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桌边伺候的婢女是寝殿里常出现的另一个熟面孔,却不是阿源,我仔细回想一番,发现似乎一整天都没见到她,心下顿时困惑,便转头问九千岁:“阿源可是告假了?”
与九千岁互相敞开心扉后,我才知道督公府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死规矩,只是刚到这儿的前几天我不敢随意说话,他便以为我在顺王府习惯了食不言,也就从未主动与我搭话。
九千岁将我没吃完的饺子挪过几尺距离,抬筷夹了两个放到自己碗里,半点不觉得吃我吃剩之食有损身份:“说是林宛给她下的药有后遗症,便请了一天病假。”
“后遗症?”我愣了一下,立马放下双筷,急急追问,“伤及身体了吗?可还严重?”
她是因为我才会被林宛下药,若有什么事,恐怕我得日夜难安。
好在九千岁摇摇头,给了否定的答案:“无妨,已经看过大夫了,休息两日便可。”
我松了一口气。
虽然阿源很少与我交谈,我们俩并不亲近,但自我与九千岁同住,饮食起居便多有赖于她的照顾。她大概是服侍了九千岁多年,性格稳重,做事干净利索,管理能力极强,连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都能事无巨细地顾及到。阿源因为九千岁而把我当作主子对待,我却从未把她当作下人,在我心里,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先生。
下药之事,想来还是找机会同她道个歉才是……
伙计们,看似通篇灌水,其实这些知识点后面都是要考的啊!
(嘘🤫当我没说,把它当甜甜的日常看就好了,嗯
第29章 大哥哼哧哼哧地拖出半头猪
夏去秋来,督公府里的绿植黄了大半,风一吹,便落了满院满地的枯叶,半日不扫,几乎见不到地面的颜色。
我在这漫天飞舞的叶雨中练剑,平滑的剑尖准确无误地撞上叶片,除了让它多打几个旋外,没有任何杀伤力。
内力全无,四肢软绵,再加上剑刃未开,这一套下来只是花拳绣腿的空招式,我没有任何意外。
但练练招式也是好的,免得太久没动弹,连这些肌肉记忆都模糊忘却,那可就真真断了重拾武功的可能。
其实我更惯用的是暗器,但暗器机关复杂而机密,并不是寻常可得之物,所以不敢贸然开口向九千岁索取。
虽然九千岁如今除了上朝便是回在府里,几乎不在宫里多待,但那样一个位置,又怎么可能闲得下来呢?我知道他其实很忙,会在我午睡、磨剑、练武的各种琐碎时间里处理职务,然后尽可能多地挤出所有时间陪我。
其实我不觉得日日待在府中有什么委屈,也明白自己的身体与身份现在不适合随意上街,哪怕之前被拴在寝殿里,也从未生出过怨言,原本是不需要九千岁特地做这些迁就的。
可他还是做了。
他的温柔总是无声无息地渗入到空气中,从不言之于口,却在行动上远远超过了十成十。
我以前并不明白为什么世人那么执着地追求所爱之人也爱自己,直到现在才隐约有了答案。若世界上有一个人无条件地爱着你,他可以在寒冬中为你升起一簇火,可以在洪流中为你架起一叶舟,会在你孤独无援的时候化作你最后的依靠,也会在万物枯竭的深秋为你种出一片鲜花。
我收剑入鞘,转头,便见屋檐下的九千岁朝我招了招手。不是殿下那种召唤宠物的勾手,而是更为平等自然的方式。
他不会为我种一片鲜花,因为我不是花瓶。
但是他会将自己亲手泡的桂花茶递到我手里,并告诉我,明年把身体养好了,就可以喝地窖里的桂花酿。
大管家上前来,趴在九千岁耳边小声禀告着什么事,我见状便没再出声打扰,只点了点头,算作方才对话的回答。
有听阿源说过,督公府原是前任厂公在世时所修建的,那位大人好奢靡,自身体质也极其畏热,便主张将冰窖修得又大又深,于是最后建了整整七年之久。老厂公好不容易得以入住,还未享受几日,却第八年仙逝而去,所有财权便都顺理成章地被九千岁接手,包括崭新的督公府。
那桂花酿便是九千岁上任第一年亲手封存的,常年藏在堆满冰砖的地窖里,过低的温度牢牢封存住了桂花的香气,一旦拿出来化开,便是醇香四溢,连皇上赏赐的西域葡萄酒都要失色几分。
偌大的督公府,似乎也就剩下冰窖是我没去过的,九千岁一提起桂花酿,我还真被勾得有些好奇起来。
那头,管家已经说完了禀告之事,退开一步弯腰等着答复,九千岁皱眉思索了片刻,才一挥手,吩咐道:“带他去前厅。”
有客来访倒不稀奇,多半是朝中品级较低的同僚上门来求些渠道,只是绝大多数都不会被接见。
“小景先自己休息会,睡个午觉。”九千岁站了起来,拍拍我的发顶,“我去见见客,很快回来。”
我漫不经心地应声,低头又喝了一口清香的桂花茶。
他却直接从我手中端走了茶盏,放到小几上,弯腰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不放心似地吩咐:“乖乖的,别乱跑,否则把你锁起来。”
我觉得他有些夸张,仿佛直接把我当成了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只得再次无奈地点点头,发誓自己不会离开后院的范围。
他便换了身衣服往前厅去了。
我也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糕饼碎屑,往院外走去。
冰窖是在厨房那头,也是划在后院的区域内,总归是无事可做,我去看一眼,并不算违背誓言乱跑。
况且身后还跟着婢女。
散着步便到了地方,恰好遇到孔武有力的掌勺大厨来取些晚膳所需的肉菜。他仅用单手便掀开了几十斤重的盖板,热心地提着灯走在前头,提醒我下头阴冷,切不可久待。
我跟在他身后,一边答应,一边感受着每下一步都会冷上一分的温度。
等到终于踩到结实的地面,已是冷得如同寒冬,身上没多厚的衣物挡不住这样的侵袭,霎时冷得汗毛倒竖。
厨房大哥将提灯挂到墙上的小勾上,大半间冰窖便被照出了大概轮廓。
我暗自惊叹了一番。
此处果然很大,初略看上去该比主殿都阔上不少。小小的提灯原是万万不能照亮这么大范围的,可四面八方整整齐齐摞起来的冰墙却无限折射着那点微弱的光,把亮色送到各个角落。每一块冰都晶莹剔透,点缀着点点微光,是从见过的美。
一道半人高的冰墙将整个冰窖分为两半,大的那边仅做存冰之用,另一边则在冰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杂物。有厨房的各类食材,不易保存的贡品赏赐,还有三伏天用过的冰席冰枕,以及角落里整齐摆放的两排酒坛。
我惊奇地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冰墙,坚硬又冻手。
大哥哼哧哼哧地拖出半头猪,见我好奇地左摸右摸,便笑着提醒:“这些生食腥脏,柯公子还是别走太近为好,可以去那边看看,我再找些蔬果,咱就上去了。”
我便听话地转了方向,朝他指的那边,也就是存酒的角落走去。
对于不怎么嗜酒的九千岁来说,这里的藏酒属实太多了,大概得有几十大坛,每个坛身都包着防止冻裂的棉布,厚厚一层封泥被冻得极硬,上头用笔墨记着封存时间,字体张狂有力,一看便知出自九千岁之手。
我顺着这一排酒坛边走边看,发现几乎没有两坛是同一天所酿,而是断断续续地横跨了那一年整个秋季,越往角落走,时间越早。
身后大哥又哼哧哼哧地拖出了半袋白菜,高声提醒我如果觉得冷就先上去,别在里头冻出病了,我回头应他,说我看完这个就走。
再转回头的时候,视线里突兀地捕捉到一抹白色,与酒坛子不同,小小的一个,独占了一整块冰砖。
脚下没停,再近了,才看清那东西是清晰面貌。
……竟是,一个歪歪扭扭,不甚漂亮的雪人。
准确来说,是刚到督公府的冬日里,我亲手堆的那个雪人。
那时他笑我这么大人了还玩雪,我本要销毁,却被直接抱回了屋里,而后九千岁一言不发地出门……居然是为了,将雪人收到冰窖中吗?
还记得那也正是我开始怀疑他对我抱有情爱之意的时间点,隔了三季再次看到这个雪人,我又一次心跳加速地发现,他对我的情感比想象中的还要更深、更执着。
甚至连雪人脑袋上属于我的指印都还清晰完好,我无法想象当初凶恶可怖的九千岁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个丑丑的雪人,亲手放进冰窖里的。
明明每一日都在因为我的疏远与谨慎而生气,却还是每时每刻都记挂着对我好。
这份感情重得叫我心慌,叫我不住地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
“柯公子!柯公子!咱该上去了!”
粗犷的嗓音把我叫回了神,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没有任何犹豫便接受了大哥让我先上的提议。
从未有一刻这么想见到厉钦。
大哥扛着猪肉托着菜袋爬出地窖,我连等他盖上井盖的耐心都没有,拔腿就朝前厅跑。
想和他说点什么,又不知道究竟该说点什么,只知道唯有他,才能缓解这股要命的心慌。
很久以前埋下的糖,嗯,味儿倍正~
第30章 如果,这样能让小景开心点的话。
路过花园,目光穿过一片空阔的庭院,便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前厅的屋顶了。
我许久没有跑动起来,只觉得从前轻盈如羽的身子变得着实笨重,才跑了这么一点距离便已经气喘吁吁。渐渐减慢了速度,变成疾走,又变成慢走,最后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虽然去找九千岁不是“乱跑”,但毕竟先前已经答应过他不离开后院范围,贸然前去,也是违背诺言……
回头,方才被我甩在身后的两个婢女提着裙摆追得面色发白,一边着急地喊我停下,喘得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再往前走,在花园寻了个高处的小亭歇脚,对着远处的屋顶发着呆,等九千岁见完客回来。
九千岁一向说到做到,说很快回来,就一定会很快回来,况且我还去了冰窖一趟,此时太阳已有斜下的趋势,应该不会等得太久才是。
果然,两盏茶时间后,便隐约见到那头有人影出现,迈了前厅,不紧不慢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是身着深紫色官服的是九千岁。他身形高大,形态挺拔,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与他并肩前行的客人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走路时带动的一点衣角偶尔会从九千岁的身侧露出来。
是黄色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是只有皇家人才能穿的颜色,天子明黄,太子杏黄,皇子金黄。
九千岁停了下来,转身背对着我,向那个人行了个不算十分恭敬的礼,脑后长发微微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接着便伸手做了请的姿势。
虽说九千岁品级高,权势重,但若说送皇室中人却止步于庭前,那对方只可能是身份一般的皇子……
管家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弯着腰为客人引路,那人一甩袖,大步往前离开,彻底脱离了九千岁的遮挡。
金冠,黄袍,身形儒瘦,走路习惯微微弯起右手,以防止佛珠手串被过大的衣袖缠绕。
真的是殿下。
跟了他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认错。
我知道九千岁前段时间因为林宛的事情与他彻彻底底撕破了脸,也知道九千岁在朝堂上屡屡给他下狠招,却没曾想他如今还会孤身来访督公府。
不过,既穿着朝服,该是所为公事,只是不知道什么事需要堂堂王爷亲自跑腿。
九千岁连目送都没有,直接转过身往后院走来,我立马站起身朝外走。
花园小路弯绕,我一时心急,中途走错了一小段路,好在最后堪堪好在九千岁走到花园边时与他碰上。
“小景,你怎么——”九千岁见了我,急急刹住脚步,皱起眉头。
“我就在花园里等你,没有出去的。”
我连忙上前一步,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也顾不上身后还有婢女看着,直接把自己贴进了他的怀里,打断了他的问话。
这还是两个月前温泉那一夜之后,我第一次主动与与他如此亲近,虽然每夜都会被按在这个拥抱中入眠,但自己主动终归还是不一样的,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热。
九千岁也有片刻的坚硬,双臂下意识扶住我的背,良久才蹦出一句:“身上怎么这么冷?”
我抬头看他。
“方才我去了冰窖。”
九千岁也低头看我,所以我能看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往边上偏转了一点点之后,又故作镇定地转了回来。
“嗯。”
“那个雪人,是你放的吗?”
“……嗯。”
他好像有些害羞。
但我今天却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想再一点一点地去猜他究竟为我做了多少。
“为什么?”
身后的婢女已经自动自觉地默默退远,九千岁沉默,我便也沉默,目光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一只手终于还是抬起来,覆上我的后颈,轻柔地摩挲。
“……因为,小景当时看起来很不喜欢这里。”另一只揽在我背后的手微微收紧,“我决意只留你到解完毒,便放你离开。”
“放我离开……?”
“嗯。所以,提前留点念想。”
九千岁身上的味道烘得人晕乎乎的,我撤后一步,从他怀中退开来。想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但他比我高上不少,所以还是临时改为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
“没有不开心,那时候只是太怕你了,现在不会了。”
“但也没有开心,对吗?”
九千苏翻手,反把我的手团成一团握进他的手心里,牵着我慢慢往回走,“我还没有做到让小景开心。”
他好像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揣摩我的情绪,在意到钻牛角尖的程度,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费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可爱,生怕私塾中的小同学们不与他做朋友。
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能摇摇头:“不是的。宫中选中的暗卫大多性格淡漠,少有悲喜,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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