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所处的地下密室就在榆阳街的下面,认真算来,离两边的门口都有一段距离。
“别!”白石岩连忙拦住这话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你们好不容易才……”
才怎样,他不敢说的太明白,生怕眼前的和乐不该属于他们,生怕尘埃落定之前,会被突然收回。
柳重明呵呵一笑,不知怎么跟好友解释失而复得的心情,也正是这种喜悦让他更明白,追悔过去和焦虑未来都是徒耗力气,不如看护好眼下。
“石岩,未来变数不可测,我们守好壁垒,踏实向前推进,不多想别的。”
两个弟弟如今已是众人的主心骨,白石岩更是言无不从,见他这么坦然,心中更有了底,看了看另一边坐在凌河和容九安中间的曲沉舟。
他们今天聚在一起,说是恭贺乔迁,实则要为之后的路好好做打算。
用曲沉舟的话说,不叫的狗会咬人,而怀王咬的地方,恐怕都是让人心如芒刺之处,最好的法子就是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
“沉舟这次……”白石岩话说到一半,又换了个话头:“大姐姐这次能掌管后宫,真是可喜可贺。”
柳重明看他一眼,笑着问:“你想说的是什么——沉舟这次做得可真够绝的?”
白石岩讪讪,不得不承认:“也不瞒你,这次真的是连我都吓到了,没想到沉舟手里还有这么可怕的东西,我带人去清理战场,都找不到哪个是宁王……”
柳重明神色微动,半晌才缓缓开口:“唐家用非常的法子得了几十年荣宠,宁王从生下来时起,皇上就没想过留他。这本来就是生死擂,最后只能留下一个。”
其实白石岩也知道,重明去见宁王,自然是皇上的暗中授意。就算没有重明,也有另一个人会被支使去做这件事。
他拍了拍柳重明的肩,示意别再多想,又说:“也难怪皇上把沉舟看成个宝,这么一来,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了。”
“你想多了,”柳重明一笑:“沉舟连对你也没说过,那东西,只能用一次,不过一次也就够了。”
白石岩只犹豫一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为了震慑?”
见柳重明点头,他不知该笑还是心有余悸。
虽然没亲眼见到箭雨自高空落下的可怕情形,却在家里也看到了盘旋在京城上空的飞鸢,更是亲自带兵去打扫过城外的战场。
连父亲也震撼于此,甚至拉着他推演过许多次,可在那样压倒性的力量下,至今仍没有破解之法。
他们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人。
这样一来,只要有曲沉舟在,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都被钉死得不敢再动。
与重明所料的一样,在岚儿封王、大姐姐执掌后宫的同时,怀王终于得到了梦寐许久的兵权。
可这兵权实际上彻底是废了——经过城外那压倒性的一战,就算是哪个领兵活腻歪了要找死,也不会再有兵士肯随行而来。
白石岩甚至能想到,慕景延看似感激涕零地收下那块腰牌,私下里必然已气得发疯。
到了这里,再回头看看,原来两个弟弟一路磕磕绊绊,已经走出了这么远。
他唏嘘片刻,又问:“最近有没有见到景臣?”
前几天景臣从戟平回来了,他只在出城迎接的时候见了一面,看到人瘦了一大圈。
之后听说景臣始终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一直也没露过面,连方无恙几次过去都没能见到人。
“喝过一次酒,”柳重明又斟一杯茶,透过袅袅水气看着对面的人:“他还有父母兄弟在等他回头,有些事别人帮不了他,只能看他自己。”
“如果他走不出来呢?”白石岩问。
“我不知道,走不走得出来都要看自己,”柳重明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对面:“但我知道,舍得离开的都是狠心人,换做是我,我就走不出来。”
白石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敬他一杯:“我该对你说句,恭喜。”
柳重明也举起茶杯,看到曲沉舟似乎心有灵犀似的对他一笑,微微抬了抬手中杯。
凌河几乎条件反射似的,随着他的动作抿一口酒,揉了揉额头:“刚刚说到什么来着?”
曲沉舟耐心地循循善诱:“说到,如果是宁王或者怀王继位,凌少卿还会留在大理寺吗?”
凌河茫然片刻,将酒一饮而尽。
“还会吧……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别的什么,他是高山白雪,太远了,我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更配不上他了。”
“他是谁?”曲沉舟问。
“我记忆里,他还那么小呢,”凌河做了个抱的姿势:“转眼间就长那么大了。我不是人,我居然会对他有非分之想。”
“沉舟,他醉了,”容九安给凌河倒了杯酒:“喝酒,别理他。”
曲沉舟看着手中空空的酒杯,轻声问:“九安,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容九安摸了摸脸,笃定回答:“我挺清醒的。沉舟,不是我说你,你今天好像没平时那么好看了,还有点像我哥。”
“的确像,”曲沉舟看着左右两人干了一杯,又将酒斟满:“九安这是在惦记着凌少卿?”
“没有,”容九安习惯性地否认:“他忙啊,好多人等着他呢,我怎么好去打扰他?有些话说出口,他该怎么看我……以后还怎么见面?不如作罢,当个想念。”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凌河对他的话举手赞同:“兄弟真是同道中人,拜个把子吧。”
曲沉舟拉扯不住,只能看着两人兴高采烈跪下,又喝一杯,虔诚地对拜三次。
这次还不等他去扶,凌河便身子一歪,栽在容九安身上,推得容九安也一起滚倒在地。
白石岩两人及时赶过来帮忙,这里没有可躺的地方,只能连拖带拽地把人拖上去,才下来好奇问:“你把他们怎么了?这咋还拜上堂了?”
曲沉舟侧身,让他们看摆在墙边的一排酒坛,无奈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什么也没干,他们自己喝得多了。”
“自己喝……”柳重明表示怀疑。
白石岩倒是笑得不能自已:“你能出宫住,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也是为你高兴,乔迁之喜,多喝几杯也不要紧。你光看他们撒酒疯了吧,来,陪哥哥喝点。”
“不是……”柳重明头皮一麻,急忙拉住他:“石岩,不是我小瞧你,我劝你别跟他喝……”
琉璃一样的狐狸眼威胁似的向他一挑,把他一肚子的话都压下去。
白石岩不以为意地乐呵呵举起酒杯:“重明,你这就管得太宽了。怎么着,我三弟可还没嫁你呢,就算嫁了,也该是你听他的。沉舟,会划拳不会?来走一个。”
曲沉舟提来酒坛,谦和一笑:“会一点,大哥教我。”
柳重明劝不回该死的鬼,只能捂着眼睛,听到两人一动一静地划拳声。
“铃铛对锤,一根筋。”
“巧七枚,八抬手。”
“快升官,满堂红……”
没过多久,白石岩顺着椅子滚到地上。
柳重明不得不在逼近的脚步声中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苦笑讨饶:“英雄,放我一马。”
“乔迁之喜呢,高兴点。”曲沉舟笑吟吟地含了口酒,踮脚向上送去。
柳重明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接下缠绵的酒,含糊耳语。
“狐狸崽,我好高兴……”
第202章 宁和
知味站在书房外的阶下,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
从欢意楼搬到别院有一阵子了,虽然吃穿住用一切都很好,可世子一直都忙得很,还没有跟他照过面。
这几年都被好好养着,没有伺候过人了,如今陡然被召过来,还让他有些紧张。
从前小伙伴们传得邪乎,说世子在床笫之间有特殊的爱好,会要人命的。
管家在门口掀起棉帘,向他招手:“世子叫你进来。”
屋里烧着银炭,暖和得让人提不起戒心。
还不等他跪下,柳重明向他一招手:“会不会研墨?”
这样聊家常似的话让知味放松下来,挪到桌边轻轻拾起墨锭,看着柳重明稳稳落笔写下几个字,忍不住赞一句:“真漂亮。”
柳重明抬眼看着他笑:“学过写字?”
知味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下奴浅薄,只看着好看,冒犯世子……”
“这算什么冒犯,”柳重明不在意地一挥手,问道:“一直也没问过你,你是哪儿的人?”
“奴的老家在河口……本名姓杨……”
“河口?”柳重明思考片刻:“我在那边也有些买卖,听着你没有那边的口音呢?”
知味的手指在墨锭上捏得发白。
“奴离家太久了,在楼里迎来送往,嬷嬷都教说的官话。”
柳重明点头:“听说你家里遭了灾,父母兄弟都不在,旁系的也都没了吗?我这里不缺人伺候,索性做件好事,给你除了奴籍,送回去找亲戚养着,你愿意吗?”
知味脸色一白,当即跪下:“奴在老家没有亲戚,也不想去人家养着!世子要赶走奴,是不是奴伺候的不好!如果奴做错了什么,还……还请世子责罚!”
“起来,随便说说,不用这么慌,我又不会吃人。”柳重明似是不经意地说:“我前些时候去定陵丘那边公干,去了一趟石矛县。”
他的目光瞟了一眼知味,一直是刚刚那样惶恐忐忑,也看不出有没有因为“石矛县”这三个字有怎样的波动,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只是根据区区两张画像,他和曲沉舟都不能确定他们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
周怀山的四个儿子是不是真的有人侥幸躲在水井里,得以逃过一劫,知味与周怀山究竟有没有关系,都未可知。
想要一击命中周怀山的软肋,只靠猜测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之前也让曲沉舟在街上与知味“偶遇”,可惜毫无收获。
距离宫人验身还有些日子,他们要在这段时间里做好这件事,知味若是,自然最好,若不是,也要想法子让他是,只是风险必然会大了许多。
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是为下策。
“还得了两张画像。”
柳重明索性一步走到位,从桌下的格子里摸出那两张纸,一面仔细地看着知味的神情,一面慢慢展开。
可与慌张相比,知味脸上的迷茫似乎更多。
“你看,这两个人,是不是都有点像你?”柳重明问。
“世子恕罪……”知味低着头,轻声嗫嚅:“奴不知道……”
这倒让柳重明彻底犯了难。
其实沉舟之前也提醒过他,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只有十岁的孩子,真的还能记起从前的模样吗?
他也曾努力回想过从前,不光记不清父母年轻时的容貌,甚至已经不太记得哥哥当年的样子,连在梦里时,哥哥的脸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
这算是给他最后一点希望,还是他们太异想天开了?
“玩笑而已,有什么恕不恕罪的。”他摆摆手,让人退下,又见知味在门口站住,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事?”
“世子……”知味低着头:“奴之前在街上见到小曲哥了……”
“嗯?”柳重明不动声色。
知味见他不像要动怒,硬着头皮说完:“奴觉得……小曲哥不是坏人……”
“别奴不奴的,说‘我’。”柳重明嗤地笑出声,知道知味怕是在欢意楼里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怎么是坏人?怎么不是坏人?”
知味的手指在袖子里绞缠着,低声嗫嚅:“我不知道……只是以前听人说面由心生,小曲哥眼睛干净……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么?
又逗留许久,才在七拐八绕之后下到甬道,果然有人。
他想……其实,是个大恶人。
桌上铺开的是上午从柳家拿到的消息,曲沉舟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刚要回头,便被一双手捂在嘴上,食指和中指摩挲着唇角,而后轻轻撬开牙关,按着软舌。
“不许动!”柳重明将他压得伏在几案上,冷声威胁:“锦绣营巡检!”
曲沉舟的一只手抓着桌边,侧过脸来,声音里像是能掐出一把水,轻轻咬着口中的手指,含糊道:“军爷,冤枉,我可是良民。”
“良民吗?我瞧着怎么像个狐狸变的,有尾巴没有?”
“军爷说笑,光天化日的,哪来的……”曲沉舟的轻哼忽然卡在喉咙里,头抵住桌面,双肩轻轻颤动。
“哪能光听你狡辩,”柳重明的手在下面:“得好好检查一下才行。”
两人一起趴在桌上,他能看到铺开的纸张,随口问:“下一个目标是董成玉?”
消息是经过他的手转来的,自然知道这人的来头。
盐铁转运使虽然在外,但经手银钱庞大,开春时又应了“金山陷”的卦言,今年年底派来进京对账的,自然要选一个得力的下属。
就是这位董成玉了。
也是名册上的一位——沉舟说过,这些人是真真实实信赖追捧怀王的,骨子里都和任瑞一样疯,他们甚至与宋家都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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