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曲沉舟来得及回答,明月楼下的街道上有行人的尖叫,由远及近,慌乱惶恐,却没人敢叫骂半声。
而伴随着这尖叫声的,是如急雨点般马蹄敲在石板上的声音。
楼上的众人也忍不住趴在窗户上向外看。
没来得及挤到窗边的人好奇:“什么人这么张狂,在闹市上跑马?”
很快有人答他:“锦绣营。”
曲沉舟的脸色苍白如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离得开了。
果然有人立刻咦了一声:“怎么像是冲这边过来的?”
他话音未落,楼梯上已经响起了脚步沉重踏在楼梯上的声音。
门外的骑兵刚刚下马,这边就已经开始包围,很明显是早在楼下布置好的。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慌。
“这是在做什么?缉拿凶犯吗?”有人小声问。
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房门被踢开的巨响,柳重明在兵士簇拥下扶刀而入。
“锦绣营奉旨拿人,都不许动!”
在一眼见到曲沉舟时,他眼中只讶异一瞬,又毫不犹豫一挥手:“都给我拿下!”
“住手!”曲沉舟向前一步,厉声呵斥:“今日我奉命为周太傅饯行!谁敢放肆!”
锦绣营兵士已鱼贯而入,在他的呵斥声中,脚步迟疑起来,都回头看着柳重明——谁也没料到这网里还有条惹不得的大鱼。
“奉命?奉谁的命令?给我看看。”
“奉皇上口谕,没有明诏。”
柳重明呵呵一笑,声音忽然冷冽起来:“信口胡言,假传圣旨,罪加一等。”
他手中一举明黄诏令。
“奉皇上圣旨,捉拿在此串通唐家、意图谋反的逆臣!都给我拿下!”
圣旨一出,锦绣营中人再不犹豫,一拥而上。
“柳重明!你这是公报私……”曲沉舟刚向后退了几步,便被人不由分说地拧住双臂,钳在身后。
他身不由己地向前弯下腰,又被卷缠的马鞭掂着下颌,抬起脸来。
“曲司天,我之前说过什么来着?”柳重明用鞭子轻抚他的脸颊:“你最好祈祷,有朝一日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林……林管事!”
林管事忙完庶务,刚在房里坐下歇口气,便听到院里有下人飞奔而来,忙起身出去看。
“怎么这么急?公子回来了?还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不是!”那人忙向门口一指:“有人来……”
不用等他说完,林管事已经看到了人,不止一两个,听墙外的脚步声,像是已经将这里水泄不通地围住。
当先两人中的一个是他认识的,经常来这里与曲沉舟见面。
“薄统领,”他忙迎上去:“公子出门赴宴去了,约莫下午才能回来,薄统领可是有要事?”
“林管事。”薄言也对他点点头,直接下令:“吩咐院内院外,所有人不许走动,否则刀剑无眼,别怪我没提前招呼。”
林管事眼看着院内站满人,刚紧张地嗫嚅一句“可是曲司天还没有回来”,便被薄言冷冷扫了一眼,不敢多言,悄悄让人把话传下去。
薄言这才向身边人躬身:“请于公公定夺裁量。”
于德喜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细细地打量一圈内院,轻笑一声:“曲司天的品味真是不错,哪儿来的能工巧匠?”
薄言知道这话跟今天来要做的事有关,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没有接口。
过了片刻,于德喜才向后一招,两名宫人拥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上前,正是在二门那里端水的丫头。
他挥挥手,让四周人都退去远处,斜眼一瞥,才慢声问道:“小丫头,你说的那个地方呢?可不许说谎啊。”
“回公公……奴婢不敢说谎……”
小姑娘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只够他们这几个人听见。
“那条密道就在曲大人的卧房里,能一直通到世子爷的住处,曲大人时常会进去与世子爷见面。”
“你胡说……”林管事正待发怒呵斥,见薄言冷冷的目光瞟过来,只能忍着怒气闭上嘴。
于德喜冷哼一声:“既然是在你家大人的卧房里,你可好大的胆子,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飞快看一眼林管事,脸上也红红的,声音更小。
“奴婢收拾卧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还听到了世子爷的声音……”
于德喜满意地点点头,向薄言示意一下:“薄统领可听清楚了?”
“明白。”
薄言向他一抱拳,当先推开卧房大门,令人守住门口,自己带着那小姑娘亲自入内,不过片刻,喊了一声:“找到了。”
于德喜这才缓步入内,看见床头一侧的字画被扯落到地上,机括被一旁的兵士摇动着,原本与墙面严丝合缝一体的门洞开。
只能容一人出入的大小,在外面就能看到门内的台阶。
“薄统领,进去看看。”
薄言余光里见到林管事掩盖不住的紧张,正犹豫一下,便被于德喜催促,只能伸手点了几个人,一弯腰进了门。
一旁早有人为于德喜搬来了凳子,可他的屁股刚落下去没多久,凳子还没捂热乎,便见薄言在门口露了头。
“于公公,劳您受累,能不能过来看一下,这里面……”
他看着薄言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怀王爷可是有了十成的把握才把消息传给他,找这个小姑娘,无非是有个搜检的借口而已。
这一手实打实地砸下去,曲沉舟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连柳重明也逃不过。
可这人和消息都是怀王爷找的,他虽然知道王爷的手段,却始终是个浮在面上通传的人。
这一次皇上肯听信他的话而出手,也是因为心中早有疑惑。
如此一来,这把大刀不是落在曲沉舟头上,就是反过来砍到他自己。
“什么事?”
于德喜一抖衣摆,压下心中的些许不安,被薄言搀扶着下了台阶,就着四面墙壁上被点起的烛火四下打量,才明白薄言为什么要叫他下来看看。
这里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密室,四面都是结结实实的墙,被漆料刷得平平整整,与地面浑然一体。
除了他们刚刚来的那个入口,连个气窗都没有,别说从这里走到什么密道,就算是个蚊子也飞不出去。
而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一目了然。
博古架上摆着珊瑚玉器,墙面上挂着古字画,靠边摆放的箱子上嵌着鸽子蛋大的宝石珍珠。
在烛火最明亮的地方放着一桌一椅,用来擦拭用的鹿皮绒搭在上面,下面若隐若现地摆着一块极品鸡血玉。
显然,这里的主人时常来这里把玩它们。
而在这朝中,谁不知道曲司天出身低微,性情贪婪,谁敢说自己没有为这里熠熠生光的绝品添过一件,谁又敢说自己家里没有这样一间藏私的密室。
仅此而已。
再不能更普通的一间密室了。
“不可能!”于德喜的指尖碰到那块鸡血玉,仿佛被灼烫一样缩回来,面如土色尖叫一声:“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来!!歇斯底里!!早来早来!
我来康康,有没有人注意到俩崽子之前密室约会的见面方式,沉舟这边是没法主动开启密道的,需要另一边人工手动【下章细说,愿意二刷的能注意到】
第217章 水牢
曲沉舟微微蜷缩着,侧身躺在稻草堆上,将扣着手镣的双手放在胸前。
还没有到暖和的时候,更何况在这见不到天日的地方,连身下的稻草都发出一阵阵带着霉味的潮气。
被带进来时,身上就已经被换成了锦绣营的囚服,鞋袜都不知去向,凉得沁骨的脚镣束在细瘦的脚踝上,让他有些睡不着。
在见到锦绣营奔袭而来时,他就大概明白了在暗中推动一切的人是谁。
——他是奉皇上口谕去送别太傅,而柳重明手中是明晃晃的圣旨,就是这两道截然相反又严实合缝的旨意,将他送到了这里。
唐家“谋反”一案早在去年就完结了,怎么会突然地又扯出些密谋的罪名?
也许席间的确有皇上打算秋后算账的人,可是他和重明的干系必然也是皇上关心的重中之重。
这么想来,必然是怀王或于德喜的什么话入了皇上的耳,皇上心中怀疑的种子终于开始生根发芽。
接下来便是试探他们了。
这几天来,周围一同入狱的诸人被逐一提审,他还无人问津。
按照一日三餐来算,已经过了大概四五天,而柳重明始终没有现身,他能猜到,那边也必然有什么人拖住了重明。
还能有什么人呢?
在他入狱的这几天,府里怕是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一切会如他们之前料想的发展吗?
他想得昏昏欲睡间,听到外面钥匙有规律碰撞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是掌管这里的小头目,重明告诉过他,就是那年他留神注意的那个徐子文。
虽不好有什么照顾,可他清清楚楚听到徐子文在耳边传了重明的话“安心呆着,一切有我。”
他便安心住下——这里曾是他的地狱,如今却成了庇护之所。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外,徐子文喝了一声:“曲沉舟,出来!”
牢门的铁链被拉扯得哗啦作响,不等他翻身坐起来,已有狱卒进来,在左右两边将他提起。
徐子文上下打量几眼,一摆头:“走吧。”
狱卒手脚麻利地为他除去手镣,将双手反缚在身后,又在眼前蒙上黑布,夹着前行。
谁也没有说话,狭窄的甬道里只有脚镣曳地的叮当声。
不知拐了几个弯,也不知走到哪里,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才站住脚,黑布下的眼睛忽然察觉到一丝光亮,连呼吸也通畅许多,像是到了开阔地。
有人在膝弯处踢了一脚,还不等他察觉到膝盖处传来的疼痛,面前不远处便有声音向他笑着招呼。
“曲司天,真是稀客。”
隔了几天,终于在这阴森之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曲沉舟竟有些忍不住鼻尖一酸,勉强平息片刻才回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世子相见。”
柳重明哂笑:“所以说呢,世事如棋局局新,曲司天知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来的?”
“我想世子该是抓错了人,”曲沉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又被人按在肩上,只能咬牙辩驳:“我与唐家并无来往,只是去为周太傅送行,也没有密谋什么。”
“有没有来往,有没有密谋,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有水声在前方响起,像是有人抄一把水,专门给他听。
曲沉舟心头颤了一下。
他清楚锦绣营里许多阴私,这里是小水牢,虽然不适合长期囚禁人犯,可却是刑讯的好地方。
这半人高的池子里不知淹死过多少人。
既然柳重明已经摆出这个架势,恐怕这一遭是不得不走的。
“世子……难道要拷问我?我要见皇上伸冤!”曲沉舟忽然挺直身体:“我要见皇上!”
“放肆!”
一只手应声捏住了他的前襟,手上的力气极大,他被人整个举起。
只一瞬间的呼吸空当,天地倒悬中,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中。
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连挣扎划水的姿势都做不到,只感觉自己被脚镣坠着不断向下沉,胸中的气化作口中的气泡,转眼被挤个干净。
外面的声音被水隔开,时间似乎过了相当长,又似乎只有须臾转瞬。
再次被提出水面时,他伏在池边连咳带喘,呕了几口水,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仍在把他向下拽去。
他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拼命地胡乱踢,就在他颤着双腿想要爬出去,才察觉出下面少了点什么。
——剧烈搅动的池水直接从他的腿上流过,没有濡湿的布料贴在腿上的触感。
有人在身边蹚着水,没等他挣扎着起身,就扯着他的后襟,又像是在提着,又像是在压着,让他跪不下去,也站不起来。
“曲司天就这么想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细长白嫩的腿,或者看到点别的东西?”
池子里的水并不深,曲沉舟这个半跪不跪的姿势,能察觉到水面正好在腰向下一点。
不用去看都能想到,荡漾的水将宽大的囚衣扯得起起伏伏,却不知道能不能盖得住没了下裤遮挡的地方。
“你……”曲沉舟死死咬着下唇,不知道周围投来都是怎样的目光,并着双腿,羞愤欲死,连声音里都是哽咽:“你……王八蛋!”
身后的人将膝盖别进来,他的腿不得不弯向两边,更是进退两难。
坐下去的话,看着着实太过暧昧,可勉强站着的话,前面又被若有似无地挨蹭。
他没出息地膝盖一软。
“尽管骂啊,”柳重明俯身向前,将他压得贴着池壁跪下,单手按住左肩,一只手已绕到前面去:“好久没有这样赤诚相对,曲司天是不是还需要熟悉一会儿?”
曲沉舟的脸颊贴在池边,池水时不时地漾在口中,刚开口呵斥出一个“柳”字,声音便陡然变了调。
“世子……世子……不……”
在温热的怀抱和那只手的夹击下,他脑中能够思考的余地一点点溃散,知道抱着他的人是柳重明,却不知道柳重明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对他。
可不清楚四周的情况,他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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