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的外壳颜色是黑色的,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暗处毫不起眼,正常情况下一般是很难发现它的。
大概是林清之上次打开后,没将盒子关严,透出了一条小缝隙,在他刚刚滑动衣架取衣服时,投进去的光线像是被箱子里面的什么东西反射了一样,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有些好奇的用手拨开上方厚重的衣服,没想到下垂的衣摆直接将本来就不稳的盖子滑落到一边,显露在他眼前的是满满一盒子的相片。
他拿出几张相片,发现里面大部分是林鹰的照片。
有登山时的,野外探险时,学院比赛时,上台演讲时,有正面拍的,也有明显是从一旁偷拍的,不管是在哪,不管周围的人多或少,不管镜头是远或近,都能让人从相片中一眼就看到林鹰。明显能感受到,透过摄影师的镜头,焦点永远在林鹰身上。
林泉心里微微一动,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在一堆照片里,只有少数几张是是林清之和林鹰的合照,一看就是路人帮忙照的合影。
不论是个人照还是合照,不论是正式场合还是游山玩水时,林鹰的身姿总是挺拔如白杨,眼里严厉冷冽的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而站在一旁的林清之给人的感觉则和他截然相反,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细小的梨涡昭显了主人的好心情,他冲向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眼神是如春风和煦般的温柔。
盒子里一大叠照片的最下方,还有一份文件资料,正好卡着盒子边缘放进去,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林泉拿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看,出生证明?
让翻开资料纸,简单的浏览了两眼,出生日期是联盟星历3022年3月20日,地点是赫拉比中心医院。
这应该是他的出生证明,他想。
3022年正是他的亲生父母陨落的那一年,他清楚的记得之前在网络资料上看到的,那场轰动一时的战役发生在那年的4月3日。
等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的林泉重新拾起已经放下的资料,从头到尾再仔细的审查了一遍,没错,白纸黑字写的是他的出生年月,可是他的母亲温妮莎不是一直陪伴在林鹰身边,守在前线吗?
前线战场距离赫拉比路途遥远,有数万光年的距离,即使是进行连续不停歇的星际穿越,也最少要半月才能赶到,温妮莎怎么可能在生完他后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赴前线。
不说身体吃不吃得消,时间上是说不通的。
唯一说得通的,就是他其实不是温妮莎亲生的。
林泉百思不得其解,他用手轻轻摩挲着资料纸,心中盘旋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如果他不是温妮莎生的,又怎么解释他和林家的血脉联系呢,林清之和他之间毫无疑问是有血缘关系的。
突然,他的手指一顿,心中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不,不可能的,林泉下意识的就要否定,林清之和林鹰是亲生兄弟,不可能会是这种关系。
他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谁说他们一定是亲生兄弟的?
林泉的手有些颤抖的翻出之前看过的两人合照,两个人站在一起仔细看,五官的确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林鹰的剑眉浓密,而林清之的弯眉颜色较淡。
如果说眉毛有细微的差别可以说是巧合的话,那他们两个人的眼型就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黑色的瞳孔,但林鹰的眼睛狭长而眼尾上扬,林清之的眼睛圆润而眼尾比较平。
林泉的脑海里闪过当时知道他怀孕时,林清之毫不惊讶的反应,问他是否反感时落寞的神情。
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照片和资料原封不动的重新放回盒子内。
等他回到病房时,林清之已经睡着了。
柔软的枕头之上,几缕黑色的发丝垂下,与苍白的脸形成对比,毫无血色的唇紧紧闭着,难以想象之前他是如何靠着一张嘴巧舌如簧的劝说他离开。
原本已经整理好表情的林泉松了口气,他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的望着病床上的林清之,白色的被子遮住了他消瘦的身躯,裸/露在外的手纤瘦修长,关节明显,腕骨突出。
他记得,照片里的林清之虽然身材不胖,却远比现在圆润健康的多,带着笑意的眸子里也充满着朝气与活力,而不像现在。
之前林泉只觉得林清之的笑容总是淡淡的,一直以为云淡风轻是他的本性,可现在他才知道,即使是笑,他的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难以想象,这二十年来他是如何度过的。
那份出生证明里面包含了手术信息的记录,说明不像小鱼是提前被取出来放在育儿所,他是一直待在他体内,足月后才生出来的。
经历了这么大的创伤手术,即使短时间内身体迅速恢复,但一个月后林鹰的去世和他被星盗劫票两件事,一定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他这得是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一直坚信他还活着的事实。
不,也许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活着的唯一希望。
他永远不会忘了,当年林清之推开门望见他时,眼里迸发出的光亮。
他清楚的知道林清之的身体底子有多差。
只要一想到这二十年来,只要他有一丝放弃的想法,他就将和至亲天人永隔,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以及庆幸。
庆幸自己当年在那场战役中存活下来,庆幸自己在无人区存活下来,庆幸自己误打误撞将信息录入系统,庆幸那天林清之来找他时他还没走。
“怎么了,”林清之睁开眼时正好看到林泉眼圈泛红的样子,刚输了大量血液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大半,“谁欺负你了?”
林泉瞧见他刚苏醒,声音都还无力沙哑的,眼神却是包含焦急担忧的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有上来的迹象,他鼻头一酸,慌忙的低下头。
林清之见他不说话低着头,更着急了,他皱着眉强撑着手想坐起来,“兰斯欺负你了?”
林泉听到床上的动静,也没精力感伤,慌忙的扶着他让他躺好,将有些歪了的吊瓶扶正,“我都这么大了,谁还能欺负我。”
重新被迫躺下的林清之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我只是……只是发现了一些东西,”林泉垂下眼帘,有些踌躇道,“在你的衣柜里。”
闻他此言,林清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并没有逃过林泉的眼睛。
“你……看到了?”林清之的声音有些颤抖,“全都看到了?”
林泉无声的点点头。
“对不起,”林清之原本休息后稍显红润的脸迅速回归之前的惨白,他的声音无力而干涩,眼神里带着痛意,“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来解释这场隐瞒。
原本的他,是准备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为林家养子的身份外界不知情,而是他心中有愧,不敢面对林泉。
当年说到底是他的一时疏忽,才酿成大错,他不敢面对林泉的质疑,害怕他的指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满心都是即将失去林泉的巨大恐慌。
“不,你什么错都没有,”林泉见他神色不安惶恐,紧紧握住他干瘦的手,放在脸边,声音同样激动而颤抖。
“我很荣幸。”
“爸爸。”
第46章 当年的事
等病房内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已经是十多分钟后。
林清之眼神复杂的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一声“爸爸”,是他多少次午夜梦回最想听的话,即使打从他出生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默默当一辈子叔叔的准备,但这毕竟是他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哪一个父母会甘心自己的孩子认他人作父母。
林泉替他压好被子,“先睡吧,剩下的明天再说。”
窗外已经黯淡的天空露出点点星光,林泉将灯熄灭,和衣躺在陪护床上。
病房内重归宁静,安静到只能听到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就在他以为林清之已经睡着时,忽然听到他轻声说道,“我是林家收养的孩子,从小和哥哥一起长大,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徒留下老宅的林家会被啃的连壳都不剩。”
虽然现在的林家在外人眼中早已是名存实亡,但至少是存在的,若是让人知道他不过是个养子,恐怕他们会恨不得将他立马驱逐出军部,再瓜分林家名下最后的资产。
“那温妮莎和父亲?”这是林泉好奇的地方,他之前一直以为的母亲不是母亲,那她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哥哥曾经救过她一命,温妮莎为了报答,答应了这场联姻。”
林清之陷入了回忆,“当年我还没理清自己的情絮,以为他们是相爱的,一个人暗自伤心了很久,还傻不溜秋的跑到哥哥面前说我喜欢温妮莎。”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未觉得自己对林鹰的感情有什么不同。林鹰和温妮莎登记办证之后,他虽然觉得内心妒火中烧,却不知道是烧在谁身上,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我单恋温妮莎、哥哥横刀夺爱”的理由可以解释的通。
他说到这没忍住笑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的确是单纯耿直到了极点,懵懵懂懂的把林鹰气的半死而不自知。
“后来还是温妮莎看不过去,过来将我点醒,” 林清之长叹了一口气,“只是等我终于想明白,和哥哥在一起没多久,前线的战役就打响了,”
“哥哥一去就是一年,前线战事吃紧,我待在后勤也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快六个多月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你的存在,”林清之眼底一片温柔。
当年的他从未听说过男人还会怀孕,普通的治疗仪诊断不出,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一个人难过的躲在后方,即使是大热天的也把自己裹成个球,除了工作外谁也不见。
每天晚上和林鹰通话时也只敢露出脖子以上,害怕被他看见变成怪物的自己,直到快八个月时,赶来支援的阿奇尔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强行把他带回了赫拉比。
“我在赫拉比中心医院生下了你,前线战场的伤亡却越来越惨烈,也是那时候我意识到爱丽丝的不对劲。”
爱丽丝每天都会自动反馈活动信息到他的终端上方便他的查看。所以他刚从手术中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的翻看之前收到的未读信息。
爱丽丝反馈的信息表面上一切正常,可仔细对比看却发现它已经连续三天的信息反馈都一模一样,林清之心里一惊,知道坏事了。
他来不及多想的把林泉托付在基地后急忙奔赴前线,只不过什么都晚了。
等林清之赶到时,归零已经启动,前线战场无一人生还,如同一片看不见边际的坟场般死寂,后方的基地遭人洗劫,襁褓中的幼子被得知消息的星盗劫走撕票,当时他没受住打击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林清之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口述一个编好的故事,而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惨痛经历,而林泉的心里触动极大。
二十年的时间也许已经磨掉了林清之的悲痛,却同样抹去了他的希望,很难想象他这二十年是如何一个人孤独的守在偌大的林家。
过了一会,林泉问,“是谁救了我?”
林清之迷茫的看向天花板,“我也不知道。”
他不了解他当年被星盗掳走后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他坚信林泉的存在,不仅是一个执念,也许也是血脉相连带来的心有灵犀。
林泉长吁一口气,翻过身望向病床上的林清之,“早点休息吧,爸爸。”
林清之感觉他的心像是断流的河床被涓涓细流慢慢滋润,如一股温泉流入心田,流遍他的全身。
“好,”他轻轻的闭上双眼,第一次如此安心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不到,兰斯在医院走廊尽头的贩卖机前找到了林泉。
“没吃早饭吧,”兰斯说,“我给你带了粥,”他抬了抬手中的保温袋。
正苦恼纠结要喝什么口味营养素的林泉闻言,欣喜的接过沉甸甸的的保温袋,“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也不喜欢喝营养素,就简单的做了些过来,”兰斯笑道,“林老师呢?”他也是刚刚看到空无一人的病房才出来找的人。
“他在治疗室内,”林泉边说边抱着保温盒往楼上走去,医院走廊内人虽然不多,但实在不方便吃东西。
两人一路上到医院的顶楼天台的露天花园。
进入初春的赫拉比气候宜人,虽然空气中还带了未完全褪去的寒意,但花园内已是一片花团锦簇,绿草如茵,欣欣向荣的景象。
嫩绿色的枝叶抽芽伸展,娇艳欲滴的花苞竞相开放,林泉走在石头小路上,坚硬细小的石头隔着鞋底都觉得有些硌得慌,他跨着大步子走到一边的长椅坐下来。
兰斯只当他饿极了,替他将保温桶打开。一拧开盖子,就看到源源不断的白雾热气冒了出来。
林泉探着脑袋想看清楚,却被热气熏得什么也没看见。
“是不是太多了,”他嘟囔道。
“又不是要你一次都吃完,”兰斯从保温袋里拿出一个碗,将保温桶里的粥舀到碗内,“小心烫。”
林泉接过盛的满满一碗的粥,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白色粘稠的米粥里掺杂了星星点点的燕麦,扑鼻而来的是五谷的清香,还有燕麦独有的芳香,他试探性的舀了半勺,吹到用嘴唇轻碰感觉不烫后,再张嘴吃了下去。
“牛奶燕麦粥?”咽下后的林泉问。
“喜欢吗?”兰斯问。
林泉点头,“好吃。”
牛奶的香甜没有掩盖住五谷的味道,并不会给人一种甜的发齁的感觉,颗粒饱满的燕麦也没有因为熬煮泡软,反而还是有嚼劲,有这样好的口感,不仅是因为食材的优质,更是因为兰斯在熬粥时合理的控制了添加顺序和熬制时间。
林泉边喝边暗自想到,虽然他不喜欢喝营养素,但论做饭,除了拿手的几道菜以外,其他的他只会一股脑的全丢到锅子里煮,熟是能熟,就是不论什么菜,最后煮出来的味道都没差别。
但兰斯和他不同,他对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项技能,像是先天点满了一样,即使那时在其他星球吃到好吃的饼干,他就可以凭当时的口感,自己在厨房里摸索出成品带给林泉试味,和只会对着食谱掐表开火放调料的林泉比,可以说是大厨和新生的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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