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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非美人,亦无疯骨(玄幻灵异)——舟人弈语

时间:2021-05-20 10:27:36  作者:舟人弈语
  初见时, 对方颈上那玉石完全令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开口的声音都微微发颤。
  他找了那人有多久?
  三百多年,无数个日夜。
  久到找人不过成了四处周游的例行公事,甚至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不掺杂什么幻想。
  久到那夜的雨声渐消,满地骇人的血迹都不似今生。
  但又太不像了。
  这人处处设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将身边的人都纳进严丝合缝的算盘中。
  从江屿身上, 看不到一点曾经那人的影子。
  于是他从潜意识里开始怀疑、排斥, 不愿他们是同一人。
  但他们又那么像。
  江屿时而冲动莽撞,时而圆滑诡诈。他可以心狠到玩弄人心,也可以坚韧到十年如一日地隐忍,也会为了那一丝情意,不顾安危冲进火场中救人。
  是彻底矛盾的一个人。
  若真的是他……
  嘎吱一声, 树干在他手中断裂。
  而待他再抬起眼时,瞳孔中却掺杂着一丝猩红,像是隐忍到极致的一匹野狼,眸中充斥着绝望又迫切的光。
  牢中。
  江驰滨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半旬之久,处决迟迟未落。
  但毕竟是皇子的身份,牢狱生活也并不差哪去。三餐饭食都是府上人特意送过来的山珍海味,连牢内地面都铺上了一层厚实保暖的毛毯。
  而他本人却像是疯癫了一般,每天昼夜颠倒,送来的饭菜根本不吃几口。开始的几天尚且挣扎吵闹,偶尔向前来送饭的人打探外面的情况。后来便是整个人双目放空,安静得一动不动,只是偶尔迸发出几声极其凄厉的笑意。
  他在牢中昼夜不分想了四五天,也没搞清自己的计划是在哪里出了岔子。
  此事他可谓办得极为谨慎,了解真相的人一只手能数得清楚。
  那下毒与栽赃萧向翎的侍女更是他精挑细选,与她以兄长性命为筹码,本应是毫无差错。
  是他亲眼看见江屿喝下了那壶酒,而对方却安然无恙;而自己并未给丞相下毒,对方却毒发命毙当场。
  是江屿,他从一开始,从宫宴当晚就识破了自己的计划!
  他指尖狠狠刺进拳头中,甚至扎破皮肉,渗出了血迹。
  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得不将事情一遍遍在脑内回放,一个个审视自己身边的人,被迫去怀疑自己曾信任的心腹手下。
  他机关算尽,为的不过是让江屿在他母妃忌日当天中毒而死,好顺势重翻旧案,将太子扳下台。
  为的不过是殿上那九五之尊位。
  可如今,别说储君之位,就连性命都堪忧。
  悬在头顶迟迟未落的铡刀最为致命,因为那会逼疯人的神智,让人沉浸在没有尽头的恐惧与怀疑当中,再没有了斗志与勇气。
  他又怎会不疯?
  脚步声从暗廊另一端传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令人抓狂。
  他麻木地抬起头,冷冷望着牢外的一把明火。
  来人一身白衣,手握折扇,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无边的温润儒雅。
  那人脚步停在囚室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落魄的身形。
  “太子殿下。”门口的狱卒皆行礼。
  太子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目光却始终锁在地上的人身上。
  “……哼。”地上的人抬起眼皮,冷笑,“来看热闹?你算什么东西。”
  太子面上的温和儒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冷漠而鄙弃的面孔。
  他没理会地上那人的挑衅,只是沉声道,“北疆残党作乱,我会率军出征,不日即将启程。”
  江驰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愣,“怎么不是萧向翎?”
  “有人举荐了你,父皇说,你与我一同前往。”
  江驰滨实打实地僵在了原地,他的双目陡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又欣喜若狂,几乎要从地上爬起来。最后却又强硬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神情阴暗狠厉。
  “你是想这路上杀了我是不是。”他声音颤抖,双目通红,“天下人皆知你是仁厚儒雅的太子殿下,却没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肮脏事情,十七年前……那时候我就不该帮你包庇,就该把你的真面目撕开展示在天下人面前。”
  “十七年前,是你非要心软留他一命,而后又对他百般纵容。十七年了,你这兄弟情深的戏码还没演够吗!”
  话说到一半,他又开始发出不自然的尖锐笑声,仿佛嗓子被卡住一般,“可他知道什么,他若知道你曾经做的事情,会有多恨你。你不傻,可你为什么,一定要一直护着他。”
  他良久才止住笑意,像是彻底疯了一般,压低了声音,眼神中闪着极致的光彩与恨意的快-感,“江屿他不喜欢女人,你不是不知道吧。”
  感受到太子身体一僵,笑意便更浓重了几分,“我看得出,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真是可怜。”
  太子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怒意,却转瞬间被冷漠遮掩。
  他强压着怒火,直到平稳的气息略有颤抖,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
  “你那漂亮的公主太子妃也很可怜。”江驰滨继续笑道,“而太子殿下你也真是心胸宽广,不久前还听说你在怂恿父皇给江屿找个妻室,最后怎么没了音讯,是不是被江屿给推了?”
  太子越是不说话,他就嘲得越起劲,“你说说看,人家江屿都知道,不喜欢的东西要推开,而你怎么就从来不懂这个道理。”
  这话便是另有所指了。
  沉默良久,太子却终究没吭声,也没反驳,只是转身要离开。
  却又被江驰滨陡然叫住。
  “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怎么就先走了呢。”他笑道,“话说到十七年前,你身边养的那条狗,还在你周围乱吠吗?”
  良久,太子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但却令人觉得,这摇头并不是否认对方的问题,而只是单纯地表达无奈,亦或是不想回答。
  他转身离开,半路回头看了一眼。在晦暗的牢火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北疆战场上见。”
  而那一向温和的目光中,却是透露着明显的杀意。
  数月过去。
  冬至,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江屿府上的三盆火炉变成了四盆。只是站到门口,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甚至令人窒息的热气。
  江屿身体恢复得很好,顾渊整天琢磨着怎么让膳房做点滋补的餐食,给他们家殿下送过来。
  而江屿那一向苍白的脸,也好不容易沾了点血色。
  这段时间可以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魏王做得轻松得很,没有饥荒,没有刁民闹事,大小事情都被别人处理得妥帖,江屿不过偶尔翻翻文书,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斗米的事情。
  北疆战事反复,捷报常有,奈何北寇狡猾,总是清缴不到根源。
  皇上最近龙体还算安好,看那矍铄的精神气,再撑几年也不成问题。
  除了偶尔在堂院内练剑,江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斜靠在塌上,看顾渊上次带回来那些民间杂事,偶尔掺杂着几本动作画本。
  杂事中提到不归山,他便总能想起自己颈上的玉,以及缠绕多年的那些诡异梦境。再深入去想,便是在山洞中试图向萧向翎探寻不归山传说,而后心血来潮问的那一句话。
  他问:“那传说中的鬼,是否就是萧将军你?”
  对方自然是摇头否认。
  但若细想,却终究有些不对。话问出的一瞬间,对方却像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才极其轻地摇了摇头。
  轻得像是随意的敷衍,又像是刻意在隐瞒些什么。
  现在回忆起来,萧向翎对山上的地形也是熟悉得不寻常,对两个位置隐秘的山洞都了如指掌,并不像是第一次前往此处。
  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而今竟也对不归山好奇了起来。
  念及此,脑中却又有一映像始终肆意地向外钻——是那冬日初雪的深夜,披在身上的一件厚实的裘衣。
  自从那日二人交手后,便是许久未见了。
  虽说平日里二人并无什么见面的契机,但江屿却总是觉得,对方像是有意在避着他。
  毕竟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雪白的裘衣,却愣是不听话似的往脑海里钻,让人心烦。
  “备驾。”江屿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对顾渊吩咐道,“去夏大人处。”
  宫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步辇内却依旧泛着冷,时不时有风吹进来。
  顾渊坐在江屿身边,为他盖上了那件雪白的裘衣。
  “顾渊。”江屿斜靠在车壁上开口。
  顾渊一愣,平日里江屿对他说话向来是径直吩咐,很少有叫了个名字却没有下文的情况。
  “殿下?”
  “突然想起一事。”江屿慢声道,“我与萧将军出行去不归山时,我骑的那匹马,可曾由他人经手?”
  顾渊顺着裘衣的手微微一顿。
  二人走的时候分别驾两匹马,回来的时候同乘一匹,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却并未多问。
  而自从两人不归山回来,都已数月有余,他不知江屿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
  而江屿的神色看上去却又轻松散漫,似是对结果完全不在意。
  “马匹是夏大人从众马驹中挑的,体力、体型、性情都较为合适,随后是我牵过来的,可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随便问问。”江屿笑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随意侧头,目光打向顾渊的眼中。
  黝黑的眸子中映着两个人影,共骑一匹马上,而二人距离极近,举手投足间似有亲昵之态。
  江屿错开目光一笑,顾渊这是害怕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大概还在将曾经那些莫须有的暧昧谣言耿耿于怀。
  “那你知道我为何与萧将军共驾一匹马回来吗?”提到萧向翎,江屿心情似是忽然变好,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玩笑话。
  顾渊看着江屿略微弯起的眼角,试探道,“殿下那匹马……出了什么问题?”
  “这倒是没有。”江屿眸中渗露几分意味不明的浅笑,“是因为萧将军他……”
  ——铿
  话音被骤然响起的刀剑声打断,顾渊挑开车帘一看,车辇此时竟是路过了将军府上。
  “最近事情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倒是有很多人上赶着到将军府去虚心求教。”顾渊解释道。
  “嗯?”江屿也抬起眼皮看过去。
  只见院门开着,里面围着一小圈人,萧向翎和另一个身着常服的青年人站在中央,二人似是在切磋剑术。
  顾渊总觉江屿这声“嗯”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却只当是他与萧向翎素来关系不和,一边催促着步辇快点经过,一边试图岔开话题。
  “话说前几日路上遇见夏大人,他还说殿下寝殿中实在是太热了,不然他……”
  “如何求教?”江屿挑了挑眉,竟是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非要刨根问底。
  顾渊后悔嘴碎说了那么一句,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有不少人仰慕萧将军常胜的大名,提剑来请求切磋,实则是求指导,这几日人也是越来越多。”
  江屿竟是一直未落下视线,薄薄的眼皮在上方折成了一个极浅的褶皱,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却也俊俏又乖张。
  他看见萧向翎站在院落中央,手中没拿那把沙场上常用的玄黑剑,却是换了一把相对普通的铁剑。
  而似是由于教导的性质在,一招一式总缺了点味道,像是在刻意收敛着速度与力度。
  可即便如此,对面那人还是应接不暇,不一会就气喘吁吁。
  顾渊看着江屿的脸色,帘子降也不是,举着也不是,便僵在了远处,全等江屿发话。
  却不想对方竟是看得津津有味。
  车辇经过并无多大声响,尽数被院落内的打斗声掩盖过去。
  但萧向翎却似是察觉到门外的目光,转头看去。
  二人目光又猝不及防相对。
  萧向翎只是微微喘着气,脸上依旧戴着那密不透风的银质面具,却有几滴汗水顺着微微仰起的下颌淌了下来,正好回转在凸起的喉结中央。
  “放下。”江屿错开目光的同时轻声开口。
  车辇侧帘应声而落。
  又行了十余米远,车辇却猝然停住,甚至高度也降了下来。
  顾渊便直接走出去查看。
  只见萧向翎一席黑衣立在道路中央,脖颈上还有未来得及擦干的汗珠。
  他微微一拱手道,“身为皇子伴读一职,除了例行上朝,数月不曾相见,乃是在下失职。正巧不久前在下幸得一壶佳酿,而今殿下愿意屈尊光临寒舍,在下冒昧邀请殿下前往府上饮酒。”
  这步辇明显只是路过,却被萧向翎说成是“光临寒舍”,愣是叫江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顾渊想给自家殿下找个拒绝的台阶下,便说道,“萧将军盛情我家殿下心领了,只是殿下此行本是想去……”
  不想江屿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顾渊整个人在步辇外,这一动作,便是只有一只手从帘内伸了出来。
  那手指修长且干净,却冰凉得如檐角苍白的一捧雪。
  “确是有失职了。”清冷而好听的声音从车辇内传来,“改日请父皇把这虚职撤了吧,萧将军现在风头正盛,不比刚进京城时候招人排挤,便也不需这闲职。”
  江屿说着,竟是从步辇中走了下来。右侧手臂较左侧微微夹紧了一些,顾渊便知道这是随身暗配着软剑的缘故。
  青年人容貌终究易变。数月过去,江屿身体恢复极好,又是高了几分,苍白的面上多了几分人气,更显得眉眼如画,清秀俊朗。
  “也的确是有些冒昧了。”他随意补了一句,垂眸间眼底的冰雪似是消融了几分,便又是那副极有迷惑性的温顺表情。
  “还请殿下能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萧向翎双手作揖状并拢,却只是微合了胸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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