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唐家有机会翻身,否则牵累到皇上声誉,国本不安。”
“如果我这边一切顺利,稍后也许不止是唐家的事,若皇上……”
他停顿一下。
“若皇上当真对唐家积怨已久,有心牵连,我和沉舟自然会想办法避免,也有劳诸位多多援手。”
“稍后我们也会与我爹商酌,夺嫡一事固然紧要,蝇营狗苟之人固然不可留,但不能因此牵连无辜。”
“无论是皇上向九安问起,抑或是稍后有人陷入大理寺中,都请诸位审时度势。”
“怀王虽被禁足在家,但不可能不暗中插手,诸位也要保重自己,如果有任何意外,我和沉舟必然全力相助,切忌孤军奋战。”
言已至此,不必多说。
他将四人送走,转头看见曲沉舟只抿着嘴笑,忍不住莞尔:“笑什么?”
“重明刚刚真是气势十足,果然想起从前之后,就是不一样了。”
柳重明最怕提起这个,也知道小狐狸就是专门揶揄他的,欺身上前:“今晚不回宫了是不是?不想睡了?”
曲沉舟拦着他:“世子爷刚刚给他们都派了任务,怎么偏偏漏了我?”
“我哪敢命令你,”柳重明与椅子一起前后夹击,迫得人不能动弹:“又是想要什么了?拐着弯地跟我说话。”
“不是我想要什么,是世子想要什么?十里亭的兵权对吗?”
柳重明笑起来:“什么都瞒不过你,曲司天要不要为我卜上一卦?”
“皇上有令,下官不得私自卜卦,世子要用强吗?”
曲沉舟用手指卷着他的头发,渐渐收敛起笑意,竟叹了一声。
“宁王这边一闹,别说皇上不可能任由你一家独大,慕景延自己就会顺势出来,可惜眼下还没有什么把柄,能压得他翻不了身。”
“十里亭一旦被腾空出来——不是我说丧气话,世子未必能争得过他,尤其是如今北衙的龙骑军还被征调到这么近的地方,实则对世子不利。”
连曲沉舟都无法预期的事,柳重明更不会红口白牙地打包票。
“我知道,只能尽量去争取。即便这个争取不到,皇上也该会考虑用别的方式犒赏我,如果能趁这个机会为岚儿争取到封号,也算是进了一步。”
曲沉舟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不妥。”
“我当年亲身经历过逼宫之乱,太清楚十里亭的兵权在慕景延手中会如何,就算小殿下封王,那边也是心腹大患,须得提前扼杀。”
他的眼角挑起,又带着那样慵懒狡黠的笑。
“刚刚世子问我想要什么,我倒真是有想要的,世子肯给吗?”
“当然肯给,”柳重明用手指搔着他的下巴,看他仰着头眯起眼来:“想要什么?”
“我想要……世子把宁王的功劳,分我一半。”
知味摇晃了一下身体,觉得轿子颠簸得有些快,却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楼里的大家都羡慕他好命,他也是这般想的——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众,可以被世子养在楼里,还不用接客人。
半个多月前,更是有人将他直接接到了世子别院里,却始终没见到世子。
今天又叫他出来,也不知道是要去什么地方。
始终这样被人呼来传去,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这是又要被卖去哪里。
他正胡思乱想中,忽然听轿子外有粗重的声音厉声问道:“什么人拦路!好大的胆子!”
外面随行的下人上前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对方明显并不买账。
轿帘呼地被掀开。
不用等人呵斥,知味忙下轿跪倒,匍匐在地。
“下奴知味,叩见各位军爷,下奴不慎冲撞冒犯,罪该万死,还望军爷看在世子情面,饶恕下奴。”
面前安静下去,他不敢抬头,只能听到有人被搀扶着下马,向他缓步走来。
低矮的视野里出现一片蓝白相间的花纹,缀在檀色下摆上,他见过的贵人们里还没有这样的品阶,也不清楚该怎么称呼,只能更深叩拜下去:“大人恕罪。”
卷缠的马鞭点在下颌,让他抬起头来。
“小……小曲哥……”知味吃了一惊。
有人在头顶怒喝:“放肆!这是曲司天!”
知味不知所措,想要慌乱地低头,却被人别着下颌不能动。
“世子的情面?”
声音是他认识的那个小曲哥,可这冷笑的口气却不像。
“衣裳不错,知味这是去哪里?”
一旁的下人忙替他应:“回曲司天,世子吩咐,让知味随身侍奉,这是要去找世子。”
知味撑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
他在楼里与人闲聊,自然也偶尔听说过一些,可毕竟距离他太远,再怎么听说,也不及亲眼见到曲沉舟这般震撼。
“曲曲司天饶命……”他太清楚如今自己要顶替的是谁曾经的位置:“下奴不敢……”
“不敢什么?”
曲沉舟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将马鞭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两下:“好好伺候着。”
直到马蹄和脚步声都从身旁离开,他才慢慢起身。
“小曲哥……怎么像换了个人。”
第197章 睿王
柳清如的手心里托着孩子小小的手,柔软的,在温和的光线里泛着嫩粉色。
午后阳光晴好,她斜倚在摇篮边,轻轻哼着调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婴儿柔滑的小手,怎么都是瞧不够。
“娘娘,”大宫女在珠帘外低声道:“皇上要来了,还有两道门。”
柳清如将摇篮里的被子又整理一遍,才拢一拢鬓发,起身迎出门外。
与半个多月前卧床不起的情形相比,虞帝的精神好了不知多少,踏上丽景宫的台阶时,也没要于德喜搀扶,就向前握住柳清如的手。
“怎么出来了?朕还当你这个时候在照看岚儿。”
柳清如浅笑:“岚儿刚刚睡了,要不要臣妾把他抱出来?”
“罢了,小孩子,多睡睡也好长身体。”
虞帝脱下披风,抿了口茶,就着她的手尝了两口如意糕,才拉她坐下。
“朕这些日子没来看你,岚儿乖不乖,是不是日夜缠磨着你不放?辛苦你了。”
“岚儿一直很乖,并不辛苦,”柳清如以手帕掩口,轻笑问:“皇上这话,是在说臣妾看起来比从前憔悴了吗?”
虞帝大笑:“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反倒生出了小女儿的娇嫩脾气——阿如天生丽质,仍像朕初见时娇妍。”
“皇上莫要瞒哄臣妾,臣妾可当真了。”
柳清如从宫女手中取了暖好的手炉,天气入秋转冷,烧炭闷热,久坐又凉,温热的手炉恰到好处。
虞帝接过来,在暖意中舒服地叹一声:“还是你这里好,清静,暖和。”
“臣妾也喜欢和皇上这样坐坐,只是皇上繁忙,臣妾不敢独占皇上太多的时间。”
他看向身旁,见阳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柔和光洁,仍如少女般恬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清如,有些时候没见,你怎么倒和朕生分起来,就不想对朕说点什么?”
柳清如停了片刻,缓缓跪下。
“皇上是在等臣妾提起重明吗?不敢欺瞒皇上,从前重明不入仕时,臣妾也的确曾责怪过他不思进取。”
“可如今才知道,他能平安顺遂,比什么都好。”
“臣妾只是后宫妇人,不敢多口多舌,可臣妾也是重明的姐姐,知道他心直口快没什么心计,看似跋扈,实则常常吃亏。”
“这一次他没回来前,臣妾担心得日夜难眠。皇上责怪臣妾也好,臣妾的确想过,今后让他远离纷争,再勿涉险。”
“可他性子拧,臣妾说不动他,只能求皇上对他多多照护垂怜,莫要再让他……”
后面的话都被低低的哽咽盖过。
“重明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自然会怜惜爱护。”虞帝将她拉起身,覆在她手背上:“好在这次他福气大,平安回来了。”
说起这个,虞帝难免心有余悸。
想当年柳家长子出事,朝中闹得沸沸扬扬,连素来平和的安定侯也不肯善罢甘休,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让步。
这一次柳家世子若是再出了意外,又赶上太后一事,两家夹击下,恐怕一年两年都再无宁日。
搞不好还要推曲沉舟出去抵罪。
好在老天庇佑,柳重明坠入山崖居然大难不死,被白家兵马一路护送回京。
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柳重明哪是吃闷亏的人,回京当日就直奔宫中,说木精本该是他拿到的,却被曲沉舟暗中偷袭,窃了他的功劳。
若换做是别人,虞帝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将人交给柳家任凭处置。
偏偏是曲沉舟。
那枚玉佩让他终于安稳下来,能日日好睡不说,曲沉舟还为他调制了与木精相得益彰的丹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快恢复精神。
既然柳重明已经平安回来,曲沉舟是断不能交出去的,柳家也同样需要被安抚。
这些年来,他两手扶持了不知多少捉对厮杀的宿敌,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头疼棘手,哪个都不舍得撒手,哪个都值得自己重用,无可替代。
更何况那边还有个唐家吵闹不休,他勉强压了这么久,距离撕破脸也许就差一步。
不能再等了。
向他讨要说法的柳重明……是他眼下最好的武器。
“清如,”虞帝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朕知道你性子柔和,不喜争执,后宫之中若是人人都如你,朕也省了许多心。”
柳清如沾沾眼角,忙答:“皇上折煞臣妾,臣妾不过是尽些本分而已。”
“这次虽说是沉舟拿了东西回来,朕也不会亏待重明,这一路上,想必他也吃了不少的苦,朕自然记得他的功劳。”
虞帝盯着她,柔声问:“阿如,岚儿早晚要长大,你喜欢哪个字,先说与朕听听。”
柳清如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跪倒在地,再不肯起。
“皇上!岚儿年纪尚小,德行未知,臣妾不敢奢求太多,只望他健康平安,其他一切,臣妾都不需要。”
“若朕坚持呢?”虞帝眯了眯眼。
“皇上是天下之主,臣妾不敢忤逆,”柳清如微微低头:“若皇上坚持,请容许臣妾为岚儿择一封地。”
“你们啊,”虞帝无奈一笑:“骨子里还真是跟你爹一样,无争无求的。你放心,有朕护着你们,多大的恩宠都担得下。”
柳清如深深叩拜下去:“臣妾为岚儿谢过皇上。”
见她不肯主动开口,虞帝的心反倒放回肚子里,伸手拉她:“睿字如何?聪敏颖异。”
睿……
“睿王么?”柳清如目送着虞帝的身影在宫门外消失,才向身旁的宫女吩咐一声:“去让重明把绣坊的新样子拿些过来,梅花的就好,现在就去。”
慕景昭扒在窗格子上往外看,从前自由来去的地方被分割成小块的天地,急得他恨不能把自己切成一块块的,好无声无息地溜出去。
木门响了一声,端着托盘的宫人鱼贯而入,在桌上摆好膳食,又沉默地即将离去。
“等,等一下!”慕景昭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一把扯住当前那人,只差痛哭流涕。
“这位姐姐,现在外面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找人为我平冤昭雪?母后呢?母后怎么不来看我?舅舅呢!怎么都没个人来看我?是不是把我忘了?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那宫人不敢与他纠缠,急忙扯出衣袖,低着头匆匆出去。
两扇门间的缝隙合拢,将阳光关在外面,屋里冷清寂静得令人发疯。
慕景昭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想要将桌子掀翻,可之前已经吃过苦头——掀翻之后,就只能饿着肚子等到下一顿饭来——终于还是收回手,一头趴在桌上,嘶声呜咽起来。
“为什么没人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外面有人叩门,极轻的两下,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失心疯,一时听错,可很快又是两声,紧跟着熟悉的声音叫他:“王爷。”
慕景昭的眼泪瞬间飙出来,慌着在门里乱摸:“重明!是重明吗?”
隔着窗纸,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与守卫说了两句,门被推开。
“重明!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如逢救星地扑上去,哽咽着:“真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还能来看我的是你,不枉费我跟你交好一场。”
“王爷稍安勿躁,”柳重明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着他在桌边坐下:“我能来这里,一是皇上允了,二也是受皇后娘娘所托,担心王爷在这里焦躁。”
“我能不焦躁嘛!”
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慕景昭终于有诉苦的地方,一放松下来,肚子也知道饿,手忙脚乱地把食盒里的东西都腾出来,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才蓦地滚下几滴眼泪。
柳重明奇怪:“王爷这是怎么?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时候!太是时候了!”慕景昭胡乱抹两把,忙不迭地说:“皇上既然肯让你来,这是要放我出去是吗?我真的是冤枉的。”
“王爷不要慌,”柳重明耐心安抚他:“实不相瞒,我刚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搞明白王爷这边到底怎么了,你慢慢吃,吃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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