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繇对自己的邋遢满不在意:“我听说你要收养子,就赶紧回来了。皇兄为什么要收养儿子,你正当盛年,不能自己生吗?”
萧彧没有马上回答他,穿过回廊,到了后花园中的凉亭里,正值盛夏,园中池塘荷叶田田,洁白的荷花正迎风怒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在石凳上坐下,对萧繇说:“坐吧。”
萧繇坐下来:“皇兄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彧说:“我连妻室都没有,谁给我生儿子?”
萧繇说:“这不是理由,只要皇兄愿意,全天下的女子都愿意给皇兄生儿子。”
萧彧但笑不语,吉海此时已经端了酸梅汤过来,给他们倒上。萧彧将一杯冒着白气的酸梅汤推到萧繇面前:“喝吧,解解暑。”
萧繇看着袅袅的雾气,有些存疑,生出手指头触碰了一下杯身:“咦,冰的?怎会有冰?”
广州这地界,连雪都极少下,更别提结冰了,有饼也根本不可能储存到六月天。
萧彧笑道:“王涓的一个炼丹师友人从北边过来,引荐给我认识了一下,我与他聊了聊,他便用硝石弄出了冰来。”
“变戏法?”萧繇问。
萧彧摇头:“也非变戏法,可能是某些特别的物质在一定的条件下产生反应,生成了另一种物质。我也解释不来,世间的奥妙太多,需要慢慢发现。”
跟他聊过之后,那个原本热衷于炼丹求仙的道士如今已经开始钻研化学了。
没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火柴出现了,也没准还会有火药和大炮,虽然他对于在冷兵器时代弄火药有点排斥,但是想到最后火药会被西方发明并用来虐杀自己的同胞,还不如自己先发明呢。
更何况火药不仅仅是杀戮工具,更是生产工具,开山开矿都需要它。
萧繇一口气喝完了酸梅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喝干:“皇兄你还没说为什么要火药呢。”
萧彧说:“你慢点喝,冷饮虽好,不要贪杯,对胃不好。我自己不会生,所以才要收养。”
“什么叫自己不会生?”萧繇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彧,“皇兄莫不是有难以启齿的毛病?”
萧彧笑了:“别瞎猜。阿平是我从小带大的,给我当儿子再合适不过了。”
萧繇斜眼看着他:“将来他还会继承你的皇位?”
萧彧说:“若是他长大后品行端正,能力又够,未尝不可。”
萧繇激动地拍着石桌站了起来:“皇兄,你未免也太儿戏了,这么大的事,你怎能如此草率地下决定,将皇位传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更何况怎么能令群臣和天下百姓信服?”
萧彧叹息说:“阿平也不算外人,他是你三哥的儿子。”
萧繇愣住了,缓缓坐了下来,喃喃地说:“难怪。居然是三皇兄的儿子,他什么时候将儿子送来的?”
“去西戎做人质之前。”
萧繇默默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将这件事消化下去:“萧胤打的一手好算盘,将儿子送给皇兄,最后还白捞个皇帝来做。”
萧彧听见这话忍不住觉得好笑,这萧繇说话还真够直白的:“他将阿平送来的时候,我还在崖州流放,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他只是想给阿平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寄养而已,他若是将阿平送给你和老五抚养,你们会收养吗?”
“他若是送到我这里来,阿平只怕也会跟我那苦命的孩儿一样,早早就被西戎狗杀了。”萧繇以手掩面,声音苦涩。
萧彧拍拍他的肩:“又提到了你的伤心事,抱歉。”
荆州兵败之际,萧繇的妻儿皆于战乱中被冲散,等再找到时,都已经成为了尸体,萧繇几乎从不提这事。
过了许久,萧繇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既然皇兄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便说什么,尊重你的决定。”
“你也是他的叔叔,到时候一起来做个见证吧。阿平是个好孩子,可怜你三哥永远也看不到了。”萧彧叹息。
萧繇瞪大双眼:“三皇兄怎么了?”
萧彧说:“此次天花疫情的始发地在骆阳,再传播到各地,长安的疫情也很严重,老三在这次天花疫情中没扛过来。已经故去有半年了。”
萧繇气得用力在桌上一捶,咬牙切齿道:“三皇兄!又是西戎!我与西戎不共戴天,还有萧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萧彧知道萧繇的意思,如果不是萧祎送萧胤去西戎当人质,他也定不会就此客死异乡。
“都要报的,而且都会报的。”
收养仪式定在阿平生日那天,这既是阿平的生日,也是重新赋予他另一段人生的日子。
阿平生日前一天晚上,萧彧将阿平叫过来跟他们一起睡,并且问阿平:“阿平,你喜欢郎君吗?”
阿平抱着萧彧猛点头:“喜欢,我最喜欢郎君了。”
萧彧又说:“我也特别喜欢阿平,想要阿平给我当儿子。以后你就叫我爹爹,好吗?”
阿平愣住了,他这个年纪,最是依恋父母的时候,也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爹娘,但他却没有,所以他也问过身边的人,包括萧彧,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是:你娘已经不在了,你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以阿平一边羡慕着别人的爹娘,一边幻想着自己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并不觉得有多伤心,毕竟他对爹娘没有印象,而且他还有比爹爹还好的郎君。
现在郎君说,他要给自己当爹爹,阿平很快爬到萧彧身上跨坐起来,然后趴在他怀里,将耳朵贴在萧彧胸前:“爹爹,爹!”
“诶!”萧彧将他搂紧,亲吻着他的发顶,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没想到,听见阿平叫他爹爹,他会这么感动,当爹原来是这么激动的事,以后他也是有儿子的人了。
第126章 变法
裴凛之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搂进怀里, 摸着阿平的脑袋,说:“阿平以后就有爹爹了,师父和爹爹会保护你的。阿平以后也要保护爹爹啊, 不能让任何人欺负爹爹。”
阿平用力点头:“嗯, 我最喜欢爹爹了, 爹爹,我会保护你的。”
萧彧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谢谢阿平, 爹爹也会保护阿平的。”
裴凛之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异常巨大, 这两个男人是当今天下份量最重的人,他将会用一生去守护。
翌日,他们在祠堂中举行收养仪式,主持仪式的是王启, 作见证的则有萧繇、裴凛之、闵翀、孙非等朝中要员。
对于萧彧要收养阿平一事, 除了裴凛之和闵翀态度平静, 其余的人都很震惊, 萧彧如此年轻, 为何就要收养儿子呢。
还遭到了王启等大臣的强烈反对,这存在着巨大的隐患, 如若萧彧将来自己生了儿子, 养子和亲子之间可能因为争权夺利而发生不可控的祸端。
萧彧在别的事上无比英明, 唯独在后妃与子嗣上太过反常。
萧彧则是这么回答的:“皇帝之位, 理应能者居之,如若将来我的养子比亲子能干, 养子继承皇位亦未尝不可。如若亲子比养子英明,那就由亲子继位。”
这话当然是搪塞王启的, 他的儿子影儿都没有呢, 也不可能会有。
王启听见这话简直要气吐血:“陛下说得轻松, 九五之尊怎能让一个外人继承了去!让天下百姓如何信服!”
萧彧说:“阿平并非外人,他是越王萧胤的骨肉。越王在危难之际,将孩子托付于我,如今越王已经不幸故去,只留下这个遗孤,我将他视若己出,难道不应该?”
王启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是最重视宗族传统的,侄子失去了父母,叔伯理应将已成孤儿的侄子视若己出,加以善待,所以他没理由反驳萧彧的收养行为。
“陛下仁厚,愿意照顾兄弟之子,但万不可立此子为太子。这将会为日后的朝纲大乱埋下祸根。”王启认为萧彧可以收养阿平,但绝不赞同立他为太子。
萧彧没再反驳他,这事得慢慢来。
在祠堂中祖先的见证下,他们举行完了收养仪式。阿平也恢复了真名萧骞,这是越王为儿子取的名字,如今越王已故,这便是他留给阿平最后的东西了,萧彧没敢剥夺这个父亲的权力。
虽然有了大名,但阿平依旧还是用小名,大家都习惯了他叫这个名字。
府中的侍从也纷纷改口管阿平叫殿下。阿平总反应不过来,别人叫他,他还总是纠正别人:“我叫阿平,不叫殿下。”
于是大家便叫他阿平殿下,他才慢慢接受下来。
阿平四岁了,他很聪明,个子长得也比同龄人高一些,在家没玩伴,非常寂寞。
萧彧决定等秋季开学时,送他去学塾上学,也不为上学,主要是让他有玩伴,而且跟平民接触,能够熟悉普通人的生活状况,了解民生疾苦。
今年风调雨顺,又换上了杂交稻种子,广交崖三州的早稻获得了大丰收。萧彧十分骄傲,觉得自己所学总算没白费,真正为百姓带来了福祉。
未料这日闵翀跟萧彧反应:“今年粮食丰产,价格暴跌,官仓是否要购入一些粮食?”
萧彧便问:“粮价是多少?”
闵翀说:“糙米一斗只需十文,比去年跌了三分之一。”
萧彧皱眉:“今年增产的粮食最多也就三分之一,粮食怎么跌得如此严重?”按理来说,杂交稻增产,会让一部分缺粮的农民不用担心饿肚子,也不会多出太多流入市场,怎么会跌这么严重。
闵翀说:“我着人去打听了,不少地主今年开始不收粮租,改收现钱了。佃农为了换钱,大量粮食涌入市场,价格就低了。”
萧彧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农民增产,家家不缺粮食,市场上就不会需要太多的粮食。价格确实会压得便宜。你去调查一下,都是谁在收购粮食,看是不是北边来的商人。”
他担心是北边来的粮商在低价购粮,将来这些粮食就会成为对抗自己的战略物资。
闵翀立即领会了萧彧的意思:“臣明白了,这就派人去调查。”
两日后,闵翀回来汇报,北边来收粮的也有,但并不多,主要是本地的地主在收购。
自去年至现在,广州一直在宣传防治北边来的天花,对北边来的商船查得很严格,商船没有官府出具的文书是无法跟广州当地人做生意的。
萧彧眉头紧锁:“这些大地主不缺粮食,他们为何要低价收购粮食?恐怕这粮价也是他们压低的吧。”
闵翀笑道:“陛下圣明,粮价就是他们压低的。”
萧彧冷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歉年收粮,丰年收钱,什么规矩都是他们定的,简直岂有此理!”
“可不是,这些地主有的是粮仓,囤积粮食等待卖高价。”闵翀说。
百姓好不容易多收了三五斗,生活仍然没什么改善,还要受地主的双重盘剥,这些地主阶级简直令人深恶痛绝。
萧彧说:“你按照比现在市价高、比去年粮价低的价格去收购百姓的粮食,再多修几座粮仓储存起来。记住,不要收地主的粮。”是时候储备战备粮了,但也不能让地主赚了,尽管会有地主趁机将刚收到的粮食倒卖出来,但也赚不了太多。
闵翀说:“是,陛下。”
闵翀正要离开,萧彧突然说:“腾云,你说我现在进行土地变法,时机合适吗?”
闵翀愣了一下:“臣想知道陛下的具体变法内容。”
萧彧说:“所有土地收归国有,包括地主与小农的土地,然后按照人均进行重新分配。”
闵翀听到这里吓了一大跳:“陛下,你这是要动那些大地主的命根子啊。”
萧彧苦笑:“是,这个想法在我心中酝酿已久。一旦变法,势必会引起朝野震动,我已经可以想象到阻力了。但若是不变法,日后就算我们打下了天下,这些大地主便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闵翀想了想:“那陛下若是变法,现在就直接将这些大地主推到了对立面,将来推翻北方朝廷的阻力会非常大。还请陛下三思。”
萧彧点头:“对,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思虑良久,迟迟没拿定主意。近日这地主操控粮价的事又令我想起这件事来,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闵翀说:“事关重大,臣需要回去好好思索一番,不能马上给陛下答复。”
“好,你回去考虑一下吧。我也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你下去吧。”萧彧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臣告退。”
萧彧问的其他人自然是指裴凛之。
裴凛之听到他这个提议比闵翀更为震惊,闵翀入官场的时间不长,对一些世家大族理解并不透彻,他却是从小就接触的。
土地对豪门士族来说,那就是他们的根基。尤其是在政权更新迭代频繁的时期,货币的购买力浮动会非常大,土地才是永远的财富,购买土地是所有人的共识。
因而那些豪门大族的土地多得普通人无法想象,有的郡县,土地几乎就被一两个大家族瓜分了。
小农也许能拥有一小块土地,但抗风险能力太差,很容易失去的自己土地,最后沦为佃农。
有很多佃农为了逃避人头税,甚至主动卖身给大地主为奴,受大地主庇护,这些奴仆是没有户籍的。因此大地主不仅有地,还有大量的人力,具体是多少都不知道。
“陛下,我以为这不是合适的时机。如若是这样,将来我们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萧祎的朝廷军队,还有各地的豪强。”裴凛之说,“他们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倾尽全力支持萧祎来与我们抗衡。”
萧彧点头赞同他的说法:“你说的没错。那你认为等统一天下了再进行变法,阻力会有多大?地方豪强会不会拥兵自立,形成割据政权?”
裴凛之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陛下需要多一点耐心,等一统天下之后,便全面推行学塾、杂交稻、种痘以及减税政策,这些都是切身为百姓好的。一旦底层百姓知道土地变法是为了他们好,他们还会心甘情愿给这些豪强去打仗吗?说不定他们就直接将豪强给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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