恢复了自主意识,他满脸惊恐,接着就拼命挣扎、喊叫。
可惜,无论他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
这可太怪异了,秦小琮也看出不对了。这个戏台的造型……再加上郭氏父子的位置,他和贺琅的站位……这天杀的鬼差俞不会在拿他们设阵吧?
这到底是什么阵?中央核心位置一般是阵眼,若是活阵,一般会用最有灵气的活物压阵,若是死阵,阴气越重的死物效果越好。可鬼差俞却放了非生非死状态的郭氏父子上去。
东方是生门,一般是出阵破阵的关键,鬼差俞却把秦小琮放到了这里。秦小琮本身是墓灵,也属阴界之物,如今借用郭仕清的身体,亦算非生非死。
西方是死门,鬼差俞把贺琅唯一一个正经的活人放到了死门上,也可算非生非死。
阵法关键处都是生死之间,这种阵……很危险,好像是没有出路的那种……秦小琮冥思苦想,突然后悔在墓里不好好学习阵法了。
秦小琮的墓主人虽然不能动、不能说,可一点不妨碍他安排他的生活。识文断字之类的只是小事,学习阵法是除念经外最让秦小琮厌烦的了。
墓主人经常是抛出一张图,让秦小琮自己摸索。遇到不懂的,秦小琮问他吧,他又不能说,只能慢吞吞地在空气中写字,秦小琮都要急死了。
等着墓主人慢悠悠地写字讲解,秦小琮都能在墓里蹿几个来回了,他经常消极怠工,盯着那些慢动作浮现的字体发呆,实则早就魂游天外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书到用时方恨少”!
秦小琮只隐约记得,有几种无解的阵法,其中一种好像和现在的情况类似,但死活想不起来具体细节了。
呜呜呜,秦小琮羞愤地哭了,都怪自己不好好学习!
就这样,秦小琮和贺琅一东一西,加上郭氏父子的灵体,被鬼链困在原地不能动弹。有这鬼链在,郭府其他人都看不到他们,更别提有人来救了。
夜幕降临,秦小琮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嘴里也干得要冒烟。他现在用的可是郭仕清的身体,凡人哪能缺得了五谷杂粮,凡人哪能不喝水?
贺琅一直关注着他这边,发现他无精打采地坐下了,便抬了抬右手。随着他的动作,秦小琮那边的鬼链猛地窜到了他衣袖里。
秦小琮被吓了一跳,怒视鬼链,“你又干嘛?”
那鬼链从他衣袖中咬出一只白净的细颈小玉瓶,丢到了他身上。
什么东西?他不记得往身上放过这玩意儿。秦小琮拿起小玉瓶,瓶身上贴着红色标签,上面写着“普济观辟谷丹”,旁边还有更小的三个字—草莓味。
普济观,是贺琅的师门。秦小琮忙打开瓶口,倒出一颗辟谷丹。这颗丹药是粉红色的,看起来有些可爱,不太像贺琅的画风啊……
秦小琮来不及多想,一口吞下一颗丹药,饥渴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这丹药看起来硬邦邦的,吃起来口感非常好,仿佛刚吃了一嘴新鲜的草莓。
秦小琮感动极了,这是贺琅怕他饿着特意放在他身上的吗?他怎么知道他会饿着呢?
秦小琮把小玉瓶拎起来,指指贺琅,再指指自己,“这是你给我的吧?”
贺琅点点头,竟微笑了下。
好感动,呜呜呜,贺琅真是太好了,秦小琮决定原谅他非礼他的事情了。
有了辟谷丹,接下来的时间就好过多了。
贺琅见秦小琮无事,便又开始打坐。
秦小琮又拿出了他装死很久的打龙鞭,再次试着唤醒它,“小龙,小龙你给我起来!”
可惜,打龙鞭依旧毫无动静。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郭府一早开始就吹吹打打起来,热闹无比。
傍晚时分,鬼差俞被人簇拥着出现了。
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唱了好几场了,大戏压轴,专等正主来。
周围的凡人无法察觉,可秦小琮看到,鬼差俞身上鬼气四溢,随着夜幕降临,那鬼气弥漫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笼罩住了整个郭府。
鬼差俞在观戏台主位落座,露出一抹邪笑,“好戏开锣。”
第30章 戏中傀(八)
铜锣声一响,大戏正式开场。轻薄的烟雾很快笼罩了整个戏台,仿佛让人置身于云端。婉转轻快的曲调中,“八仙”次第登场。
瑛娘扮演的何仙姑行在最后,脚踩荷叶,手执莲花,聘聘袅袅,明艳动人。
秦小琮看了会儿,竟无法分辨这个“何仙姑”是瑛娘,还是秋梨园。
瑛娘心心念念要为郭仕清演绎一场,却无法看到正吊在她头顶的郭仕清的灵体。
秦小琮恨不得把脚下的鬼链踩成粉末,可再着急,他也只能在结界里郁闷地转来转去。小秋啊,我都两天没去找你了,你就没发现异常吗,还来这登台表演?
观戏台上,鬼差俞的目光在“八仙”身上逡巡,最终固定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吕洞宾”,另一个是“韩湘子”,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秦小琮观察鬼差俞的脸色,一个疑问浮现在心头:这鬼差俞该不会跟他之前一样,也没能确定秋梨园是哪一个吧?他好像也锁定了“吕洞宾”和“韩湘子”。
果然,鬼差俞接下来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二仙”身上,两只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蓦地握紧了。
好吧,会认错也情有可原。秦小琮暗道,谁能想到秋梨园会将本体依附在女身上呢?
“八仙过海”这场戏已经逐渐进展到高の潮,“八仙”来到东海边,准备各显神通渡海。“铁拐李”将拐杖在地上一杵,他脚下就出现了一朵浮云,同时,一道极细的傀线破空而出,极深地扎进了鬼差俞右脚边的地板里。
鬼差俞面色一凛,震惊地看着台上一瘸一拐的铁拐李,似乎是不敢相信秋梨园竟然会扮丑。
这时,台上的“汉钟离”将手中的芭蕉扇向海面甩去,随着他的动作,又一根傀线破空而出,牢牢钉在了鬼差俞左脚边的地板里。
鬼差俞虽依旧稳稳坐在扶手椅上,眼中却满是疑惑,他略低头看了看脚下,再看向戏台时,他已经不再只关注“吕洞宾”和“韩湘子”了。
其余“六仙”每寄出一样法宝,就有一根傀线从戏台上急速飞出钉在鬼差俞身边。最后的“何仙姑”那一根,更是直接穿透鬼差俞的心口扎进他身后的地板上。
看到这里,秦小琮胆战心惊,这,秋梨园想干什么?秋梨园放出的傀线没有伤到郭慕竹的身体,对准的是借用他身体的鬼差俞,最后那根傀线直接连上了鬼差俞!
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从秦小琮心头升起……
被傀线穿心而过,鬼差俞竟然毫不惊慌,甚至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低头去看那根傀线,还曲起右手食指轻弹了下。那傀线轻轻颤动着,将震颤传递到戏台上,戏台上的“八仙”均面色如常,继续表演。
这时,“八仙”已渡海,身形逐渐隐去。戏台上的云雾陡然扩散,变得愈发浓厚。等到云雾散去,戏台还是那个戏台,观戏的人却只剩了鬼差俞和秦小琮贺琅,郭府其他人都不见了。
一束光打在鬼差俞头顶,鬼差俞抬头,眯了眯眼,嗤笑道:“这是何意?”
秋梨园的声音从四处响起,“此番前来,特意为大人奉上一场好戏。”
“哦?”鬼差俞懒洋洋地拍了两下手掌,“那可真是太荣幸了,开始吧!”
秋梨园道:“第一场戏—梨园鲁班承继女娲之手。”
戏台上早已不见了当初的布景,场地中央出现了一座简陋的小院,院子里堆放着很多戏曲道具。
“砰—”一声,小院正房的房门被人不客气地从里面踹开了,走出一个体态风流的男子,男子肩上扛着包袱,昂着头道:“骊唐,你休要再纠缠我了,否则我让陈少爷告知官府一声,你吃不了兜着走!”
门里又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这男子身量修长,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微躬着背,低声下气道:“桃生,你说走就走,我之前应承下的戏谁来演?你有了好的出路,我不拦你,求你演完接下来的几场,不然我赔不起的……”
这叫骊唐的年轻男子一开口,秦小琮的耳朵就支棱起来了,这声音,太酥了太好听了,而且,这声音和秋梨园的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骊唐虽垂着头,只能看清小半张脸,但看起来和秋梨园也很像!
戏台上,叫桃生的伶人完全不理睬骊唐的哀求,扛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骊唐跌坐在门口,过了许久,捂住脸哭了起来。
这时,门里又出来一对中年夫妇,看模样是骊唐的父母。
骊母看儿子难过,也跟着哭起来,“桃生实在太忘恩负义了,当初是你把他捡来的,教他唱曲,教他功法,他才刚有出息就抛弃我们,老天爷啊,你就这么不给我们家活路吗?”
骊父气得直跺脚,手指着骊唐骂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赔钱货!明明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嗓子好身段,偏长成你这副样子!你要是……不说倾国倾城,哪怕有个一般模样,咱们也不至于受制于人,养成一个跑一个,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桃生走了,上哪找能顶上他的人,等几位官老爷要看戏的时候,我直接碰死得了!”
骊唐头垂得更低了,过了会儿,他“嚯”地站起来,把骊氏夫妇吓了一跳。
骊唐道:“我会解决这件事的,我要找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说完,他抬脚就走了。
骊唐站起来后,秦小琮看清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后退半步。这……太可怕了,骊唐的左半张脸有大片的青紫焦黑,左边眼睛也有些畸形,使得他看起来面目狰狞,十分骇人。
这是胎记吗?秦小琮心中一紧,作为靠脸吃饭的伶人,骊唐这脸完全不能见人,好容易培养出来的伶人又走了,他接下来如何生活?
突然,一直淡定观戏的鬼差俞猛地起身,直喘粗气,与其说他被骊唐的相貌吓到了,更像是被气得。
秦小琮不由侧目,鬼差俞站了好久,才重重坐回去。
下一场,骊唐再出现时,戴上了一顶帷帽,遮住了他可怖的面容。他走进了一家热闹的木材市场,正在仔细挑选木材。
这时,市场中心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敲鼓声,响亮的吆喝声传遍市场,“来看一看啊,紫金软楠,世间罕有,价高者得!”
顿时,所有人都蜂拥而去,骊唐也不例外,跑得比谁都快,竟然让他挤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头。
眼前的空地上放着一张硕大的香案,香案上铺着红色绒布,绒布上躺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紫金楠木。这楠木外皮金黄,木质纹理极细,遍布紫金色的楠丝,果真是世间极品。
“这楠木木质细腻油润,且是可遇不可求的软楠,最易塑形!”骊唐忍不住道。
楠木旁边站着的正是店铺老板,闻言冲骊唐竖起大拇指,“这小哥识货!”
骊唐有些羞涩地点点头,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这等好料不知会落入何人手中?”
老板得意道,“自然是价高者得,一万金起!”
此言一出,周围人声鼎沸。
“一万金?除了王公贵族谁能买得起?”
“王公贵族买得起的也没几个!”
……
周围人正议论纷纷,忽然来了两列官兵,将骊唐他们尽数驱赶到一旁。
“让一让,俞王殿下来了!”
“随王殿下到,哪个不长眼的敢挡路?”
两列官兵竟然当街争吵起来。
接着,两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这两个贵公子一个是俞王,着紫色锦袍,另一个是随王,着白色锦袍。两人不过十五六岁,都神情倨傲,几乎是一同下马。
看到他们,周围百姓又“嗡嗡嗡”议论起来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这两个纨绔又要一掷千金了。”
……
随王看到那块楠木,眼睛一亮,“我出两万金,给我包起来!”
老板面色一喜,还未开口,俞王道,“等等,我出三万金。”
随王毫不退让,恶狠狠盯着俞王,“六万!”
好家伙,围观百姓集体倒抽一口凉气,一下就翻了六倍了。
俞王道,“十万。”
随王面露难色。
俞王得意地笑了,“抬我府里去。”
俞王的随从得意地抬着紫金楠木从随王身边走过,随王气得脸色煞白,当即抽出腰间的鞭子一阵乱抽,“滚开,别在本王面前碍眼!”
几个随从被抽得惨叫连连,有两个人泄了劲,一行人便失去了平衡,那块紫金楠木就滚落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撞向了人群。
这一下可如同捅了马蜂窝,一群人被撞得东倒西歪,跑得跑,踩得踩,等到把人都控制起来,俞王一看,他刚花十万金买的紫金楠木被踩成了碎片,完全不能看了!
俞王气得脸色煞白,抽出剑要和随王拼命。
店铺老板一看如此,忙卷了银票跑路。周围的百姓怕被殃及,瞅准了空一哄而散。已经没人去管那根紫金楠木了,谁都知道,紫金楠木极具观赏性,越大越完整越值钱,碎掉的紫金楠木一文不值。
可有个人还没放弃,秦小琮眼看着骊唐在一片混乱中,东捡西捡,将那根楠木捡了个七七八八后,这才宝贝地捂着包袱逃走了。
骊唐带着他捡来的紫金楠木回到了家,将自己关在卧房里。数日后,房门终于打开了,骊唐走了出来。
一直担心儿子的骊氏夫妇围上来,看到骊唐,两个人都惊呆了。
眼前的骊唐,宛若新生。他左脸上可怕的胎记完全没有了,整张脸肤如凝脂,清俊秀美,正是一张伶人梦寐以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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