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会被裴玉质责备,裴玉质却只是挑起了他的下颌,一面端详着他的面孔,一面问道:“还有哪里受伤了?”
他答道:胸口被打了两拳,左足被踢了一下。
“你随我进来。”裴玉质走在前头,去了里间。
素和熙乖觉地阖上门,剥下了自己的衣衫。
裴玉质检查着素和熙的身体,胸口与左足都发青了,幸好并没有外伤。
他为素和熙穿上衣衫,将面上的破口上过药,又着小二去买冰块。
不一会儿,小二便回来了。
冰块乃是稀罕物,要价不菲。
裴玉质并不在意,将冰块包于锦帕中,自己坐于床榻边,又让素和熙枕于自己膝上。
他用冰块冰敷着素和熙的胸口,同时问道:“你打架打赢了么?”
素和熙颔了颔首,写道:我从未打过架,我今日发现打架很是简单,只需够狠,够不要命。
裴玉质心口发疼,语重心长地道:“我不反对你打架,但我不允许你不要命。”
素和熙赶紧认错:阿爹,我知错了。
“知错了便好。”裴玉质冰敷罢素和熙的胸口,又让素和熙将左足架于他膝上。
素和熙乖乖地照做了,望着裴玉质,疑惑地问道:阿爹不问我那人如何了?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早已被提去见官了,且我知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所以我认为你们大抵是两败俱伤。”裴玉质低着首,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他小半的面孔,将他的肤色衬得格外扎眼。
素和熙眨了眨双目,写道:那人还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诋毁阿爹。
“诋毁我以色招揽生意么?”裴玉质浑不在意,“他爱说,让他说便是了。”
素和熙气呼呼地写道:阿爹日日与我同榻而眠,既不沾染女色,亦不沾染男色,再清白不过了,我不容许任何人诋毁阿爹的人品。
裴玉质抬手揉着素和熙的发丝道:“你气不过便气不过,你想打架便打架,但是熙儿,尽量不要再受伤了。”
素和熙不满地道:阿爹不表扬我为阿爹出气么?
“熙儿真乖。”裴玉质故意用冷冰冰的手捏了下素和熙日渐圆润的面颊。
素和熙被冻得一激灵,往后一躲,瞪着裴玉质,写道:阿爹非但不表扬我,还欺负我。
裴玉质抓了素和熙的左足足踝,将素和熙拖入了自己怀中,方便冰敷。
素和熙还未消气,不看裴玉质。
裴玉质为素和熙的左足冰敷罢,便站起身来,软声道:“作为奖励,熙儿晚膳想吃什么阿爹都做给熙儿吃。”
素和熙到底还是小孩儿,当即兴奋地报了一大串菜名。
这之后,由于他一战成名,不要命的架势吓得同窗们不敢再得罪他,裴玉质便再未见过他受伤的模样。
日月偷换,春秋更迭,不知不觉间,素和熙已长至一十又七,再也不是当年又瘦又小的孩童了,身量已然超过裴玉质了。
一日,同窗向素和熙提及裴玉质,好奇地道:“不知你阿娘是何等样貌,配得上你父亲,还生得出你这般出众的儿子?”
素和熙未曾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并非裴玉质的亲生子。
眼下他已想不起阿娘的样貌了,遂敷衍地道:阿娘应当长得不差吧。
同窗闻言,以为素和熙的母亲早逝,连忙道歉。
无妨。素和熙其实已有很久没有记起过阿娘了,当年对于阿娘的执念早已消退了。
他曾与裴玉质约定,待他及冠,裴玉质便要吃掉他,可他却有点不想被吃掉了。
但是裴玉质抚养了他足足九年,他却食言而肥,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以,他并未问裴玉质能否不吃掉他。
裴玉质是妖怪,吃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未尝见过裴玉质吃人,是因为裴玉质在等着吃他吧?
江南的春日烟雨蒙蒙,裴玉质瞧着连习字都心不在焉的素和熙道:“熙儿,你是否有心事?”
素和熙欲言又止,端望着裴玉质,放下狼毫,向裴玉质张开了双手。
裴玉质抱住了长得愈来愈像记忆中的师兄的素和熙,霎时间,感慨万千。
寻常海棠是没有香味的,但裴玉质不同,所以变出了人形的裴玉质身上亦散发着隐约的香气,尤其是花期。
素和熙汲取着裴玉质的气息,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
自从他长至一十二岁后,他便不曾与裴玉质同床共枕过,而今,他却是鬼使神差地道:阿爹,我今夜能同你睡么?
裴玉质并未多想,当即答应了。
当夜,沐浴完毕,素和熙便上了床榻。
裴玉质的形貌一如初见,而他已长大了,能将裴玉质整个儿抱入怀中了。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裴玉质回抱了素和熙,如素和熙幼时似地轻拍着其背脊道:“歇息吧。”
素和熙突然想起了一事,不肯歇息,发问道:阿爹对于陈大人是如何想的?
陈大人乃是新来的知县,较当年的李家姑娘更为殷勤。
他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向裴玉质献殷勤的男男女女。
裴玉质了然一笑,回道:“无论陈大人是如何想的,于我而言,陈大人与其他茶客无异。”
素和熙已经连续十日一大早见到陈大人了。
第二日,陈大人又出现了。
他径直行至陈大人面前,写道:阿爹无意于你。
陈大人被裴玉质明里暗里拒绝过无数回了,并不气馁:“熙儿,你可否帮帮我?”
素和熙拒绝道:我不喜欢别人唤我“熙儿”,我亦不喜欢你做我的继母。
陈大人不解地道:“我何处惹你不快了?”
素和熙答非所问:阿爹无意于你,你莫要再纠缠阿爹了。
写罢,他即刻上学堂去了。
裴玉质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右手拿着一把油纸伞,追上了素和熙:“熙儿,落雨了为何不撑伞?”
素和熙是故意的,他想让裴玉质送伞,想让陈大人知晓他在裴玉质心目中的重要性。
裴玉质见素和熙瞥了陈大人一眼,登时心如明镜。
但素和熙为何要将自己与陈大人相较?
回到茶肆,裴玉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直截了当地道:“陈大人若能绝了对我的心思,我自当欢迎陈大人空暇时候来饮茶;陈大人若不能绝了对我的心思,今日起,莫要再踏足此地了。”
裴玉质面冷心冷,但陈大人未料到自己焐了这般久,一点都未能焐热,他垂头丧气地问道:“你莫非已心有所属?”
“对,我已心有所属,非他不可。陈大人切勿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裴玉质思及素和熙,心脏发软。
陈大人追根究底地道:“她是何人?是否便是熙儿的生母?她为何不陪伴于你左右,她是否辜负了你?你拒绝我是否因为我不是女子?”
“与你无关,陈大人请回吧。”裴玉质对小二道,“送客。”
他其实无所谓对方是如何看待他的,左右无人奈何得了他,更不可能强迫得了他,且倘使要将所有对他有好感之人赶出去,他这茶肆怕是要歇业了。
不过既然素和熙不喜陈大人,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其赶走了。
第86章 哑童(五)
陈大人并未死心, 依然日日风雨无阻地造访茶肆。
而裴玉质每回皆会命小二将陈大人赶出去。
这么折腾了半载后,陈大人终于不再出现了。
又三月,裴玉质听闻陈大人与姚家公子成亲的消息, 命小二送去了名贵的茶叶作为贺礼。
这世界并不盛行南风, 光明正大地成亲的断袖更是少之又少。
虽然他无意于陈大人,却甚是佩服陈大人的勇气。
素和熙也曾不顾世俗伦理,与他成亲。
那厢, 素和熙听说陈大人的婚讯,鬼使神差地松了一口气。
当他踏入茶肆,见裴玉质坐于窗边, 一面品茗,一面若有所思,心口登时升起了一把无名火。
紧接着, 他冲到了裴玉质面前,质问道:阿爹难不成舍不得陈大人?
裴玉质不及开口,又见素和熙一脸阴阳怪气地写道:是我不懂事, 破坏了阿爹大好的姻缘。阿爹如若接受了陈大人,早已与其成亲了吧?
倘若眼前的素和熙并非裴玉质亲手抚养长大的, 裴玉质定会认为素和熙呷醋了。
他放下茶盏, 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从未对陈大人产生过情爱之心, 谈何舍不得?又谈何与他成亲?”
素和熙追问道:所以阿爹适才在想什么?
在想与我两情相悦的你。
裴玉质撒谎道:“我不过是在放空罢了。”
素和熙于裴玉质身侧坐下, 继而端起裴玉质的那盏茶,轻呷一口:是碧螺春。
裴玉质颔了颔首:“对,是碧螺春。”
素和熙满心忐忑,面上不显,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写道:我曾问过阿爹是否要为我再找个阿爹, 阿爹回答我只想将我抚养长大,而今我已一十又八,阿爹对于成亲之事是如何看待的?
“我并未想过成亲之事。”裴玉质从素和熙手中取过茶盏,闲适地饮着。
裴玉质姿容绝俗,连贴着茶盏的唇瓣都有着完美的弧度。
素和熙明明自小看惯了裴玉质的容貌,奇怪的是近来愈发无法将视线从裴玉质身上移开了。
裴玉质发觉素和熙盯着自己不放,不解地道:“熙儿,你还有何疑问?”
素和熙指着茶盏道:阿爹饮了我饮过的那一边。
“有何不可,我们不是父子么?”裴玉质固然心悦于素和熙,但眼前的素和熙乃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决计生不出半点绮思,并未多想。
素和熙情不自禁地抬指蹭了蹭裴玉质湿润的唇瓣,弹指间,心脏骤然失序了。
裴玉质浑不在意,发问道:“熙儿,先生今日来寻过我,他告诉我,自己已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其他先生亦然,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素和熙面露苦笑:我乃是个哑子,对将来能有什么打算?
“哑子亦可做学问,写书、作诗皆可。”裴玉质长叹一声,“我不喜欢熙儿称自己为‘哑子’。”
“阿爹。”素和熙唤了一声,写道,我连“阿爹”这两字都说不好,确是哑子。
裴玉质一时语塞,伸手抱了抱素和熙,才道:“我家熙儿将来想做什么便去做,阿爹定会支持熙儿。”
素和熙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这世间文人最好的出路便是考科举,但于他而言,这出路自他一降生便被堵死了。
或许他可采纳阿爹的提议,写书、作诗?
过年前,素和熙决定来年不再去书院念书了。
与他交好的同窗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侧道:“为了庆祝阿熙学成,我们去花楼见识见识如何?”
素和熙情窦未开,自然对于皮肉之欢半点兴趣也无,遂拒绝道:不必了。
同窗却是劝道:“我没去过,你便当是陪我壮胆,如何?”
素和熙磨不过同窗,最后不得不妥协了。
入夜后,他与同窗一道进了花街柳巷。
倚门卖笑者有花娘,亦有小倌,俱是浓妆艳抹,衣衫不整。
素和熙眉尖紧蹙,硬着头皮,陪同窗进了一花楼。
俩人立刻被团团围住了。
同窗被擅长哄人开心的花娘哄得晕头转向,而素和熙却是坐立不安。
偶有隐约的摇床声夹杂着娇/吟传来,令他恨不得拔足便走。
一盏茶后,他不知第多少次推开了投怀送抱的花娘。
其后,他乍然站起身来,对同窗比了个手势。
同窗关切地道:“路上小心。”
素和熙颔了颔首,不理会花娘的百般挽留,转身便走。
茶肆已打烊了,他一推门,门便开了,里头仅有一盏孤灯。
孤灯下是正在算账的裴玉质。
裴玉质抬起首来,问素和熙:“你不是要与同窗吟诗作对么?为何这样早便回来了?”
素和熙据实相告:我其实是与同窗逛花楼去了。
花楼……
裴玉质心脏发疼,却故作大方地道:“熙儿年已一十又八,对女子怀有欲/念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素和熙茫然地写道:我很是奇怪,无论是男子,亦或是女子,我都没有欲/念。此次我连女子的手都未碰便回来了。
这一番峰回路转让裴玉质甚是欢喜,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外露,与此同时,安慰道:“熙儿不奇怪,熙儿仅是尚未遇见心动之人而已。”
素和熙并不认为自己能遇见心动之人,且他乃是哑子,除非对方亦有残缺之处,不然,他岂能拖累对方?
他收起思绪,换了话茬:阿爹在等我么?
裴玉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答道:“嗯,你难得晚上外出,我不放心。”
多谢阿爹等我。素和熙唇角噙着笑意,阿爹快些去歇息吧。
裴玉质将账本收好,揉了揉素和熙的发丝,便去歇息了。
当夜,素和熙发了个梦,竟是春/梦,春/梦中,他与一人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可他一直未能看清对方的容貌,只知对方处处合他的心意。
不知多久后,突然天光大亮,映入他眼帘的眉眼竟与阿爹一般无二。
阿爹通体潮红,吐气如兰地催他:“莫要停。”
他感知到自己尚与阿爹相接着,慌忙警告自己必须从这个大逆不道的春/梦中醒过来,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
他不断地向阿爹索取着,阿爹柔顺得几乎化作了一滩水,任他为所欲为。
待他转醒,已是日上三竿。
他瞧着自己污秽不堪的亵裤,自责地心道:我怎会做这样一个梦?
偏生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裴玉质见素和熙迟迟不起身,还以为素和熙病了,一推开房门,竟是意外地见到了正褪下亵裤的素和熙,那亵裤上沾满了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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