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琴附和道:“是啊,子扬那个德行,我跟他说过好多次了,手上有点权利看谁都趾高气昂——”
“——怎么我一进来就听到大家说我坏话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房门被虚掩开,陈最只听见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陈最并未将这道声音盘踞在内心,但深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起了作用。他明显感受到后脑勺被来人似有似无的注视着。
可能一回头就是直接的对视。
“怎么了,姨妈还不能说你了?”赵书琴搭着手臂,“我还就继续说了,你身上毛病不少,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家里人都给你擦屁股呢?”
高子扬嬉笑着:“姨妈教训的是。”
身侧有椅子被拉开起的风,林觉囔囔:“哥,你坐我边上。”
“我弟媳妇又不介意。”高子扬翘起二郎腿坐了下来,他搭上陈最的椅背,轻佻一笑,“弟媳妇挺害羞,都不给哥看看样子。那只能我先自我介绍了。”
“高、子、扬。”
短短三个字,差点让陈最手中的筷子掉落下来。
“这是我的名字。”高子扬逡巡着陈最逐渐发白的脸色,交缠在一起的长腿似有似无的在桌下蹭着陈最僵硬的小腿,“你叫陈最,是吗?”
怎么是他?
水滴从额上流向眼睛、鼻尖、下颚。是凉的,凉透了。领口被打湿,咽部有冰柱结成凝,害得只能呆滞的盯着镜面反射的丑陋的自己。
陈最蜷缩着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站起身,他轻笑着说:“对不起,我去趟厕所。你们先吃。”
险些落荒而逃。要屏住呼吸才能掩饰吞咽不下的恶心。
陈最按住胃部,往嘴里大口大口灌着侵蚀的水流。他的手还撑在洗浴台两侧,眼前是模糊一片,如注的水流声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啪
陈最被结结实实的抵住,坚硬的大理石台撞到小腹的力度让他差点呛口。
他被狼狈的顶住了后背。
“看你这反应,就是没忘记我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高子扬先发制人将陈最要抬起的手钳制住,傲然睥睨盯着镜中那张难堪的浸满水的脸,“黎曜死了,又勾引上了林觉,你还真是有本事。”
“滚滚——”
陈最根本动弹不得,在高子扬的居高临下下,他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任凭揉搓。
“滚!”陈最要挣脱开,使得劲越来越大。
“你——”陈最突然顿住了,股间的异物与冰凉的大理石形成昭彰的温度。
“陈最。”高子扬贴着陈最的耳朵,发出犹如鬼魅的声音,“如果不想被林觉知道,不如再和我睡一次,如何?”
第44章 丑态
下颌骨被捏进骨里,指腹不住的摩挲让全身的汗毛直耸,这样的姿势在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被看去无疑是暧昧不清,没有人知道陈最现在有多狼狈。
“放开我!”陈最咬紧牙关,“放开!”
高子扬仍没有改变丝毫,他用虎口扼住陈最的喉结,迫使怒吼声变得软弱无力。
“那天的你乖顺多了。”高子扬邪笑道,“哪儿哪儿都好,尤其屁股,销魂。虽然是公交车,我还真能理解黎曜了。”
屈辱不堪的场面冲进脑中,陈最狠狠咬住将高子扬的手,趁他吃痛之时发狠推开。
“嘶——真野啊!”高子扬定身,甩了甩被咬住齿印的手,“这么大反应,又不是什么干净货色。你能为了黎曜跟我上床,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
陈最迅速让自己正对着他,方才他使了大劲,不只是高子扬踉跄了几下,自己的尾椎骨也撞上了坚固的硬角。
可他顾不上摆出吃痛的表情。
陈最把手压在背后,遏制着牙关的战栗:“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子扬笑得轻浮:“显而易见,向你求欢。”
“不可能……”
“先别这么快拒绝。”高子扬摇着食指,“作为附加赠送,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听似狎昵的口吻,让陈最的心陡然一沉。
“如果我告诉你,黎曜那天听进去了我的玩笑话,转而暗示你……”高子扬说得话令陈最瞳孔紧缩,不堪设想。
“不可能……”陈最喃喃着,像是失了魂,“不可能……”
“你的反应比你说的话诚实多了。”高子扬的身躯将陈最笼罩着,他的笑声残忍又刺耳,“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对你说过‘高子扬在酒店有个长住房间,可以私下找他再谈谈新区批地的事儿’?再露骨的话不用我再提醒你想起来了吧?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拖了这么久的事情突然搞定,黎曜完全没有感到惊讶?甚至说……在他的意料之中?嗯?”
陈最彻底呆滞了,嗫嚅的嘴唇说着本能抗拒的话。记忆碎片凑成赶不去的走马灯,晃得头痛欲裂。
“我不信……黎曜不是这种人,他不会这么对我……”
“一个死人能让你要死要活,看你这样子,真替我表弟心寒。”高子扬傲慢的俯视着这张撕心裂肺的脸,“陈最,你不配。”
“你胡说,你快说都是乱说乱编的!!”魂不守舍的陈最无法顾及身处的场合,他发狠拉紧高子扬的衣领,逼对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你快说啊!!快说!!”
无能的叫喊声很快就惊动了安静的餐厅,高子扬满不在乎的任其滋蔓,他对陈最这张已然扭曲病态的脸嗤之以鼻:“我收回之前的话,不过是‘向你求欢’那句。你这癫狂发疯样,又脏又恶心,下不去口了。”
“你是胡说的……都是假的……黎曜不是那样的人……”
陈最的嗓子只剩干哑,手劲被消磨殆尽,他仍死死扒着高子扬不松手:“你说啊你说啊!你说……”
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靠近,驻足的人就算只有短短几秒钟,也足够积累起如沸的杂乱声。
得不到回应的陈最依然偏执到无以复加,直到高子扬的嘴唇再度开启。
“都是真的。”高子扬轻而易举就拉开了与陈最的距离,“每一个字。”
“陈最——”
瘫软在地之际,陈最被一双牢固的双臂撑住了。
淆乱的眼前是林觉若明若暗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担心、迷惑和震怒。
“哥!这是怎么回事!”林觉撑着陈最把他牢牢按在怀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怀抱太烫了,烫到可以把人烧得血肉模糊,丑态毕露。
“发生了什么?”高子扬不以为然的回应着陈最的睚眦目光,玩味的摸了一把下巴,“要你怀里这位解释吧。如果他解释不清,那我只能代劳了。”
第45章 清醒梦境
解释。
解释深加隐讳、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用事,还是埋藏在阴暗角落的形影相携。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意嘲难平,陈最的眼眶快要眦裂开。他能这样看高子扬,却无法把脸面向林觉。
林觉的臂弯坚如磐石,把陈最牢牢搂住。
“哥,你对陈最说了什么!”林觉压着心头的怒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挺护短。”高子扬奚落道,“我的好弟弟,你怎么这么蠢不自知啊。你不知道……”
“别说!”陈最慌了神,他像只负隅顽抗的困兽,没有声嘶力竭,比起高子扬游刃有余的模样,他无疑是狼狈不堪,“别说……别说……求你……”
“呵,就这么怕?”高子扬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点了点脑袋,“陈最,你这里有病。”
“高子扬!”要不是搂着陈最,林觉恨不得马上在那张得意的脸上狠狠揍上一拳,“别逼我在这里动手。”
高子扬耸了耸肩,叼着烟慢慢走到林觉的面前,漫不经心的审视着他:“林觉,你以为自己一腔热血的爱情在这个人眼里算什么?他看着你的时候,究竟在想着谁?”
——像是与某个记忆重叠,从漫天飘渺的迷雾里汇聚在一起。
那个在烟火下的吻绚丽甜蜜,即使眼睛被遮住,他也能隔着那只冰凉的手观赏到最美的景色。
比起烟火,眼前这个人才是最美的景色。
陈最的嘴唇软软的,还残留着碳酸汽水的味道。他含住自己的唇瓣,不给退路的亲吻着。
烟火声很大,人潮声很多。他和陈最之间就隔着薄薄的衣物。
没有什么是看不清的,没有什么是听不到的。
他恨不得要将这个人嵌入身体里,可齿缝间溢出的语言渺茫恍惚。
陈最在说什么?他想再听清一遍,可沉迷其中的感觉是无以伦比。
“你……你的眼中只能有我……”
“好……”林觉还来不及回应,重音停顿的时刻,和烟火声一起,戛然而止。
“我要回家。”陈最趔趄着推开呆愣住的林觉,不管不顾往外面跑去,“我要回家……”
陈最说出的每个字都含糊卡涩,他冲出渐渐聚集的人群,在指指点点中逃跑。
惨烈的坦诚是没有结痂的伤口,不用被撕开,只消轻轻剥离就足够再次溃烂。
到了冷锋过境的季节了吗?胳膊上残留着的体温很快就被侵肌的寒风吹灭。截取着林觉在烈日下转悠胡闹的每个画面、每一次在欲海里的沉浮,都随着寒风消亡。
“陈最!”
林觉果然还是不出意料的追了出来,他的声线是颤抖的:“发生了什么,回去了告诉我,好不好?”
“好。”
“我们……”
“你想听,我就全部告诉你。”陈最突然把手掌心贴在林觉的心房上,“这颗心,真热啊。”
房子是冷的,出门前窗户没有关上,冷风直呼呼的灌入,每一个角落都盖上了冷寂。
“我去关窗……”
“不用了……”
陈最出声制止了林觉的脚步:“不用了。”
幽暗隐晦的室内,两人皆融入黑暗。陈最的背影比平常更加单薄了。
看不见的视野让听觉分外灵敏,呼气、呵气清楚到像氧气瓶里的水压汽。
这房子两人早已轻车熟路,明明面积不算太大,但此刻亦步亦趋跟在陈最的后面,又像是走上了循苦道。
潜意识是奇异的,林觉甚至提前猜到了该停下的位置。
黑色的密码锁泛着锃亮的光泽,对于这道门,他虽然怀着万分的好奇,但他从未主动提出打开过的意图。
不过是一道门而已,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他人窥伺到的秘密。
“魔怔了,在意一个房间干嘛?”
每当鬼使神差走到这道门前面,林觉总会在内心深处这么说。
“陈最……”
“你听过蓝胡子的故事吗?”陈最的手指隔着半毫米,没有径直按下,“他有一间房间,里面全是他杀过的女人的尸体。”
林觉见陈最冷不丁说出一个冷笑话,扑哧笑出声:“你又在开玩笑了……”
——叮
“进来吧。”陈最先走了进去,他按下壁灯,顿时灯火通明。
这房间成为唯一的光源点。
陈最要给自己说什么?要给自己看什么?
他看起来很难过,那自己就要表现的轻松一点,这样是不是能缓解他的情绪?
“那我来看看黑胡子……”林觉佯装轻松的口气,他的长腿仅需跨出一步的距离,“哇,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进来了……”
暖调的灯光,打在空落落的最中心——那里只有一张双人床。
满壁雪白的墙面,空白到无以复加。那是单调的,单调到林觉抬眼看去仅有一张硕大的照片视作唯一的装饰。
陈最和他并肩站着,不发一言。
那照片不完整了,明显被人为在中线处割掉一半,只留下一边裱在相框内。
林觉再细看过去,红底、黑西装、领结……
是个男人的照片。男人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做着往中间凑近的姿势。
这是张非常正式的照片。即使被裁掉一半,都能勾勒出消失掉的那一半应该是什么。
“阿觉,我和我那大哥长得真挺不一样的。”
“嗯?你在哪看到的照片?不是你说的都收起来了?”
“我那大嫂可痴情了,钱包里都夹着他俩的结婚照。我拍下来了,给你看看。”
“……还真不像。不过这张照片照得不错,很般配啊。”
“……”
“我见过你嫂子了,你大哥叫什么?”
“……黎曜。”
断续的映像重合,漫无止境叫嚣出最荒诞不经的讥笑声。
“黎曜……你的眼中只能有我……”
“……为什么挂着他的照片?”林觉倏地抓住陈最的手臂,“为什么这里有黎川大哥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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