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怀中的韩清漾不一样,他没有大哭大闹,周炎宗只是从他那抽|动着的细瘦肩背,以及他刚才说话时浓浓的哽咽之意猜到他在哭。
周炎宗有些手足无措。
对付妹妹朝云,无非就是赏她些小玩意儿,或是许诺帮着她出气便也就完了。
可眼下之人是他的爱妃。
韩清漾拥着男人劲腰的腰,掌心贴在明黄的龙袍上,指腹甚至可以摸到冰凉的刺绣,他攥着他的衣裳,紧紧的环着他的腰。
其实这样的事,他以前并非没做过,甚至比这更狠的他都做过。
他杀过人。
记得那时候他还小,尚未找到靠山,宫里那些个拜高踩低的狗奴才,见着他和弟弟清琅轻则冷眼相对,重则动手动脚戏弄一番。
有一回他去御膳房要吃的,便留弟弟清琅一个人待着。
谁知他兴高采烈的拿着馒头回头的时候,却见一个小太监骑在清琅的身上,而他的弟弟哭的声嘶力竭。当时他整个人都疯了,像是一只小兽一般冲了过去,那太监比他大了十多岁,可他管不了那么多,赤红着眼睛扑上了那小太监的背,然后张口便咬在了小太监的脖颈处。
带着浓浓腥味的温热液体灌进他嘴巴里的时候,他没有害怕,两只细瘦的胳膊死死的勒着小太监的脖子,直到小太监倒下,身体变的僵硬。
他试探的松了口,将口中带血的皮肉吐在一旁。
“以后谁要再敢动我弟弟,我就杀了他。”
有了这一遭做例子,那些狗奴才们再也不敢明着欺负他们兄弟二人。
那个时候韩清漾便想,人啊,就是这么的欺软怕硬。
韩清漾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冷冽里带着清香,乌墨般的发间缀满了雨水凝成的细小雨珠,周炎宗笨拙的拍了拍他的背。
“别怕,孤给你出气。”
韩清漾破涕为笑,他抬眸看着他。
男人的轮廓硬朗,薄唇抿着,神情很是严肃。
“我没有受委屈。”
周炎宗瞧着他那红红的眼圈,红红的鼻尖,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双眸似是一汪清泉般透着清亮。
他对着一旁的汪寿使了个眼色,牵着他冰凉的小手回了养心殿。
韩清漾跟在他的身侧,神色温柔。
有人护着的感觉可真好。
从前若是受了委屈,他只能咬牙忍着,他不能跟弟弟说,不可以跟多子和多福讲,如今他去了永寿宫一趟,毫发无损出来了,可周炎宗还是说了会帮他出气这样的话。
不管事后周炎宗有没有替他出气,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听了这话,心里很是熨帖欢喜。
殿中燃着龙涎香,香气浓郁。
周炎宗依旧眉头不展。
“真没受伤?”
韩清漾想了想,便道:“只跪了一会儿,膝盖有些疼罢了。”话音刚落,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横抱而起,周炎宗抱着他进了里间,将他放在榻上。
“宣太医。”
周炎宗对着外头喊道。
小太监躬身应了是,正要往外退,又被韩清漾给叫住了。
“且慢。”
韩清漾拉着周炎宗的衣袖,“只些微有些淤青罢了,涂些膏药就好了,犯不着请太医来一趟。”
周炎宗“哼”了一声。
“孤给他们俸禄,可......”
话还没说完,就见韩清漾站了起来,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又在他耳旁细声道:“陛下替臣妾擦药可好?臣妾的身子只想给陛下一看,可不想便宜那些老东西。”
这话说的暧昧至极,周炎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唇角勾起。
“不必去请太医了,去把玉露膏取来。”
玉露膏,是祛瘀消肿的良药。周炎宗蹲下,小心的将韩清漾的裤管卷至大腿处,他的腿又白又细,愈发显得膝盖上的淤青明显。
周炎宗从圆钵里取了些膏药,涂在了韩清漾的伤处。
“嘶......”
其实倒也不疼,只韩清漾瞧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起了个小心思,便佯装着叫了一声。
周炎宗做不得这样的细活,只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
“孤再轻些。”
韩清漾的眉眼里登时便被笑意填满。他垂着眸子看着他笨拙的替他上药的样子。
他想,这样的场景他会记得一辈子,至死都不会忘的吧。
“陛下,也替臣妾吹吹好不好?”
周炎宗又想起那一日他受了伤,韩清漾替他包扎的时候也替他吹过,他刚对着他的伤口吹了两口气,韩清漾便咯咯的笑了起来。
周炎宗顿时就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他欺身上前,将人压在身|下,“你敢戏弄孤?”
韩清漾的手抵在他的胸前,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衣襟。
“陛下今儿亲自为臣妾上药,臣妾心里感激万分,无以为报,唯有......”他伸手勾住了周炎宗的脖子,覆在他耳旁道:“唯有今晚好生伺候陛下了。”
周炎宗握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爱妃既有此心,又何必等到晚上?”
韩清漾大悔,早知道就不该主动招惹他了,可怜他现在胳膊还酸的厉害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汪寿的声音。
“回禀陛下,太后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周炎宗起身理了理衣衫,不悦道:“她来做什么?”
韩清漾的面上有着未褪尽的红潮,他坐了起来,对着周炎宗笑了笑。
“太后鲜少来养心殿,今儿来了,那定是有事,陛下先见见再说吧。”
周炎宗冷哼一声。
“左右不过是求情来了。”
......
汪寿带着人去永寿宫的时候,太后才将和缓了些,乍然见他带着侍卫们闯进来,登时便动了怒。
“你来做什么?”
汪寿躬着身子道:“奉陛下口谕,永寿宫的宫人挑拨是非,心思歹毒,为了能让太后安心静养,即刻起永寿宫的人皆赶出宫去,永世不得入京,亲近者,杖杀!”
素练一听这话,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她拽着太后的衣角哭着道:“太后,太后,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汪寿一抬手,身后的侍卫已经开始在赶人了。
太后神情狰狞的吼了一声。
“住手!”
所有人的动作一顿,汪寿则上前两步,道:“太后您又何必为难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呢?”
太后理了理衣裳。
“哀家要见皇帝,在哀家未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动永寿宫的人。”
说完也不撑伞,便匆匆的钻进了雨幕里。
汪寿厉声道:“先将这些人给看好了,漏掉一个仔细你们的脑袋。”
......
汪寿进来禀告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的响动,只以为在这紧要关头周炎宗不会见太后或是待事情完了之后才会见,没成想说话的功夫人已经出来了。
男人的呼吸有些沉,面上满是不耐之色。
也是,
好事被打断,岂有不恼的?
周炎宗端坐在宽椅上,见太后进来了也不起身行礼,只拿眼神打量着她,在他眼里的太后向来都是华贵端庄的,可今儿却有些狼狈,脖子处的紫青於痕上一道细细的伤口尤为明显。
周炎宗愣了一下。
“孤已经给过太后多次机会,是太后一直在挑战孤的底线。今儿就算太后说的天花乱坠,永寿宫的人都必死无疑。这些个奴才不能劝诫太后,那就是无能,哪里配在太后身边伺候。等处置了他们,孤再挑些好的给太后送去。”
许是淋了雨,又许是极度的愤怒,太后的身体打着颤。
她直直的盯着座上之人,良久才道:“陛下当真是好手段啊。”
周炎宗垂着眸子。
“都是太后教导的好,否则孤哪里懂得这些。”
太后被怄的说不出话来。
“哀家只求一个素练,还请陛下恩准。”
她作势就要跪下去。
周炎宗语带惊讶,“太后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要折孤的寿吗?”话虽如此说,可身子连动也未动。
太后到底是没跪下去。
“素练跟在哀家身边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陛下肯放了她,哀家愿意以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周炎宗挑眉。
“这大周的天下都是孤的,太后以为有什么秘密是能瞒得住孤的吗?”
太后面露讥诮之色。
男人好色,一旦被美色所迷惑,便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事关柔......”
韩清漾一听到秘密二字,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未等太后说完,他连忙走了出来,柔声求道:“陛下,您就看在太后一片诚心的份上,放了素练姑姑这一回吧。”
周炎宗皱着眉头。
韩清漾素来懂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未经传召便擅自出来的。
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后才道:“既然爱妃求情,孤便留她一命。只一样日后要是再敢动孤的人,就休怪孤心狠手辣了。”
他起身往里间走去。
“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男人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丝毫的感情。
韩清漾愣了许久,暗道他是生气了吗?
太后原也没想到韩清漾会在这,更没想到他的一句话周炎宗就改变了主意。当然整个永寿宫的人都换了,光留下个素练也不足为惧了。
“你以为瞒得了一次,还能瞒得了第二次?”
道理韩清漾自然是知道的,可是......
他心里乱的很,哪里顾得上太后的冷嘲热讽,跟在太后后头,失魂落魄的出了养心殿。
里间。
周炎宗负手而立。
“今儿一早太后召见柔妃,整个殿中只他二人吗?有无宫人伺候在侧?”
黑影躬身道。
“当时太后屏退了左右,殿中只柔妃娘娘和太后两人。”
第25章
“啪嗒......”
朱红的墨汁掉落在奏折上,晕染开来似是雪天里盛开的红梅似的,红的刺眼。
周炎宗抬手将奏折扫落在地。
“将这折子发送回去,字写的跟鬼画符似的,让他好好练练。”简直就影响他批折子的心情。
汪寿跪在地上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奏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自打三日前太后和柔妃从养心殿离开之后,陛下的脸就阴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能下冰雹似的。
他为那个不知名挨批了官员默哀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几天可算是苦了他们御前伺候的奴才们了。
陛下脾气暴躁异常,更胜往昔,光是茶具就摔了三套,外加两个白玉镇纸,两个砚台等等,就连桌子都掀翻了好几次,好在那桌子是金丝楠木的倒是结实的很,经摔。
汪寿捧着奏折出来的时候,后背都被汗水给打湿了,他望着外头明媚的春光,松了松领子,深深的呼了口气。
一旁的小乐子是他的徒弟,见着他出来了,便凑了过来。
“师傅,要不咱们再去毓秀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只怕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汪寿举起手里的拂尘柄在他额上敲了一下。
“要去你去!”
他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这三天里他可是去了毓秀宫好几趟了,回回都吃了闭门羹。急的他忙找了在毓秀宫伺候的“早生贵子”四人想问问陛下跟柔妃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可这四人是一问三不知,气的汪寿只恨不得拿指头将他们的脑袋给戳烂了。
得嘞。
主子们之间的事。
咱也不知道。
咱也不敢问。
小乐子揉着脑门,小声的嘟囔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汪寿瞪了他一眼,手刚扬起来。
小乐子就缩着脖子往后躲了去。
汪寿又将手放了下来,“祸从口出,这些日子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要是惹得陛下不高兴了......”他阴测测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砰.......”
里头传来了一声脆响。
唉。
又碎了一套。
汪寿叹了口气,将折子往小乐子怀里一塞,抬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
“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干活去。”
小乐子一溜烟的跑下台阶,似是想起什么,又跑回了汪寿的跟前,“师傅,既然毓秀宫那位请不动,不如咱们去求求王爷如何?王爷素来待人随和,又难得跟陛下投契,不如......”
汪寿一拍脑门。
这两日他都忙昏头了,竟然把睿亲王这尊大佛给忘了,转头吩咐了御前的人小心伺候着,急急忙忙的出宫去了睿亲王府。
......
毓秀宫。
愁云惨淡。
外头日光晴好,韩清漾歪在临窗的软榻上,看着外头的院墙上两只麻雀在那打架,看的极为入神,只瞧着瞧着思绪便飞到天边去了。
三天了。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周炎宗了。
而周炎宗也没遣人来递个话或是送个东西,韩清漾的心里空落落的,他换了只胳膊托腮,轻轻的叹了口气。
多福将新泡好的蜂蜜水放在他跟前。
“主子,要不咱们就先去养心殿跟陛下认个错吧,陛下他那么疼你,想来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况且依着主子你的本事,就算陛下真的动了气,你也能哄好的,是不是?”
韩清漾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是啊。
他这么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哄着晋王,哄着大晋后宫的妃嫔,哄着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这样的事做起来该是信手拈来,最熟悉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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