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齐路遥父母健在,不是孤儿,坏消息是,眼下这种情况,甚至不如一个孤儿。
夏星河眼睁睁看着齐路遥从屏幕前撤回目光,活动着脖子,确认他真的没有大碍之后,才试探着开口:“那你现在打算……?”
“找到他们,把话问清楚。”齐路遥干净利落地接上话,“他们敢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镜头前,一定就是想让我们找到他们。”
“找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吧。”齐路遥捏了捏眉心道,“能远程见面的情况下,尽可能不要正面接触。”
接着他又喑哑地补充道:“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他们只是那五百万的父母。”
在夏星河迅速查找联系方式的时候,齐路遥看着眼前熟悉的单元楼道,陷入了如梦似影的回忆之中。
欧文林从小把他抚养长大,但从不允许齐路遥和他以父子相称。
有一段时间,齐路遥对欧文林的身份认同产生过错位,发烧发到迷糊的时候,一不小心喊过他“爸爸”。结局是从来没对他发过火的欧文林,生生用戒尺把他的手抽成了绛紫色。
“我是谁?”他记得欧文林的目光在黑夜里燃出让他恐惧的颜色,这也应当是齐路遥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和师生情之间巨大的差异。
“你是……欧老师……”
年幼的齐路遥惊惧地缩回手,他水嫩的手心火辣辣地让他很难集中精神,整个人搅拌这高烧和害怕,变成了瑟缩的一团。
当欧文林轻轻蹲下、那张本就慈眉善目的面孔再次恢复到从前的温和时,神经持续紧绷的齐路遥嚎啕大哭起来:
“欧老师……为什么他们都有爸爸妈妈……”
他没能等到欧文林安慰的拥抱,抬头对上的,只有那人似乎藏着逃避的背影:
“路遥,你现在看到的缺憾,都是为了弥补更大的残缺而准备的。”
齐路遥站在楼道口看着夏星河举起电话的身影,脑海中只回荡着欧文林若即若离的声音:
“不要追问,遗憾只会越来越多。”
……
“哥哥?还好吗?”一个干净又带着些低沉的声音横空刺破欧文林的面孔。
齐路遥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直等他缓过神来,才看清夏星河有些焦急的面孔。
——又失态了,齐路遥闷闷地想。
“嗯……”齐路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头问,“怎么样?找到联系方式了吗?”
夏星河将旺财的肚皮掀开在齐路遥的面前:“两个人的通讯都还畅通,就看愿不愿意跟他们联系了。”
齐路遥闭上眼,他决定不去想太多有的没的,而是尽可能把自己放空,用几乎机械地状态去完成接下来的每个步骤。
下一秒,他伸出手,夏星河递过来的通讯器已经拨通了给任晴的电话。
曾经的齐路遥已经习惯了两个人之间这样不可言说的默契,但大约是虚假的空窗期漂白掉了一些关于过去的熟悉感,被直接按照心中所想的安排好时,齐路遥又一次感到了微妙的触动。
但这短暂游离的时间持续不到一秒,接着电话传来的铃声就被迫让他重又拉回了注意力。
他紧紧捏着夏星河的手机,似乎下一秒钛合金都要被他直接碾碎在掌心,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但他的呼吸还是很不争气地绷紧了……
“嘟——”一声标志性的接通音响起的一瞬间,齐路遥的声带也几乎绞死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他该问她什么话?他该不该跟她稍微寒暄两声?
就在他几乎下意识要揪住夏星河的袖口、想向那个永远可靠的人寻求帮助时,电话里突然响起女人同样藏匿着惶恐不安的声音:
“喂……?”
齐路遥张了张口,终于确定自己能发出声来,才小声地回了一句:“喂?请问……”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电话对面就出现了一阵嘈杂——
女人小声道:“啊?真的是他吗……?”
陌生男人的声音:“IP对上了,嘘……”
紧接着,齐路遥就听见对面的女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紧接着匆匆说了声“抱歉”就挂断了。
“嘟……嘟……”
听筒内响起了忙音,齐路遥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很快就反应过来,转身部署夏星河:
“趁还没挂断超过三分钟,快实施定位。”
那人永远是让人省心的好用小伙儿,齐路遥转过头来的前一秒,那人已经举起旺财的屏幕:
“已经跟踪上了。”
齐路遥看了看手表,此时已经是距离次日不到十五分钟的深夜了,此时明明已经没有要赶着某个固定时间的死任务,但是齐路遥依旧有种被时间拿着大刀夹在脖子上不停奔跑的压迫感。
“迅速追上。”齐路遥道,“我不确定他们俩会不会被什么人灭口。”
“我不关心他们的死活。”齐路遥似是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只想要他们口中的情报。”
肩扛着齐路遥飞奔其实并没有对夏星河的移动速度产生多大的影响,齐路遥一路默默忍受这挂面一般的上下颠簸,一面咽着扑面而来的夜风,逼迫自己大脑清醒。
事实上,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件事十之八九是个诱骗他们的陷阱。
——找到并且联系上他们俩的过程实在是有些简单过头了,陌生男人拥有“检测IP”的技术显然也不是普通公民能拥有的,最明显的就是那两张在镜头前毫不遮掩的脸,似乎生怕他们看不清一般。
尽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大写的可以,但是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无法忍耐的崩溃感,已经不允许他再任由自己眼前的线索飞走了。
“他们离我们多远?”倒挂在肩上的齐路遥问道。
“很近。”夏星河伸手刷了一辆智能车,“皇二院。”
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齐路遥几乎笃定了此行他们俩是自投罗网这一想法了。
——这整件事情似乎在皇二院达成了一个小小的闭环,从这里开始,又即将在这里收尾。
医院里游走的丧尸数量很多,好在夏星河来城区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储备工作,长刀一下一个之后,两个人终于追上了实际上根本没有动过的显示定位的红点。
齐路遥看着走廊尽头暗绿色的灯光,荧荧如鬼火一般显得阴森异常——这本是象征新生和传承的地方,此时却彰显出几近死亡的恐怖气息。
地点是住院部三楼产房,这个颇具仪式感的选址让齐路遥不免一阵犯恶心。
——她不会真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母亲把?齐路遥忍着反胃的冲动,推开了楼道防火门的一瞬间,他几乎都要直接吐出来。
明码标价五百万,出卖自己的卵子和子宫,等到孩子在外面野蛮生长成熟后,再企图一分钱不花就凭空多一个“大孝子”?
不过比起那个拿了钱撸了一发就跑路的Alpha,这个多少还孕育了自己的Omega已经算是对他有情有义了。
齐路遥想,硬是要矮子里挑个将军的话,他可能宁愿自己姓任,毕竟这两位不同工却同酬、甚至齐文洲还拿到了自己这个绝世大天才的冠姓权,细究下来多少还是有些讽刺的。
“妈的。”齐路遥没来由地骂了一句,似乎是在缓解愤懑,又更像是在给自己缓解紧张。
夏星河似乎很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模式,只是开口帮着助兴:“对,去他妈的。”
和夏星河一番你唱我和之后,齐路遥的情绪松弛了很多,于是握紧了拳头,阔步走向那扇亮着的门。
齐路遥其实有悄悄设想过和这个女人见面时,对方会有怎样的情绪反应。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对方开始不要脸地来一出“血浓于水”的狗血认亲戏码、哭着嚎着告诉他自己当年又多苦多难,他一定会用最具杀伤力的嘲讽让她无颜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但事实确实让齐路遥十分失望。
他推开门时,那个坐在病床上的女人只是仓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低头匆匆在那大背包之中找寻着什么,行动之瑟缩宛如一个正在进行地下交易的不法分子,丝毫没有母子见面的任何兴奋感。
于是齐路遥便也收起了最后一丝多余的情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夏星河在自己背后警戒楼道口,那人只是背朝着自己,居然就让齐路遥产生了摇摇欲坠的不安全感。
——恋爱就是会惯得人没出息。齐路遥脑子里闪现过这一句话后,又一次端起了架子,冰冷地接过女人递来的一份报告。
“我看不懂。”女人开口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但是他们说你能看得懂。”
任晴的表情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引起齐路遥剧烈的生理不适,他有些烦躁地接过那人递来的档案——能让这个普通公民随身携带转交的,一定不会是什么重要文件。
齐路遥下意识降低自己的期待着,但当他低头看着报告封面上的一串大字,手心的血液突然凉了下去。
“‘帝国之脑’培育计划——实验体‘齐路遥’资料档案。”
第90章 天昏地暗04
直觉告诉齐路遥,他手上的这份资料将会带着一份改变他人生轨迹的爆炸性消息,从他生活的生活里生生劈出一道无法抹除的裂痕来。
所以短时间内,齐路遥并没有打开那份资料的打算。
他只是故作镇定地把东西交给夏星河,然后扭头,和他的“卵细胞及子宫提供者”展开交谈。
“这就是他们让你带给我的?”齐路遥想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没有那么风度尽失,所以死死压住自己的声音,生怕暴露出了一丝边缘化的情绪来。
但那女人的眼中只是露出一丝迷茫和漫无边际的无知:“啊……是吧……”
这迟钝的反应让齐路遥觉得惊奇。
说句不谦虚的,他的智力水平就算放在整个Omega群体中都算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按照生物学遗传定律,他的精子和卵细胞提供者也应当有着不俗的生理条件才对。
但任晴从出场为止到现在,给他的印象只是一个没有怎么念过书的、甚至有些傻愣愣的女性Omega。
齐路遥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让夏星河去查她和齐文洲的履历资料,兴许是对自己的基因自信过了头,他完全没想过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穷到出卖自己的生殖细胞的地步。
再去看眼前这个女人的穿着打扮——衣服和鞋子都是不错的牌子,但是搭配起来极其诡异,一看就是忽然拿到巨款完全不知道怎么用的暴发户。
说起来也不算准确,从齐路遥出生到现在,他们拿到那五百万至少也有27年了,眼前的情况更像是他们富有起来就立刻挥霍了去,然后接着这次和齐路遥会面的机会,又狠狠捞了一笔、重新富了起来的样子。
这样的猜测让齐路遥产生了无尽的厌恶,他十分嫌弃自己的体内留着这样的人的血,哪怕自己永远不可能变得像他们一样。
“是皇室的人,还是清水的人?”齐路遥快速扫干净脑海里那些让人厌恶的杂念,冷下声音问她,“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任晴:“啊……嗯……我不知道……”
齐路遥忽然觉得对方选择这样一个家伙来交易,简直就是精妙绝伦的不二选择。
——与其选择一位口风严密的线人对接,不如选一个根本无安全不了解交易内容的人来传递情报,这样哪怕对方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不可能套出半点有用的信息来。
他忍耐着自己已经濒临爆发的怒火,再一次问道:“他们有没有戴面具?白色的那种?”
任晴双目放空地回忆了一下,紧接着才摇摇头:“他们没来找我。”
这句话重音在“我”,齐路遥立刻敏感地道:“你的意思是,戴面具的人没来找你,但是来找别人了,是吗?”
看着任晴为难的表情,齐路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他们找了齐文洲对不对?我的这份档案,齐文洲也有,是不是?”
任晴被他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吞吐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这句话直接在齐路遥心里划上了一个肯定符号,紧接着他快速回头,问着正在翻看资料的夏星河:
“这文件什么内容?我要知道清水拿走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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