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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和发生之后，我们各自的状态都是不同的。我爸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他爱过我。如果你现在问我，我肯定想救下他，但如果你现在去救下他，那那个没有经历过车祸的‘我’，就永远不知道爸爸实际上是爱他的了。”
樊小瑜看着他，眼里全是于心不忍。
“那也不一定要用死亡这种极端的方式吧，”樊小瑜说，“如果他不死的话，后来的漫长人生，总会有那么些机会让你知道他是爱你的吧……”
罗骁叹了口气：“那就会有其他的东西作为代价吧——你忘了你给这个小家伙选择这样的人生，是以什么为代价的吗？”
“唔……”
樊小瑜自然是记得。不过他不知道罗骁在忌惮什么，如果真需要他付出一些“代价”，那他不愿意舍弃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事业，还是他们的爱情……
“我不知道另一种人生会是怎样，”罗骁轻轻抱住了他，“所以我不敢赌。我只知道我这辈子最想要感谢上苍的，就是让我遇到了你。”
樊小瑜叹了口气，抱着他的脑袋亲了亲：
“傻子……”
（十二）
小罗骁在小小瑜家待了三四个月，那段时光的美好与难忘自不用言说。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抓一只知了都能玩一整个下午——不过知了只玩了一次，然后小小瑜就发现小罗骁好像怕虫子，再也没有带他去抓过虫子。
躲在一旁的樊小瑜斜了一眼罗骁：“是谁说不怕虫子来着～……”
“现在已经不怕了。”罗骁顽强地说。
他俩把小罗骁交给了爸妈，便可以偶尔两边跑跑，不用一直待在这边了。
起初爸妈还对小罗骁的存在感到奇怪，后来樊小瑜隐去他的身世，把他在舅舅家所受的种种“待遇”说了一遍。兰琴听得眼泪汪汪的，愈发喜欢这个乖巧俊俏的小少年了，那天晚上吃饭时还给他碗里多放了两个肉丸子。
两个小孩的交往也很顺畅。小孩子本就没多少心眼，俩人性格又正好很互补：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小小瑜很喜欢这个爱给自己捧场的弟弟，小罗骁也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心地善良的小哥哥。
这大概是小罗骁最喜欢的一个夏天了。阳光是耀眼的，空气里全都是橘子汽水的味道。
俩人一起爬山，一起下水，一起做了很多好玩的事，还一起看了几本书，小小瑜的吉他也有所精进——原来他口中那个教他吉他的“弟弟”就是楼下炒粉店老板的儿子。小小瑜经常带小罗骁下去吃炒粉，然后抓着那个比俩人都要小的小男孩“讨教”半天……
有时俩人在家里呆腻了，小小瑜会呼朋唤友地出去打篮球。他一般会带上小罗骁，但不会强迫他陪自己一起玩。几次下来之后小罗骁发现他的那些朋友并不讨厌，小孩子的顽皮和聒噪自然是有的，但是更多时候大家是凑在一起没心没肺地玩闹。这让小罗骁很放松，甚至让他开始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是的，他很喜欢待在这里。这里的人他都认识不久，但是都对他充满善意。
樊爸樊妈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一家四口”每晚挤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樊妈妈总是时不时给他投喂各种小食，温柔得让他时常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外人”；楼下炒粉店老板嘴上老是叼根烟说起话来凶巴巴的，但是他记得小罗骁不太能吃辣，因此给他炒的那碗总是最特别的，还会特别地往里面多放一个鸡蛋……
还有小小瑜本人。原本在父母眼中是一个任性而骄傲的孩子，但是小罗骁来了之后，不知怎么的，摇身一变就成了个靠谱的“大哥哥”，什么好的都想着弟弟，什么都先让给弟弟。
更别提这一路上陪伴着他、现在时不时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把他俩吓一跳的“天使哥哥”和“塞巴斯酱哥哥”
………
小罗骁原本想不通为何大家要对他那么好，后来他渐渐明白了：既然他都没有做错什么，那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们，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对他“坏”呢？
也许很多时候，错的确实不是自己。
罗骁看着小罗骁的状态一天天变好，很是欣慰。也许樊小瑜是对的，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留有遗憾的好，现在给他，与将来给他，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他没办法承诺小罗骁更多。因为他知道如果未来的很多事情不去经历，那错过的人和事会让他更加遗憾——至少现在的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他相信这个小小的自己将来一定会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这个秋天他们就要把小罗骁带走了。小罗骁是知道的，两个大人作为开明的“父母”，一开始就跟他讲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只是有一天小罗骁和罗骁独处时，这孩子突然小声问他：“我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吗？”
罗骁吃了一惊，从前小罗骁可从没反对过他们的提议或安排，这是他头一回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不想回去上学了吗？”
“我不是不想上学……”小罗骁低着头说。
他只是不想“回去”。
罗骁明白他的心思，只是这里……他抬眼看看正在厨房里忙着的兰琴，小罗骁马上说：“我知道这里是天使哥哥的亲戚家，我是不是，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嗯。”
小罗骁咬着嘴唇不说话了。罗骁摸摸他的头说：“你爸爸很快就会来接你了。虽然他脾气有点差，刚开始你俩大概率会合不来，但是你要相信，他是爱你的。”
“真的吗……”
“他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你爸爸，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你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吗？也许不仅是你爸爸，还会有其他人，成为你家庭的一分子。”
小罗骁眨了眨眼睛：“我爸爸给我找后妈了吗？”
“……”
这小孩儿怎么那么精……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小罗骁又低下了头。
罗骁沉沉地叹了口气，在孩子脑袋上轻轻吻了吻。
小罗骁抬起脸看了看他。这样的亲吻“天使哥哥”经常给他，可是“塞巴斯酱哥哥”，这还是第一次……
“别害怕，”罗骁低声说，“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要爱你，那他爱的一定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任何委曲求全或刻意讨好。”
“……”
小罗骁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轻声做出了最后的请求：“那别告诉‘天使哥哥’我说过想留下来好吗……我会听你们话的……”
罗骁看着他，没有说什么，最后才点了点头。
九月很快到来，学校要开学了，他舅舅那边也联系他们，说小罗骁可以回去了。
接下来他大概会按照原有的路线，大半夜站在表弟的摇篮旁、然后被人当作心理有问题的小孩儿、接着被舅舅舅妈变本加厉地粗暴对待、最后在年关将至的时候被爸爸接走……
樊小瑜不想他被虐待。上次去他舅舅家时樊小瑜就已经放出话了，要是他们敢动小罗骁一根手指头，就别怪他背后的那位“大佬”对他们不客气。
当然他不放心这些人的人品，还是撒了点儿钱，因为他一直认为“收买”比“威胁”来得更有效。至于罗骁担心的“这样他爸会不会就不来接他了”，樊小瑜说不是问题，只要有钱，一切都能搞定。
（罗骁他爸：所以你就大半夜站在我床头吓唬我、让我去接儿子？你他妈也没给我钱啊！）
童年的友情总是得有点遗憾的。小罗骁要走的那天两个小孩都很不舍。
小小瑜从昨天起就不跟人说话了，今早起床后更是嘟着嘴，眼眶通红，谁叫他他都不理。
樊小瑜站在大门旁偷笑。他说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只要有感情了，连一块木头都不愿扔。
小罗骁已经背好小书包过来了，还是安安静静的，模样乖乖的，樊小瑜忍不住上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
小罗骁红着脸，什么也不说。樊小瑜看他这“任人蹂躏”的模样更抓狂了：嗷嗷嗷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小小瑜走过来，手在背后藏着什么东西。罗骁拉樊小瑜出去，说将时间交给两个孩子。
小小瑜掏出了一盒纸星星，是俩人暑假时折的。
按理说那个年纪的小男孩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但不知道为啥有一天小小瑜突发奇想，说想折纸星星，于是俩人吭哧吭哧地搞了一个下午，捣鼓了一大瓶出来。
“送给你吧，”小小瑜说，“他们说星星会给人带来好运，希望好运一直伴随着你。”
小罗骁眨了眨眼，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他没有准备礼物送给小小瑜，樊小瑜从门后探出个头来：“骁骁，要不把你的书留给小瑜哥哥吧？路上带着也沉，回去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小罗骁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他刚想把书包里的五六七八本书搬出来，小小瑜就忙不迭地摆手：“不、不用送我那么多，我平常，唔，也不怎么看书……”
何况小罗骁看的那些书里除了《哈利·波特》，也没别的他能看懂了……
小罗骁便把那本《哈利·波特与火焰杯》拿了出来，就是他们初识时一起看的那本。
不过里面有一张小小瑜写了名字的草稿纸，小罗骁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卷成卷，放进了那个装幸运星的瓶子里。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小小瑜抱着书，表情十分难过。
小罗骁抬头看了看两个大人，诚实地说：“不知道……”
“呜……”
小小瑜一脸要哭的样子，樊小瑜赶紧说：“会的会的，以后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那明年暑假也能一起玩吗？”
“明年……明年……”
这樊小瑜就真不知道了。他们已经决定，等小罗骁被他爸爸接过去之后，俩人就再也不干预后面的事了。
所以他真不知道俩人明年能不能见面，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小小瑜的这个问题。
小小瑜嘟着嘴跑进房间里去了。樊爸樊妈把小罗骁的行李箱收拾好送出来。他们也给小孩买了一堆东西，几个月下来一家人对他已经很有感情了，樊小瑜觉得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小罗骁推着自己的小行李箱慢慢走出门，一步一回头，小小瑜其实就躲在卧室门后偷看。
他觉得有些丢脸，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因为分别而想哭鼻子。他打定主意不能被弟弟看见自己如此窘迫的模样，可是小罗骁要走了他又舍不得……最后在他们前脚踏出门后，小小瑜后脚就追了出来。他急忙慌地奔到窗子边来，从这里可以看见他们走出楼道，他心里默默数着他们的脚步声，等着他们走下楼……
小罗骁来到楼下，心有灵犀地抬头往上看。他发现了窗边小小瑜，冲他挥了挥手。
小小瑜瘪着嘴看着他，模样特别委屈。
樊小瑜叹了口气，摸着小罗骁的脑袋说：“都怪我，我真是造孽啊……”
小罗骁不明就里，只是抬头对小小瑜说了句什么。
小小瑜只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听清。
回去的路上小罗骁比来时沉默很多。樊小瑜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好朋友，一路上都在自责不该让俩小孩儿那么早就相见……终于回到舅舅家楼下时，小罗骁慢慢停下了脚步。樊小瑜和罗骁都看着他，小罗骁沉默了那么久，看样子应该是有话要说。
樊小瑜放下手中的东西，弯下腰去，目光与他持平，说：
“怎么了骁骁，不想回去呀？”
“嗯。”
“唔，我知道你很喜欢和那个小哥哥玩，但是呢，马上要开学了，小哥哥都要读五年级了，要准备升初中的考试了，不能每天玩了对不对……”
“哥哥，”小罗骁抬起脸来，眼眶里满是泪水，“你们能带我走吗？去哪里都行，我不想回那里去。”
“！”
樊小瑜震惊地抬眼看着罗骁，罗骁却淡定地点点头。
那时的他就是这么想的，真的。那时才八岁的他，有过无数个夜晚是抱着被子哭着睡着的，睡梦中他都在祈祷，希望有人能救救他，希望有人能把他带走。
谁都可以，去哪里都行，他不想再待在那个冰冷而无情的人间炼狱里了，更不想刚刚感受过太阳的温暖又马上就被打入万丈深渊……
所以后来在失去父亲之后，他才会哀求简瑷带走他。那时的他还小，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自己做决定。可是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一旦有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就得拼命抓住，那时的简瑷如是，此时的樊小瑜也是如此。
小罗骁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眼泪，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在人前展现出自己内心脆弱的一面。樊小瑜紧紧地搂着他，心疼极了。
樊小瑜总以为罗骁即便在小时候也是一只坚强的小兽，受伤了也会知道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可是他忘了这毕竟是个孩子，再坚强，再厉害，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够承受的。
樊小瑜压低了声音问罗骁：“你爸爸具体是什么时候来？”
罗骁想了想：“应该是圣诞节前后吧。因为我记得一回家就看见了正在等我爸的小妈，他当时就穿着一套圣诞比基尼……”
“额……”
樊小瑜不想去吐槽了。他心一横，说：“反正只要你爸把你接走之后，后面该怎样就还是怎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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