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在三位大乘围攻之下的书院先生额角青筋暴起,一个个记下了这群小崽子的名字,等着回书院挨个挨个把戒尺甩他们头上。
要是还能回去的话。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世人多用想象来描述江景行的剑法。
说他出剑的时候能改天换日,太阳的光辉在浩然剑下黯淡,连带起北海的万顷海水为之震颤。
事实上看江景行出剑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
他刚握稳八极剑,敌人就已经死得透透了。
有时候连八极剑真容都看不到,只见他并指如剑,敌人倒地不起。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厮是不是和对面串通好的一出假打。
江景行心情不好,对面倒得就更加快,打得更加假。
法宗长老深呼一口气,平稳下在他剑意下震颤不已的心绪,刚欲走过去拜谢救命之恩,就见那俊朗出奇的年轻人微敛双目,手指抹过剑身。
刹那间满天剑气冲霄而起!
荒原数十里内的野草尽数拔地而起,荒土被削平三寸,留下无数或深或浅的痕迹。
剑气先直冲云霄,再如怒江狂海汹汹而去,横贯天际。
万物越贴近自然本源的,越可怕。
骇人的剑气声势渐归平静,平空以剑气架出一座百里长桥,气如天地。
桥两边连着他和谢容皎。
圣人要借剑,当然借出天底下最好的一把剑。
谢容皎握剑,从未感觉像此刻这样强过。
天地亿万浩然气,如指臂使,尽在剑下。
他体内凤凰真血翻涌而出丹田,不甘寂寞在他经脉里鼓动叫嚣,被映亮的血液颜色金红,灼烈如日。
对面是三个货真价实大乘,打斗间溢出的威压也足以让他喝一壶,气息紊乱,灵吸不调。
他只有出一剑的机会。
谢容皎闭眼,抬剑。
是青冥天下的剑式。
浩然剑中的最后一式,整部剑诀中最难学的一式。
即使是他,今晚以前,谢容皎不敢说自己一定使得出来。
“浩然剑以浩气维系。”
“浩气在你剑尖,在心口,在天下。”
那是江景行在他最初习浩然剑时候说的话。
“但凡浩气所存之地,我与你同在。”
是江景行今晚分两道走时对他说的话。
镇江山长鸣不止,细听竟如凤鸟清皋,盘旋天际,遨游云外。
天下数得着的几个大人物竟同时起身,目光投往南方,惊疑不定。
“凤陵处出了什么变故?”
他们口中的凤陵不是凤陵城,是真正意义上的凤陵,凤凰埋骨之地。
等江景行借出一剑时,谢容皎觉得自己一定能用出这一式。
唯有青冥天下一式,方配得上江景行借出的这把剑。
他挥剑而出,一线光明平地起。
那光明非是先前剑气长桥般气如长虹,剑光璀璨的气势,仅有一线。
然而无坚不摧,三位大乘全力施为的术法在光明下如同无物,轻易破开。
剑光越逼越近,蓦然大片大片炸开,千万缕浩然气齐放,映得方圆数里内亮如白昼,还一个天下清明。
青冥之下,浊气不存。
王帐中,摩罗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幽怨道:“江景行,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部首也还没蠢到家。”
他四周气机一变,如万剑环伺在侧,剑锋森冷。
部首所居的王帐离法宗所在,恰好千里。
摩罗似无所觉,甚至笑了一下:“我为你遮蔽天机,折损这么多功力,你可千万别让部首活下来啊,对不起你的圣人名头。”
无形剑气如涌浪,不减反增,甚至有几缕擦过摩罗脖颈。
摩罗一笑,听之任之。
擦过他脖颈的剑气足以破开大乘强者的防御,直入心腹,却没法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圣人之躯,金刚不坏。
想在他身上开口,这几缕玩笑似的威慑剑气肯定不够。
“杀完部首下一个就是我吗?”摩罗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笑呵呵也不动气:“正好,我也想知道谁才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
大乘已死剑已借,剑气长桥消散无踪,留下地上深达十余丈,长达百里的沟壑见证它曾经惊天动地的威势。
谢容皎轻声对着剑气长桥说:“这是我最好的一剑。”
从前往后,都是。
以后他或许能达圣境,一剑开山,一剑倒海,一剑千里之外杀人,但威力再大,剑意再强,都没法取代这一剑。
“浩气在你剑尖,在心口,在天下。”
是这一剑教会他的。
长桥另一边的江景行手指轻弹剑锋,王帐中把摩罗围得密不透风的浩然气又消融在朔风中。
摩罗不是很搞得明白江景行又发了什么疯,想一遭是一遭。
这个时候不应该为尊严被挑畔而恼羞成怒,和他来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嘛?
法宗长老对这场巅峰之间,千钧一发的较量一无所觉,仅仅感到让人大气不敢出的气氛徒然松快下来。
他听到那位年轻人喃喃,带着无限胜利者似的得意洋洋和鄙夷:“我有阿辞,谁要和你计较这些?”
谢容华抽刀出鞘,认真问她对面一群中为首三人:“你们名字?”
那群人均身着荒人服饰,为首之人灵力外溢,威压强劲,必是大乘无疑。
三人不答。
谢容华摇头一叹,可惜道:“不知道你们名字,我就没法给你们立碑,明明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换成平时,三人早让对面女子明白什么叫做天高地厚。奈何今夜部首下了死命,只得暂且忍下那口气,欲越过女子一行人往前去。
前面十几里处,是佛宗弟子。
谢容华刀尖向前一指,容色霎时一肃,喝道:“我让你走了吗?留下来!”
她这一喝如两军对阵时响起的第一声响彻云霄的擂鼓声震人心魂。
她出的下一刀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如两军对阵时破开云雾,冲开千钧一发气氛的第一箭!
第32章 北狩(十)
她一出刀, 三位大乘对她的身份已心知肚明。
除大乘中公认战力最强,甚至斩杀过天人境的谢归元外,谁敢对三位同境强者悍然拔刀?
龙属的一位族长最先动,见着谢容华刀尖后拔枪在手, 一杆游龙似扫出,势若奔雷, 叫天地间风声也为之一凝。
其余两位一个大刀开阖间有横扫千军之意, 另一个凭着淬炼到极致的肉身赤手空拳出掌,掌掌有风声雷动之态, 劈山开海之势。
荒原上厮杀长大的人,没有善茬。
四人交换的第一招将荒原的地皮掀起来一层,到处是飞沙走石, 黄土漫天。
他们均是大乘境, 灵力护体, 那些沙石泥土倒是近不了他们身, 苦了其他人呛上满嘴的沙子。
谢容华不会硬接三人的看家招数, 否则别说她叫谢归元,她叫江景行也没法活蹦乱跳活到今天,和部首掰腕子时常气得他半死不活。
借他们交手掀起的狂风, 谢容华身形隐于风沙中。
一个大活人, 连片鲜红衣角也看不到。
那门身法即是谢容皎在不择书院时使出的一门,谢家压箱底的功法秘籍中最为得意的其中之一。
叫好风借力。
相同一门身法, 大乘巅峰的谢容华使出与谢容皎的就不可同日而语, 她几与天地气机融为一体, 仿佛数息之前那位出刀挑衅的女子只是三人臆想出来的存在。
使刀和用枪的族长同出一属,默契非凡,同时撤攻回防,得意武器将他们周身要害大穴一道护住,灵力流转不息,若谢容华出刀偷袭,必被灵力阻上一阻,为他们争取一线出兵机会。
淬体到极致的大乘却直接大喝一声,向风沙出拳,一拳快似一拳,到最后,四面八方,全是风沙,四面八方,全是拳影。
既然你身于这风沙之中,那我便要把这风沙打散,叫你无处可退!
一拳开山简单,山就在那里,再高再大,只要劲够足,拳头够大,哪里开不了的道理?。
打散风沙却难,沙细碎零散,风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想凭着出拳时一口真气将风沙尽数压回土里,何其难办?
那位大乘做到了。
他一拳一拳地出,风沙一步一步地退,拳风所到之处,风沙尽数夯实在荒土地里。
谢容华身形隐于风沙中,一步一步地退。
刀修一旦出刀,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但悍不畏死不是白白送死。
剑修为了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刹那光辉,花费数十年上百年沉淀剑心,反反复复在无数次磨剑中磨出最快最亮的剑锋。
刀修也是。
谢容华连连后退,不觉憋屈愤懑。
她的双眼越来越亮,她握刀的手越来越紧!
使拳的部首重重跺脚,抡臂出最后一拳。
万钧之势似要把整个大地砸得粉碎。
下一刻部首脚下所在大地真的崩碎,留下长宽各百丈,深十余丈的大坑。
大吃一惊的部首急急后退,沉住一口气在心肺处,横拳在丹田前护住修行者要害。
龙部首不再舞枪回防,他喷出一口精血在枪头,刹时枪上银光闪耀,银龙身姿修长,缠绕在枪身探首发出一声长吟,龙威赫赫,响彻天地之间。
让数百里内修行者皆为之驻足,一愣后均加快赶路步伐,生怕自己成了神仙打架殃及的那个凡人。
黄土纷纷扬扬冲天而起!
好风借力之后是送上青云。
谢容华从那些争先恐后往上挤的黄土最上方现身,一刀斩开几欲累成山丘的黄土。
如贯穿无数云雾山岭的第一道朝阳。
她衣角飘扬在狂风里,被吹得烈烈作响,明明是下落斩出一刀,却像是欲直上青云九霄。
摩罗忍气吞声给江景行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事主江景行也没闲着,忙着把谢容皎那把镇江山闹出来的动静遮蔽了去。
叫人情不自禁感叹一声一环扣一环,冤冤相报何时了。
又是借剑又是背锅,江景行颇有一点翻身做债主的扬眉吐气滋味,等不择书院一行人赶来汇合,见着谢容皎后也只是不咸不淡问道:“杀了三个大乘感觉如何?”
“是师父你借的剑好。”谢容皎没半点讨好吹捧的意味,言语坦然,姿态磊落,“见过师父你借的剑后,我很想见你杀部首的那剑,必定很好。”
他有预感,那一剑势必惊动天下。
东荒十二部、西荒摩罗、北周皇室四姓、南域一城三宗、边境三军苦苦维系着表面上的和平安稳将由这一剑打破,内里的暗潮涌动再无上来,呼啸着吞没整个天下。
不知会变成更好的亦或是更坏的时代。
谢容皎身在势中,他也不知道。
但他信江景行。
江景行做出的决定,他觉得没错,他就一直在江景行身边陪他走下去。
堂堂圣人,好不容易矜持一回,没维持住半柱香的时间。
他对上那双眼,一时恍惚间如见星辰拥明月,瑶池披云霞。
不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像谢容皎这样把他活活克得死死的人出现,仅凭着一句话就足以无往不利,无论如何也叫人硬不起心肠。
剑门法宗俱为道家门下,原该是师出同源,后来两家因对道的释义不同,分歧极大,进而分家。
因此两家的关系一直以来保持着一种微妙状态。
被修行史先生逼得熟知两家渊源的书院学子自发隔开剑门法宗,自觉差点逼疯自己的修行史总算派上了微末用场,避免剑门法宗魔修没杀,先窝里杠起来。
“鄙名高山,受剑门故友之邀,此次随行北狩。”
一连串的兵荒马乱结束,江景行记起法宗长老仍没知悉他名姓,实在对不起他苦心编出来的身份来历。
杀得了三个大乘的,天下统共十个人。
还有一个圣人。
用剑的更少。
欺负老夫读书少,不知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句话嘛?
余长老扯了扯面皮,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点。
没办法,又是圣人之尊,又是救命之恩,就算江景行说他是剑门老祖,余长老也得昧着良心说对对对,我没见过那老家伙,不知他长得就是你这副年轻英俊的模样。
好在他不用违心吹捧下去。
远处有刀剑冷光滚在灼烫黄沙上。
是位剑修与荒原上流荡的马贼打在一处。
这是荒原上极常见的画面,只是那位剑修身上气息却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谢容皎不假思索,提剑而去,刹那间身影已在百丈外。
余长老眉心攒出些许皱纹:“倒是凑巧,与马贼缠斗的剑修是我老友弟子,我有心照应,此次遇上免我日后回去一番寻他的功夫。”
江景行带着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确实凑巧,我与阿辞不久前见过他的师父。”
“是福来镇时的那位铁匠?”两句话的功夫,足以让谢容皎解决那些不入流的马贼再回到原位。
他也是看出年轻剑修身上气息与铁匠相类,猜测是其后人晚辈。
出乎意料的是,余长老一见年轻剑修,语出惊人:“老朽对不住你啊,本想着有空去玄武城将你师父的尸骨带回来,可没想到现下自身难保,怕是难能。”
年轻剑修意外豁然,笑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师父有长老这样的好友,想必在九泉下足以开怀一醉。终归是生者为重,长老无须挂怀。”
等等,谢容皎握紧镇江山的剑柄,离他们在福来镇见能说能笑的铁匠不过一月功夫,怎么转眼人死在玄武城?
那座城主疑与谢桦勾结的玄武城究竟有什么古怪,能让大乘剑修葬身其处?
他微一抬眼,不想却将江景行眼底几缕迟疑看得清楚。
第33章 北狩(十一)
剑修叫李知玄, 是铁匠机缘巧合下唯一收下的弟子。
铁匠与法宗余长老相交多年,北狩前他找过余长老一次,告知自己将去玄武城,一行凶险, 恐有性命之虞,将自己的本命元神灯交于余长老, 并拜托他, 如自己当真出事,顺手照拂李知玄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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