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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玄幻灵异)——月色白如墨

时间:2021-05-22 08:48:52  作者:月色白如墨
  他带了西淮一同前往,还是第一次去时乘坐的那架马车,但是此时二人心境,已与当初大不相同。
  但是在前往庙宇的途中,发生了另一件事,让二人极其意外。
  ——沉宴降下了对林昆的处死判决:
  凌迟。
  林昆似乎是毫无辩解意图的,这个曾经受尽美誉,在御史台守着最后一方清净的御史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去,他却仿佛早有预料。
  他早就提前支开了李斯年,让他在二十余日前替自己前往关山郡办事,并在内监前来宣旨时,对西淮银止川为他找出来的线索只字不提——
  ……看起来,就好像是故意选择赴死一样。
  他平静地听完了指令,监守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他只笑了一笑,朝旁侧目瞪口呆的候尚说:
  “我要去证我的道了……这之后,盛泱当海晏河清……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
  纤弱清隽的贵公子仰了仰首,看着那黑不见天日的底狱中唯一的一扇小窗,唇角有微不可见的笑意。
  银止川和西淮听说此事时已经在去荒庙的途中,似是为了掩人耳目,沉宴发令前没有一丝征兆。颁布号令后立刻处决。
  闭府许久的镇国公府,在此之前竟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陛下早朝下得令,”仆从哆哆嗦嗦说,“午时便行刑,已剩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了!”
  银止川不可置信,无论是出于对林昆身世的考量,还是对李斯年对林昆无可置疑的维护的信任,他都不敢相信林昆会被推出去处死。
  “林大人的兄长曾到狱中与林公子密谈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仆从匍匐于地,手足发抖:“林公子的兄长出来时,说‘我林家有儿郎如此,不负忠君肝胆’。那之后,林大人一族便再也未林公子说情分毫了……至于御殿大都统,早前听说为林大人办什么事,去了关山郡。此时说不定都尚未得到消息……即便知道了,恐怕也回援不及。”
  银止川再难说什么,登时一驾马车,转头朝刑场奔去。
  一路上,他们见到许多人,但是都很奇异,这些曾经对林昆感恩戴德百姓,而今都换上了另一幅面孔。满面的憎恶和痛恨,吵吵嚷嚷地拥挤着,要去看林昆的行刑。
  乌合之众的爱和恨都这样轻易,他们需要一个痛丧亲人的发泄口,也习惯人云亦云,甚至不需要多么清晰的证明,只要有人这么告诉他们。他们就愿意在最安全、最人多的地方,恨恨丢出自己的臭鸡蛋。
  银止川策马入闹市,在集市上惊得街边两侧商贩都鸡飞狗跳,但在一片入飞的倥偬中,他还是听到了许多的议论:
  “……原来林大人真的是触怒神的人啊……他提出的废除钦天监,也是惹得星野之都爆发毒疫的根源呢!”
  “幸好钦天监的达人们平息了神的怒火,否则我们会怎么样,真是不堪设想!”
  “亏得我当初还感念过林大人深恩,以为他不让我们祭祀河神是什么善举……但是祭祀河神,不过每年死九十九个女孩儿,若不祭祀,倒霉的可是我们全城人!”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脸上有沾沾自喜的笑意,好似即将见证一桩叫他们轻松的善事。同时夹杂着,还有一两句感叹林氏一族也会愚昧至此,不敬奉神的轻噫。
  沉宴的计谋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相信,银止川不知道这些话在林昆的囚车过去时,林昆有没有听到。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孤芳自赏的年轻御史,但是倘若这些话叫他听到过,银止川想,他该多么伤心啊。
  这一年岁末,楚渊去,林昆殁,盛泱之民已经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但是他们尚不自知,且愚蠢蒙昧地庆祝着,放响鞭炮,以钦天监的寺庙代替观星阁的神堂,要追逐着能赏赐他们幸运与平安的“神使”们。
  有时候救民,是很叫人伤心的一件事。
  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事实会告诉你,有很多一部分人,他们本就不值得救。
 
 
第149章 双更合一
  林昆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他要了一碗酒。
  每个犯人临刑前都可得到一份丰盛的“断头饭”,更不必说像林昆这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
  他原本应当关些时日就会被放出去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乃至侍卫也一直对他客客气气。
  而今被押上刑场,坐在囚车中,也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随时都会官员骑着快马赶来,手中高举着手谕,喝道:“刀下留人!”
  “……林,林公子,这是您的酒。”
  行刑的刽子手忐忑犹豫地解开林昆手上的锁链,让他能够稍稍够到面前的托盘。
  林昆衣物尚算得上整洁,虽然宽大的囚服衣衫对他而言有些略微的大了,袖口和衣领处都空空荡荡,稍一伸手,袖子就会滑到小臂处。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捧起木托盘上的一碗酒盏——手很稳的,没有一丝临到死亡前的恐惧或颤抖,就那么平静地一饮而尽。
  林昆是饮酒的,和大多数清风文秀的士子不同,他不仅诗文写的风流,而且多斟烈酒。
  每次失意或心中迷惘,都在一场大醉中合衣睡去,醒来时身上落满花瓣。
  身边的桃树在风中簌簌轻动。
  “御史台林昆,欺上罔下,结党营私,祸国危民,触怒天神……”
  监刑官捧着谕旨,开始一项项宣读他的“罪名”。
  林昆神情淡漠平静,好像对这份宣判供认不讳,没什么异议。
  他坐在风中,初冬的寒风将他的衣袖吹得微微扬起,单薄的囚服也鼓了起来。
  围观的群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缩头蜷尾的,手揣在衣袖里,鼻头冻得红红的瞧过来。
  有些个别的百姓,棉衣上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结块的棉絮来,已经弄得脏兮兮。
  林昆凝视着其中一个小丐,他什么也没有,只穿着一件和夏天时一样的平袖单衣,干瘦的手脚都伸在外面。
  ……明年的冬天,就不会再没有棉衣穿了吧?
  林昆心中无声地想着,很淡地露出一个笑。
  “……圣心怜悯,特赐一死。钦此——!”
  手谕已经宣读完毕,监刑官收了圣旨,转身坐到高高的台座上。
  行刑官重推了林昆一下,和鬃熊一样的行刑官比起来,林昆显得过分孱弱了,他很轻易地就被按倒在刑木上。
  监行官很紧张,在刑场周围布下了许多人手——
  他是朱世丰的人,担心发生劫囚之类的事情。未能保证处决的顺利完成,回去会受到惩罚。神经也一直高度紧绷着……哪怕准确的消息已经告诉他,最有可能救林昆的李斯年和林家,一个正在千里之外,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一个自早上圣谕颁布后,就闭门不出了。
  ……但是事实上,林昆自己心中就怀有一个能立刻救他于濒死的信息。
  只要他说出来,让刑部去调查候尚从女尸中找到的金铢,于情于理沉宴都不得不取消他的处罚。
  但是他不愿意。他是自己一心求死。
  怀着一种莫大的决然的勇气,他布下一场必杀的局,以自己的性命而饵。赌盛泱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
  后世再提起这位御史台最后一位真正的御史时,总是用一种悲哀的,难以形容的语气,书写道:
  “时,大厦将倾,王室末路。有人怀抱明月之心,欲挽狂澜于既倒。然,国祚将尽,君昏民聩,终不能成也。”
  曾经秋水阁上,青色的孔雀翎羽遮面,一柄青玉折扇缓慢挑起珠帘。
  白玉一样的手指,冷眉冷眼的公子,烈而甘辣的苏合香。终究一去不复返。
  “刺啦——!”
  行刑手也喝完了最后一口烈酒,猛地将碗只掷在地上。
  他鼻腔和口中都吐出热气,朝林昆走过去。群情兴奋起来,都大声地呼着“好”。
  “让他贪污关山郡的赈银!!——”
  “让他拉帮结派,意欲对钦天监和天神大人不轨!!!”
  “快,杀了他,杀了他!!!”
  ……
  崇信二年,冬。
  一场寒风中,御史台最后一名御史,林昆殁。
  ……
  银止川最后赶来的时候,林昆已经垂死。
  一切都太晚,一切都已经结束。
  他挥退围在刑场周围的侍卫,监行官怒而站起,高声呼喝道:
  “你敢!——”
  银止川将折下的旗杆当做枪戟,横横一挥:“滚开!——”
  周遭的侍卫应声而倒,剩余的瑟缩不前,只远远地将银止川围成一个圈,并不敢靠近。
  银止川下马,一枪劈昏行刑官,西淮已经在林昆身前。
  但他并不敢触碰林昆——林昆已经是血人,任何触碰都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西淮默然无声地看着他,此时他们两人就像一面镜子的两端,一个是意气风发的曾经,一个是血肉模糊的现世。
  同样是冷郁而惊艳的士子,却都有着这般惨烈的开端或收鞘。
  “……离。”
  林昆极轻喃喃。
  西淮凝视着这个年轻御史的眼睛,有一刻,他甚至是嫉妒的——
  因为这个人,直到今日,直到此刻,眼睁睁看着他的理想破灭,眼睁睁看着他想要救离水火的黎民是这般盼着他死,但是他竟然,依然有着如此清澈如溪水的眼睛!
  黑白分明,永远不变得混沌,永远不向现实低头,永远天真的眼睛。
  “李斯年。”
  西淮低声说。那只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但是他奇异地从林昆翕合的唇中读懂了。
  “李斯年很好……”西淮说,“他听了你的话,去了关山郡,不知道这边的消息……”
  也未能来见到你最后一面。
  林昆松了口气,点点头。他似是疲倦极了,一直紧攥着的手指松开,眼瞳永远地暗淡了下去。
  没有关系。宇YU溪XI。
  在最后一个时刻,他想,他已经同他告别过了啊……
  此时,天空阴沉得就像一只倒扣的碗,明明是正午,但是却没有一丝明晃晃的太阳。
  铅灰色的云笼罩着整个星野之都,第一片细雪飘落下来,旋转着,堪堪停在林昆漆黑蜷曲的眼睫上。
  “你……你们敢闯法场!?”
  这时候,监刑官终于缓过神来了,拍案呵斥道:“来人,给我把他们都押起来——”
  “——该被押起来的人是你!”
  然而,谁知,银止川怒吼的声音比他更高。
  年轻的少将军跨着马,西淮已经用白色的外袍将林昆的尸首裹起来。银止川道:“关山郡赈银一案,真正的祸首另有他人。你们枉死无辜,谋害忠良,是盛泱不可饶恕的罪人!!”
  监刑官怔愣在原地,银止川携西淮掠阵而去。最后临走前,还将刑架前碎裂的碗瓷随手掷到了刑官面前,堪堪停在他迈出去的脚尖一寸。
  “我会将真正的元凶公布于天光之下,介时有罪之人,皆当以生命付出代价!”
  监行官被那擦着自己脚尖停下的瓷片微微震慑到了一刹,待他再抬眼时,已经离银止川很远了。
  驰离的风带来他的声音:“待此案水落石出之时,就是你们党羽覆灭之日!!”
  “……”
  监行官无意识打了个寒战,但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呢喃着说:“……人反正都死了……劫走又有什么用?”
  “劫法场……可是大罪啊。”
  银止川犯下滔天之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但是这一次,奇异的,沉宴并没有下达什么指令。
  那个处在至高王座之上的人,意外地沉默了。
  然而实际上,连贴身的宫人,也有数日没有能目见天颜。
  他们只听到夜里密闭的鎏金殿里传来争吵、摔砸的声音。
  有人在压低了声音低喝,像两个人在秘密地吵架。
  但是……那个庄严高贵的屋子,分明只容许陛下一个人进入才对的啊……
  “朕命令你出来!”
  烛光下,沉宴捂着额头,痛苦地低哮着:“你是什么东西……敢暗算于朕……”
  七杀戏谑地凝视着他,操控沉宴的手在纸张上胡乱画着。以颅内之音回答: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怎么,接受不了么?”
  大概楚渊对沉宴而言真的有特别之处,自从这个观星师离开之后,一直被压制在体内沉睡的原识竟然强行苏醒了过来,还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七杀烦扰想,当初没把那个观星师直接做掉,真是一大失误啊。
  “你即是朕……朕即是你?”
  沉宴咬牙而笑,怒道:“你在做什么梦!”
  他举起左手,抓着桌面上的匕首猛地向写字的右手狠狠刺去:“给朕滚出去——”
  “还真是坚持啊。”
  七杀低低而笑,他玩味地用右手抓住沉宴所控制的左手。分明是一个人,但是此刻看起来,沉宴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就像两个人在互相搏斗一样。
  “你对自己也这么狠么?”
  他笑着问沉宴:“即便切掉自己的右手,也不让我控制你的身体?……你分明有更好的选择的。与我共赢如何?”
  “朕、不会容你这恶徒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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