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默一拍地板,怒道:“放屁!谁跟山贼是同伙了?”
萧彧说:“但山贼有你们提供的毒箭。”
“那——”居默刚想辩解,又停下来,“所以你跟官府是一伙的?”
萧彧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过太平日子,不想被山贼抢劫。”
“你的口音明显就不是崖州人。你说你是个田家翁,在哪儿种地?”居默冷冷地瞥着他。
萧彧笑着说:“我是建业人,去岁才到崖州,家住州城五里外的白沙村。寨主若是不信我,大可亲自过去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居默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你之前说的那个铁矿是怎么回事?”
萧彧说:“这龙虎山中就有铁矿脉,寨主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动手挖矿冶铁。”
居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石头便是明证,就是在山中捡到的。”他并不说石头是从寨中小孩那儿得来的,只说是山中捡到的,居默多半会被误导,以为是他捡到的。
果然,居默忙问:“矿脉在哪儿?”
“这我暂时不能说。咱们可以联手开矿冶铁,但前提是,得先将山贼除了。否则这座铁矿就会成为你们的噩梦,你觉得那些山贼知道有铁矿存在,会轻易放过它?”萧彧说。
居默冷冷地说:“那我凭什么相信你跟老虎寨的人不一样?”
萧彧笑着摊摊手:“至少我不会打家劫舍,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铁矿就在龙虎山中,这是你的地盘,想跟谁合作还不是你说了算?”
过了许久,居默才说:“我不会去对付山贼的。”
萧彧摆摆手:“不需你对付,只要你不协助山贼就行。对了,从今往后,不要再给山贼提供任何毒药了。”
居默不置可否。萧彧又说:“听闻寨主跟官府闹翻了,其实我能理解,你们的生存条件实在太艰难了,自己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哪还有余力去纳税。我想寨主必定也是很想改善寨中子民的生活条件的,现在是个机会,有了铁矿,以后还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吗?”
这话是真的触到居默的心理防线了,作为一寨之主,他的目标,就是要让寨中的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壮大他的寨子。然而山中土壤贫瘠,无法耕种,只能靠打猎采集,而这些全都是看天吃饭的,而且他明显感觉到猎物是越来越难打了,他的同胞每天都挣扎在饿肚子的边沿。
居默沉思了许久都没说话,萧彧也没再说什么,这需要居默自己去想通。他坐在那儿,瞌睡很快就袭上来了,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忙活了一下午,实在是累坏了。
裴凛之注意到他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便过来一点,将他扶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居默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已经睡得毫无防备的萧彧,轻摇一下头,说:“今晚你们就在这里睡吧。”说完起身离开了。
这房间里没有榻,也没有铺盖被褥,想来不是卧房。裴凛之便抱起萧彧,找到一处避风的角落,吹灭了灯,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山里夜间明显要比海边凉,睡到后半夜,萧彧感觉到冷,下意识地去抓被子来盖,然而并没有被子,他摸到了身侧的热源,赶紧靠了过去。
裴凛之睡得极警醒,萧彧一挨过来他便醒了,估计他是冷了,便侧过身,将他搂在自己怀里为他挡风取暖。
一夜好梦,萧彧是被脚步声给惊醒的,竹木结构的吊脚搂最大的问题就是动静太大,楼上有人一走动,所有的人就都能感觉得到。
萧彧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面朝墙壁,后背却感觉暖暖的,一扭头,便看见了裴凛之。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他感觉到了裴凛之的变化,同为男人,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往前挪了一点,然后坐了起来,一低头,裴凛之也睁开了眼,萧彧窘迫地笑笑:“傻哥,你醒了?”
裴凛之点点头,没说话,坐了起来,显然睡这一觉并没有让他俩忘记自己的身份。
萧彧本来打算昨晚去找阿狗的哥哥,但他改主意了,他决定先不去找矿脉,等居默答应了他的提议再说,反正铁矿是不会跑的。
萧彧和裴凛之下楼去,居默正盘腿坐在地上削木棍做箭,见他们下来,便放下手里的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彧说:“我正要跟你道别呢,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我昨晚的提议寨主考虑淂怎样了?”
居默说:“我还要考虑一下。”
萧彧点头:“事关重大,慎重考虑是对的。但是请尽快,有了决定,便来白沙村找我,到了便问萧郎君家,会有人替你指路,我家非常好找。”
居默点了一下头,也没留客吃饭:“我会的。”
萧彧将剩下的拨浪鼓和纸风车全都拿了出来:“这些送给寨子里那些孩子玩吧,还有这些小石子,也还给他们。”除了药材皮毛和那两块磁铁矿,他们没有带走别的东西。
居默看着他留在地上的东西默然不语。
萧彧说:“不管合不合作,我都希望居默寨主能去我们村看看。”他知道居默是个有良知有追求的人,去他们村,看看他家那些孩子的现况,对比他们村孩子的现况,他不信他不受触动。
他们带上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居岩起来了:“恩人要走了吗?”
萧彧回头看着他,微笑着说:“是的,我得回去了。居岩,以后不要去深水潭洗澡,潭底水寒凉,腿容易抽筋,一抽筋,人就会溺水,下次再溺水,可就没这次这么好运气了。”
居岩点头:“我知道了,恩人。”
萧彧又说:“以后有机会,可以跟你叔叔来我家玩。我们在海边,有很多贝壳和鱼虾。我家还有好多好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可以带你一起玩。”
居岩扭头看着叔叔:“可以吗?”
居默不置可否,只是说:“居岩,送恩人出寨子吧。给他们拿点果子。”
于是萧彧在居岩的陪同下,出了寨子,踏上了归程。回来的东西比去时更多更沉,萧彧也提了一捆,但是爬了一段距离的山,就有点提不动了,裴凛之拿过来,放在肩上。
“傻哥,你不觉得沉吗?”
“不。”
“傻哥太厉害了。”
尽管出了寨子,他们也没过多交谈寨中的事,还像来时一样埋头赶路。下了山,太阳已经老高了,吃了一些居岩给的果子,等到一群过路的行人,一起结伴走出了龙虎山。
运气还行,又没碰上打劫的,萧彧都想好了,若是碰到小股山贼他们是不怕的,但若是碰到大股山贼,那就扔了东西跑路。
回到村子时,已经是下午了,还没进村,就被吉海和孟思归迎住了,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狂奔而来。
“郎君,师父!你们可算来了。昨天晚上怎么没回家?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孟思归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扑上来搂住了萧彧。
吉海没说话,看他们的眼圈有点泛红,他默默地接过裴凛之肩上的那捆皮毛,帮师父分担。
萧彧看到他们,浑身轻松,笑着说:“怎么啦,一个个都哭哭啼啼的,有你们师父在,我怎么可能有事呢。你看,我还带回了好多皮子,冬天大家就有衣服穿了。”
紧接着更多的孩子过来了,将他们簇拥在中间,老师老师叫个不停,吉山也跑了来,接过裴凛之的担子。
萧彧看着那帮激动的孩子,哈哈笑着说:“好啦,你们也不嫌馊,我昨天都没洗澡,浑身都臭了,赶紧给我准备水,我要洗澡。”
鱼儿赶紧答:“郎君,水都烧好了,这就去给你倒水。”
洗好澡,吴家娘子已经将饭食准备好了,萧彧和裴凛之吃着不知道算什么饭,孩子们挤在厅里看着他们,像是看什么外来人似的。
萧彧好笑地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饿了吗?”
孩子们都摇头。
牛牛问:“老师,你昨晚上在哪里睡觉?”
萧彧说:“昨晚睡在山里赛人家的吊脚搂里。”
“山里的赛人长什么样?”牛牛又问。
萧彧说:“跟我们大家一个样啊,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你们都散了吧,没活儿干了?”
闵翀说:“都去干活儿。”
于是那群孩子都散了。
闵翀过来,拣了一张席子坐下:“怎么说?”
萧彧将昨天的事大致说了一下,说:“也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使命,我感觉还挺顺利,接下来就等消息吧。”
闵翀说:“至少有七成把握,就看近日那寨主会不会来。”
裴凛之说:“我认为会来。”
萧彧与他对视一眼,笑着说:“我也觉得他会来,就看什么时候吧。”
第35章 搬家
粘土拉回来之后, 萧彧一直忙着解决山贼问题,陶瓷一直没烧。现在终于忙完一段落,有空烧陶瓷了。
不过孟洪的小舅子符旺并没有闲着, 他带着那几个孩子已经拉了不少陶坯, 不少已经晾干, 就等着上窑烧制。
都是新手,做出来的陶坯难免粗笨, 萧彧也没说什么, 任何事都是熟能生巧, 粗笨也有粗笨的用处, 总之不会浪费。眼看着数量不少了, 萧彧决定开始入窑烧制。
尽管已经用小窑试验很多回了,但用大窑烧还是头一回, 萧彧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毕竟也不是百分百复制放大, 瓷窑还要在烧造过程中慢慢调整改进。
烧头一批陶坯, 萧彧全程跟进, 因为成功的经验都是他切身体会和总结出来的,他得将这些经验全部传授给符旺, 以后才能放手让他们自己干。
烧瓷器比青砖和石灰有省事的地方,就是时间短, 一个昼夜就能烧出来。白天烧火, 晚上封窑闷烧,第二日一早就能取出来, 所以很快就能看到结果。
不过崖州这地方当火炉工真不是个好差事, 本就是高温天气, 还得在上千度的高温窑炉边守上一整天。萧彧调侃自己没被晒黑, 都要被熏黑了。
第一批陶器出窑,完好的有五成左右,作为试验品,算是很不错了。陶器出来后,又马上浸釉继续烧,烧出来的瓷器效果不太好,釉色脱落得很厉害,成功的仅仅只有少数几个,应该还是温度控制问题。
这也在萧彧的预估范围内,毕竟不可能一开始就能烧出完美的瓷器来。现在这效果,离成功也相去不远了,一边尝试一边改进,总能成功的。
萧彧觉得这样很正常,但符旺并不这么想,东家雇他来干活,费了那么多心力,结果能用的没几个,成本都抵不上。
他整日不辞辛劳地冒着高温在窑炉边烧制,反复尝试和摸索,几次之后,成功率有了显著的提升,从原来的不到一成,到后来已经能达到三四成。
萧彧很欣慰,照这样下去,成功率将会很可观,到明年出海的时候,就有大量存货了。
这天萧彧正在教孩子们做珠算乘法,在阿拉伯数字进入我国之前,人们是用算筹和珠算进行计算的,比阿拉伯计算要复杂一些,但他不能直接教孩子们写阿拉伯数字,无缘无故的冒出来个新的计数方式,太反常了。
门外突然出现了人影,萧彧抬头看了一眼,是吴家大郎和一个陌生人。萧彧并没有停下来,继续上课,过了一会儿,给孩子们布置了作业,这才缓缓朝门口走来。
到了门口,大郎压低了声音说:“郎君,有人找你。”
萧彧看向他旁边的黝黑青年,觉得有些面熟,在哪儿见过?
那人也在上下打量萧彧,比他先开口:“我是居默。”
萧彧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原来是居寨主,我道看着面善,一时间竟未认出来,万分抱歉。”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居默的模样跟他在山寨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穿着寻常的衣着,脸上的纹饰洗净了,头发也以木簪束了,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精神小伙,还有几分英武,跟印象中相去甚远。
居默脸上神色淡淡的,并未有不悦之色,他好奇地看着那群正在上课的孩子,有几个贪玩的孩子正转了头过来偷看,多数孩子都在认真做题。
萧彧看到他的神色,便说:“寨主先坐吧,我正上着课,上完课再陪你聊。大郎,让你娘给寨主准备点吃的,赶了一早的路,定是累了。”
居默便在厅堂门口坐着,听萧彧给孩子们上课,他看着那帮上课的孩子,年龄大小不等,大的有十几岁,像他们寨中,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家里的主劳力了,这里却还能念书学习。
孩子们知道有外人看着,课堂上表现得也分外积极,踊跃举手回答问题,课堂气氛极其活跃。萧彧则神态自若,从容自信地给孩子们讲着课,像一个满腹经书的智者。
居默第一次见到萧彧时,便觉得这人气度不凡,怎么也不可能是个货郎,后来又说自己是个田家翁,他也不信,考虑了几天,他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过来了。
进村一打听萧郎君,立马就有人指着村中最气派的瓦房告诉他,那就是萧郎君的家。正好吴家大郎从纸坊回来,便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一到便看见一身文士打扮的萧彧正在讲课,居默便有种这才符合他的身份的感觉。萧彧既不是货郎,也不是田家翁,而是一名夫子。
大郎端着一碗醪糟鸡蛋过来的时候,萧彧正好上完了课。孩子们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老师辛苦了。”然后纷纷离开课堂,笑笑闹闹着出门去了,路过居默的时候还礼貌地打招呼问好,管他叫大叔。
居默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寨中人对他恭敬有礼,那是因为知道他是寨主,但是出了寨子,没有几个陌生人会用这么礼貌的口吻跟他说话。这些孩子与他素不相识,却如此彬彬有礼,这让他生出了无比的惊诧,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
萧彧大步朝居默走来:“寨主请进来坐罢。这是我们自酿的甜酒,你尝尝。”
大郎将醪糟鸡蛋放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上,这桌子既是孩子们的课桌,也是大家的饭桌。
萧彧在这张桌子旁边的桌子边席地而坐:“居寨主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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