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得很。
倒是伺候在一旁的孟潜山,见主子一早上总偷瞄霍夫人,只当主子是在心上人面前情难自已。
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自然要忧主子之忧。
这么想着,孟潜山笑嘻嘻地开了口。
“主子,昨儿个木匠已经来了。奴才想着您专程提过,说夫人的轮椅实在不好用,便让他赶快一些。方才那边递话过来,说今日之内,就能把新轮椅送到咱们院里。”
江随舟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孟潜山在使劲冲他眨眼睛。
不用想就知道,这小子是在替自己在霍无咎面前显摆,旁敲侧击地告诉霍无咎自己对他有多好呢。
江随舟有些无语。不过转念一想,殊途同归,就当是孟潜山在替自己讨好霍无咎吧。
于是,他嗯了一声,淡淡道:“倒是不错。若是早,你便推出去转转,试试看是否好用。”
刚好,反正自己在礼部上班,孟潜山这大嘴巴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帮自己推霍无咎出去透气去。
孟潜山笑嘻嘻地一口答应下来。
“王爷若回来得早,还能一同出去散散步呢!”他说道。
……这就过头了啊。
江随舟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孟潜山连忙笑嘻嘻地闭了嘴。
却在江随舟轻飘飘地收回目光时,他骤然撞上了霍无咎的眼睛。
霍无咎看向他,目光仍是冷的,却又多了两分他看不懂的复杂。
眉头还皱得很紧。
江随舟一愣,就见霍无咎转开了眼,又不看他了。
江随舟一时有点懵。
这……这是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惹到他了?
——
江随舟懒得管霍无咎哪里不对劲,吃完了饭,就径自去礼部衙门摸鱼去了。
唯独剩下个孟潜山,殷勤至极,鞍前马后地伺候在霍无咎身侧。
霍无咎冷眼看着他在自己周围忙来忙去,一直到送轮椅来的木匠来了,这太监才暂时离开,总算让霍无咎暂时清静了下来。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
吵死了。
就在这时,一直伺候在他身后的孙远小心翼翼地上前,往他的手里塞了个东西。
霍无咎抬头看向他,就见孙远浑身僵硬,紧张几乎写在了脸上。
“这是……是有人,让小的送给您的。”孙远压低了声音,磕磕巴巴地道。
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为难了。
前一日他将霍夫人推到院中,便在出府时被人拦住,塞了一锭银子,让他带信给霍夫人。
王爷是什么样的人,霍夫人又是个什么身份的人?他自然不敢做,匆匆拒绝了就跑。幸而那人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见他这样也没再强求,更没杀他灭口。
结果第二日,王爷就吩咐,有什么信件物品,只要有人送,便要私下交给霍夫人。
这反倒把孙远吓傻了。
但是,王爷既这么说了,他也不敢不照办。
这日夜里,他出府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人。
“只当我求你,将这信送进去便可。”那人道。“霍将军不是那种不谨慎的人,你只要送到,他不会留下马脚牵连到你。”
孙远顿了顿。
既……既然是王爷吩咐的……
见到他犹豫,那人脸上立马露出了希冀:“如何?可以加钱,这好商量!”
孙远向来老实,听到这话,吓得已经结巴了。
也……也不是钱的事。但是,他似乎也不能只说,是王爷让他带信的……
支吾了片刻,孙远开了口:“嗯,要加钱。”
那人忙问:“加多少?”
孙远顿了顿,羞赧地伸出了两根指头。
“……加二钱银子吧。”
那人:……?
于是,带着“这人怎么加价还加得这般实惠”的疑惑,那人还是将信交给了孙远,又由孙远交到了霍无咎的手上。
霍无咎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封,抬起头,审视的目光落在孙远身上。
孙远被他看得心虚,大气都不敢出,在那儿站得像根竹竿。
“谁让你送来的?”霍无咎压低声音问道。
孙远结结巴巴:“不认得……”
霍无咎道:“我是说,许你送信给我,是谁的命令?”
王爷不让说的!
孙远抖抖嘴唇,一言不发。
看到他这幅模样,即便他一个字没说,霍无咎也明白了。
……匪夷所思。
他年少时也跟着父亲回过一两次邺城,从来不记得自己跟这位靖王有过一面之缘。
他能说出心悦自己的话,就极其离谱。但是,联想到他这几天的表现,好像又是这么回事……
那副色厉内荏、强作凶悍,又莫名待自己极好的模样,似乎都有了解释。
但是……
他非要动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便罢了,这几日他偷油耗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关注照顾自己,霍无咎也看在眼里。不过……
他拿着信封的手,缓缓地在纸质封面上摩挲了起来。
他可是敌国押解在此的战俘,这种东西也敢往他手里送,他一时不知那个靖王是胆子太大,还是人太傻。又或者说……
霍无咎不解地皱了皱眉。
感情一事,真能将人蒙蔽至此,连家国和性命都可以排到后面去?
兵法权谋,他向来精通,但是涉及到这种东西,他便一片空白。
没经验,使得他一时间失了判断力。
他的阵脚忽然有些乱。
仿佛自己再有什么筹谋和算计,都是仗着对方的偏爱而肆意欺负他似的。
——
待孙远颇有眼色地退下去后,霍无咎打开了手里的信封。
信纸被人攥得有些皱,依稀可见那人在写信时,是何等的义愤填膺。
霍无咎抬眼看向窗外。
孟潜山正在院中跟送来轮椅的木匠说些什么,那木匠匆匆地拿纸笔记录,想来是孟潜山在让他修改。一见孙远出来,孟潜山连忙将他招呼了过去,竟是让孙远坐在轮椅上,由着孟潜山在院中推来推去。
应是在试那轮椅是否结实。
霍无咎垂下眼,将那张信纸打开了。
【下官与老侯爷分别,已有十载有余。至浔阳一役,悲愤交加,实难自已。奈何食君之禄,别无他法,而今虽同在临安,亦无颜面见将军也。】
字到这儿,已经被泪水模糊得有些花了。
霍无咎皱了皱眉,先将信翻到了最后一页的落款处。
纪泓承。
这人他倒是有些印象。南景如今本就没什么将领,他父亲的旧友娄钺就是其中之一。写信这人,应当是娄钺当时在军中的下属,如今领了个兵部的差事。
霍无咎将信翻了回来。
这人懊恼愧疚之情溢于言表,他倒是并没放在心上。
当年先帝因着忌惮霍家,在战事吃紧时刻意断援兵、断粮草,战后还寻了罪状要灭霍家满门。他父亲起兵,原就是因着与先帝的深仇大恨,与家国无关,自然牵扯不到旁的同僚,也不需要他们跟着一起造反。
忠君报国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因着兄弟义气一同起事,是江湖中人才会做的事情。
霍无咎的目光淡淡掠过了那几行推心置腹的话,径直往后看去。
接着,他的眉毛微微一挑。
【下官知将军如今处境艰难,万望将军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靖王其人,绝非善类,今日朝会之上,还同陛下污言秽语,不知羞耻,竟于朝中大谈与将军床笫之欢。此后,陛下令将军面圣,其人厌恶之情竟溢于言表,即便舍弃宗庙修葺之权,也要将将军囚于后宅。
可见此人之肮脏卑鄙,万望将军保重。楼将军而今于岭南剿匪,下官人微言轻,而今束手无策,实在难报老侯爷当年之恩。但望将军放心,若有用到下官之日,下官定竭尽全力。】
短短的一封信,到这儿就结束了。
霍无咎将信拿高了些,递到了桌上那盏孙远特意为他点起的灯上。
火苗舔上信纸,立马将一角烧为灰烬。
却忽然,霍无咎又将信从火上抽了回来。
他拿着那封已经被烧残了的信,目光顿了顿,又落在了倒数第二段话上。
他竟不由自主地,将那段话看了好几遍。
待他回过神来时,竟是快要将它背下来了。他微微一愣,欲盖弥彰似的将信递到火上,连带着信封一起烧了个干净。
火苗在他的眼中微微跳动。
霍无咎盯着那火苗,眉头皱起了几道沟壑。
他着实没有想到……
即便他父亲的故交旧友,也知道什么是明哲保身。但是,那么个跟自己毫无交集,瞧上去色厉内荏的、胆小的白兔子,竟会在朝中替他周旋应对,甚至连到手的权力都可以不要。
……只是为了让他少受江舜恒的羞辱罢了。
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一个肩膀这般单薄的人,护在身后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霍无咎:他好爱我。
第17章
江随舟自然不知道霍无咎收到的那封密信是怎么骂他的。他开心地在礼部摸了一圈鱼,回了府上便钻到自己书房里去了。
因着那日交谈了几句,季攸对他态度居然亲近了不少,今日还拿了两册书给他,说是借给他同览。
当然了,是两本野史。
江随舟因着自己的经历,对野史多少有点不大喜欢,因此谢过了季攸的好意,他便将两本书一收,随手放在了案头。
谁爱看谁看,他可不想再承担这种莫名其妙穿越的风险了。
更何况,他还有旁的事要忙——
比如说那两个大臣给他送来的密信。
他极其谨慎,清早收了信便将之收了起来,直到此时四下无人,他才将信展开来看。
——与他所猜测的差不多,这信中并没提供什么太有用的信息。
这两个朝臣并不是高官,只是恰在工部而已。因此,这事务被工部接去,预算几何、又由谁来主事,他们略一打听就能了解。他们又替江随舟核算了一番,算出了庞绍能在这儿搜罗到多少油水。
果真数量可观。
这两个朝臣想必也因此而有些着急,在信中问他,是否要在工程之中安插一些他们自己的人手。
江随舟陷入了沉思。
根据他如今对原主的了解,他肯定会做些什么,即便不会有回报,甚至会有损失,也一定要试一试。
但是江随舟知道,这全然是无用的。
庞绍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他不放心的官员经手银钱,因此即便安插自己的官员进去,也碰不到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在这种情况下,安插眼线,能做的也只有收集贪污罪证上报朝廷……
但是,庞绍和后主是什么关系,他和后主又是什么关系?
显然,这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生怕后主抓不到收拾他的把柄。
而且,也会将安插进去的官员推到风口浪尖上,极容易被庞绍所害。
穿越之前,他在读史书时,就见过不少南景的官员,在某些工程之上意外身亡、不了了之的。
江随舟不敢拿人命去冒这个险。
他沉吟片刻,将那信件细细看了一番,把其中的数字和人名大略记下来,便将信放进了桌边的暗格里。
那里头已经放了不少的信件了。
都是原主所存下的。江随舟当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处暗格。
他也正是根据这其中的信件,大致确定了原主的势力范围。
这里头所存的信件,收集来的线报大多零零碎碎,没什么参考价值。但是根据来信官员的职位便知,这些人手中没什么实权,即便这些零碎可怜的消息,也都是他们竭尽所能得来的。
这些官员将信息费劲地收集起来,交给原主,而原主也并没辜负他们的努力,匣中的信件,无不有圈点批注的痕迹,可见原主看得有多用心。
江随舟将这封信一并放好,小心锁好了,便着手开始给那两个官员回信。
他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让他们按兵不动,自己则会见机行事。届时若是寻到了将他们安插进去的机会,定会第一时间知会他们。
幸而书房中放了几封原主尚未送出的信,能让江随舟勉强学着他的语气,将信写完了。
写完之后,江随舟将信通读了一遍,等着墨迹干透。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南景逃过长江已有三年,早从将要灭国的惶惶中渐渐走了出来,似乎已经接受了而今分江而治的局势。一直到一个多月前,霍无咎举兵南下,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却又在渡江之时因援兵被断,被围困俘虏。
这下,北梁连霍将军都没了,南景朝臣自然更安心了。
也正是如此,庞绍心安理得地大肆贪污揽权,后主一门心思地享乐。而原本的靖王和他身后的一众朝臣,则都在夹缝中尽力地与庞绍一党夺权,想从那片阴云中寻出一条明路来。
但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气数已尽,大厦马上就要倾倒了。
他们是在即将倒塌的高楼中,奋力地往上爬。
江随舟看向窗外。
他渐渐接受了自己被拉进这段历史的事实,同时,也被裹挟进了这片洪流之中。
他渐渐有点想帮帮他们。
——
待他从书房中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将密信交给了孟潜山,便见他颇为熟练地将信塞进了怀里。
江随舟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许是因他身体底子弱些,坐久了便显得脸色不大好。孟潜山看他唇色有点白,便贴心地问道:“主子累久了,可要奴才替您准备汤池?”
江随舟一听他问,也觉得有些乏,闻言便点了点头。
孟潜山连连应是。
江随舟一路回了房,便见晚膳已经备好了。煌煌灯火下,霍无咎正坐在那儿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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