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顾骄忍不住想,楚寒这样清瘦清瘦的人,是怎么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抱起来啊?还每次抱那么久。
天生神力吗?
算了,也来不及想东想西了,他得先把人送过去。
他们这段时间只去过一次急救室,再走一次,发现路途之遥远,简直可以在线征求一匹白龙马。
顾骄抱着楚寒一路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人挡住去路时,楚寒终于轻轻碰了碰顾骄的肩。
楚寒低声说:“娇娇,算了吧,放我下来吧。”
顾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哭,顾骄觉得自己是很坚强的。
甚至可以说是威猛的。
可他好像还是,坚强不起来,威猛不起来。
他不是什么猛男,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小傻瓜而已。
顾骄傻瓜落泪,“嘤”地一声就哭出来,“你不要放弃…嘤嘤嘤,阿寒你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放弃嘤嘤嘤嘤嘤…”
楚寒:“…”
顾骄脚步不停,他两只手都紧紧揽着楚寒,所以也没法擦脸,只能不停地眨眼睛,意图把眼泪眨掉。
掉落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楚寒脸上,温热湿润。
顾骄哽咽不止:“你别死,我不准你死嘤嘤嘤嘤嘤…”
楚寒:“…我…”
顾骄呜呜咽咽,“阿寒你别说话!你留点力气,你不会有事的,你要是真的死了,我给你殉情,我给你守寡…我给你守寡一辈子嘤嘤嘤。”
楚寒:“…”
楚寒被他颠三倒四的话说得想笑,又有些心疼。
瞧把孩子吓得。
但顾骄肯定是殉情不成也守寡不成的了,就一把短短的水果刀,真的要不了他的命。
楚寒伸手拂过顾骄的脸颊,解释:“我没有要死…不是,我是说,我完全可以自己走。”
顾骄的伤也没好全…他俩谁感觉更疼,还不一定呢。
可顾骄怎么可能让他自己走?
是个人,都不可能让一个身上戳着把刀的人自己走!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看着满厅到处乱窜的人,再看着楚寒愈发苍白的脸,顾骄终于爆发了。
他把楚寒往怀里塞了塞,气吞山河:“快让开!我老婆要生了!!快让开!!!”
楚寒:“…”
顾骄声彻云霄:“医生!医生快救命啊!我老婆要生了!救救我老婆!救救我孩子!!”
楚寒:“…这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看着不知从哪里迅速推出来的病床推架,楚寒服了。
——
直到看着楚寒苍白的脸消失在门后,手术上的红灯亮起来时,顾骄才手软脚软地坐下来。
他迷迷瞪瞪地盯着自己掌心斑驳的血痕,心想,是时候把郁嘉时套麻袋打一顿再扔到非洲去挖煤了。
不行,打一顿不够。
要打许多顿,每天都打四顿,比吃饭还多一顿那种。
要只给活干,不让洗澡,还要郁嘉时也疼。
…楚寒得多疼啊,那么那么锋利的刀子。
顾骄想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他知道疼起来是多难受。
楚寒脸色就跟透明的一样,吹一下就要散了。
他恨不得替楚寒疼。
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不捅他呢,明明是他拒绝了郁嘉时还不给他发好人卡啊。
为什么呢?
郁嘉时是不是脑子不好啊…好吧,郁嘉时脑子确实不好。
顾骄猛然想起,郁嘉时在挣扎着爬起来前,似乎大声地喊了句什么。
他当时根本来不及仔细听,也不想听。
然后耳边有谁在说话,和之前的声音慢慢重叠。
郁嘉时说,“你把我姐姐害死了,你就该赔给我,这是你欠我的。”
顾骄:“…”
这人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冤魂不散啊!
顾骄恶狠狠地瞪着郁嘉时,他努力地压抑着把郁嘉时狠狠打一顿的洪荒之力!
可他真的就要控制不住了!
郁嘉时真的太欠揍了!
顾骄就没见过,一个这么狼狈还能欠揍的人!
郁嘉时今天穿得也挺青春甜美的,但顶着张苦大仇深伤痕累累的脸就有点不伦不类,他瘦得活像吸了毒,身上有明显的鞋印,右手以一个奇怪的弧度软软地垂在身侧。
他似疑惑似不解,问:“顾骄,你把我姐姐忘记了吗?”
你姐姐是谁?
顾骄也很疑惑不解啊,可他的嘴巴都张开了,话却说不出口。
视线又空落落地落在掌心粘稠的血迹上,血液因为氧化的缘故,已经不那么红了。
反而呈现出某种黑色。
像掺了黑墨水的红墨水。
像破碎了风干了的红梅花瓣。
粘稠中带着坚硬碎屑的触感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陌生在于时隔经年。
熟悉在于,那是种藏在身体深处的战栗,好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掌心里都是这样一种触感。
很多事情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就算他不记得了,总有些什么替他记得。
而在某个时刻,总有些东西充当了开关的角色,或温度,或触感,或别的乱七八糟的。
终究,还是会拉起命运在多年前埋下的伏线。
郁嘉时游魂似的看着顾骄,呓语般地重复,“顾骄,你应该跟我在一起的,我姐姐…你应该替她保护我的,你应该是我的。”
他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怨恨,痛苦,他像站在深渊里,妄图摘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顾骄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才是真正的郁嘉时。
初见时欢脱的美少年,笑着在他寝室里一坐就是一个晚间的少年,难过地说着抱歉我们当朋友的少年,都是假的。
不过是想要接近他罢了。
而他的姐姐…顾骄怔怔地看着他,那个穿着红色裙子的模糊身影,终于清晰起来,那个穿着它的姑娘,转过了身。
是郁袖。
少女亭亭玉立,她是那样年轻好看,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到她未来会是多么一个漂亮的女人。
她走在夏天的树荫下,走在路的前面,阳光落在她身上,颜色不比裙摆炽热。
郁袖转过身,笑起来。
郁袖的眉眼弯弯,连明媚的日光都要逊色三分,她带着那样的笑,看着顾骄,“娇娇,今天天气很好啊。”
“我都不怕晒黑,你怕什么啊?”
“你知道吗,海子有一首诗,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太阳说:臭小子,我看你一眼,你敢看回来吗?”
…
站着的少女突然靠在他的怀里,头发散乱湿润,脸颊脏污,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她问:“娇娇,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啊?你会忘了我吗?你已经忘了我吗?”
不论是说什么话,她总是很温柔。
一点质问的意思都没有。
可顾骄却觉得,她应该骂他的。
他捂着耳朵,指尖用力地掐进皮肤里。
他喃喃出声,“我不是故意的,阿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忘记郁袖呢。”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郁袖呢。
可他就是想不起来。
顾骄像在问郁嘉时,又想在问自己,“怎么可以忘记呢,怎么会忘记呢…阿袖。”
作者有话要说: 楚寒:我在里面生孩子(bushi),你在外面??
感谢金主大大昭和的一枚地雷~
啵唧一大口
第76章 奥特曼打小鸡崽
顾骄第一次见郁袖, 就掺和进了英雄救美的戏码里。
不过她是英雄,他是美。
美人遇难源于他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
就,菜是原罪。
顾骄的痛感强烈是天生的事情, 没有办法改变。
旁人普通磕一下几分钟的小小疼痛,放在他身上, 就是剧痛,而且会持续很久。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摔摔打打。
所以顾骄, 难免会疼。
他在家里被父母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到了学校, 手腕关节处也会仔细地戴上护腕护膝。
顾骄的护膝和护腕都精致,漂亮得像特意准备的皮制装饰品。
可小孩子们不懂,他们觉得,那些坚硬的像鳞片一样的东西, 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
而只有昆虫才会长这种壳子。
正是好奇心大发的年纪,男孩子们对掰顾骄的壳子这件事跃跃欲试, 并勇于尝试。
顾骄是幸运的,在第一个勇士准备动手时, 郁袖出现了。
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跟齐天大圣孙悟空似的,唰唰唰就冒出来,把哭得直抽抽直打嗝的顾骄护在身后。
顾骄忍不住在心里给她配音,“俺老孙来也——”
但老孙没金箍棒, 也就没硬刚,郁袖气 势如虹地甩出一句,“你们再过来,我就告老师了!”
顾骄从她身后探出脑瓜,跟着狐假虎威地重复:“就是就是…嗝, 你们再过来,我们就告老师了!”
有用吗?
好吧原本是有用的,但偶尔也没什么用。但不得不说,一起被追着打,真的能锻造出最亲密的友谊。
反正顾骄就是这样认识了郁袖,并知道了她很多事情。
知道她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个不论戏服是什么颜色都要穿红色裙子在舞台上谢幕的舞蹈演员,郁袖说她谢幕时的姿势美得像天鹅,膝盖微曲,脊背挺直。
知道她有个弟弟,比她小半岁,她们虽然是亲姐弟,但关系并不亲近,彼此也一点都不相像。
郁袖说不像特指的是性格,但顾骄只听到郁嘉时的名字,就够吃惊了,不说谁知道他们是姐弟啊,比蜘蛛精和蜘蛛侠有血缘关系还要离谱,就,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更不像的应该是外表。
郁袖虽然年龄还很小,但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她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像个芭比娃娃。
郁嘉时的眼睛虽然也大大的,但他脸更大,身子也更大,整个人往那一杵,就是个猪猪侠,或者发酵了的软塌面饼。
顾骄开始还会因为郁袖的缘故,跟郁嘉时打打招呼聊聊天,可后来他发现,郁嘉时不喜欢郁袖。
甚至是欺负郁袖。
其实原因很简单。
小孩子在某些方面,会很奇怪地崇强凌弱。
强的是疏远自己的,弱的是靠近自己的。
强的是欺负自己的,弱的是亲近自己的。
对于郁嘉时,强的可能是他她他她,弱的却只有郁袖。
因为郁袖是他姐姐。
姐姐总要护着被欺负了的弟弟。
哪怕郁嘉时不要郁袖护着。
这种事尝是发生,郁嘉时总是被欺负,或者说,热衷被欺负,这是他融入人群的一种方式。
郁袖过去时,郁嘉时还会替他们说话,说他们只是在一起玩,他们没有欺负他。
还会让郁袖不要打扰他们玩。
然后郁袖就会很难过。
再然后,顾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他不要你帮我要啊,因为我只有弟弟,所以也还想要个姐姐。”
郁袖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逻辑,但还没到弄清楚,就已经成了顾骄的姐姐。
当顾骄的姐姐是个很累人的事儿,郁袖表示,养个崽可真累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带娃的艰辛。
就,还没年轻,就苍老了。
顾骄也感慨万千,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
但这样其实很好,顾骄和郁袖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郁嘉时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
大家都很开心。
顾骄还同时拥有楚寒,在家里,顾骄扒着楚寒,在学校里,顾骄扒着郁袖。
开心的事情跟两个人说两次就是双倍开心。
他们是那么要好。
顾骄什么事情都能和郁袖说,他们对彼此好得像对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直到那一天。
顾骄很幸运,他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限于那一天。
顾骄很不幸,他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源于那一天。
顾骄被掐着喉咙捂着口鼻,狠狠地撞在地上,然后拖进车厢。
后来所有人都没告诉顾骄,那天被绑架的,不止顾骄。
察觉到顾骄忘记了郁袖,他们就擅自替顾骄,替这个世界,把郁袖忘记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抹掉郁袖的存在真的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毕竟她那个爹,郁孟一直都不喜欢郁袖的存在。
他不喜欢那副与他死去妻子如出一辙的容貌,不喜欢他自认光明的生命里,有着彰显不堪的污点。
也许,在顾家夫妇找上门时,他还会流下几滴眼泪,以表示他慈父失去女儿的痛苦,还有为活着的孩子未来着想的仁心和退让。
顾骄想起来了。
他总归要想起来的,哪怕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不行。
毕竟他半晕半醒疼得怀疑人生时,郁小英雄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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