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玉抬眸看了一眼辕门处,待看清来者何人,心下微动。
众将士再次一齐单膝跪地,高声道:“参见陆帅。”
封扬会心一笑:“我就说嘛,今日公子出征在即,侯爷岂会不来相送。”
陆迟下了马,陆折玉走了过来,躬身抱拳一礼:“爹。”
陆迟只穿了一身常服,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平淡:“蛮人狡猾,用兵阴险狡诈,你与他们交战之时,凡事多加思虑。”
风沙吹在陆折玉的脸庞,吹乱了他的鬓发,他敛目轻声道:“折玉记下了。”
陆迟:“你第一次独自带兵,遇事多与封扬商议,不可妄自做决断。”
陆折玉:“是。”
封扬上前来,笑了笑:“侯爷尽管放心,有末将在,侯爷不必担忧公子安危。”
“老夫何时担忧他安危了?”陆迟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夫只关心他能否平乱,还槊州安宁。”
封扬心里直想发笑,嘴上又不得不顺着主子:“是,侯爷说的都对。”
陆折玉垂眸,轻声道:“爹尽管放心,不出三月,折玉定能退敌。”
陆迟别开视线,望向天际:“不可逞强,攻心为上。”
陆折玉:“是。”
封扬闷声道:“侯爷,公子可是领了圣旨,无召不得回京的,此去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侯爷怎的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陆折玉瞥他一眼,示意他退下。封扬撇撇嘴,低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陆折玉:“大军该出发了,爹不必送了。”
“嗯。”陆迟轻声应了一声。
下属牵来了马,陆折玉戴上头盔,正欲上马,却听到陆迟再次叫住了他。
“折玉。”
陆折玉动作一顿。
陆迟:“万事小心,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折玉转过身来,低头拱手抱拳,让陆迟看不到他的表情。
“还有一事,未来得及跟爹道谢。”
陆迟蹙眉:“何事?”
陆折玉:“那日我进宫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多谢爹请来颜太傅为我解围。”
陆迟闻言微怔。被他在这军营里当着将士们的面说出此事,他面上仍有些挂不住。陆迟挥了挥手,说道:“时候不早了,出发罢。”
陆折玉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号角声吹响,万千将士跟随主将向着槊州的方向奔驰而去。
风似乎停了。
插在辕门上的旌旗也安静了下来。
陆迟负手站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军营之中,许久未动。直到大军远去,扬起的沙尘飘飘扬扬重新落地,万籁俱寂。
日头高照,山间的一条小道上,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前面的人信马由缰,十分悠闲,而后面那人却被太阳晒得直出汗,仔细看去,都是他身上背着的那个硕大的包袱惹的祸。
后面那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殿下,前面就是潆水了。过了潆水就是楚国地界了,咱们要不要快点啊。”
时云璟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急什么?”
缪行简直无语:“殿下买了这么多蔷薇露,还不肯乘马车,属下背得很累啊。”
时云璟这才回头瞧他一眼,神色十分嫌弃:“就这体力,也配当本王下属?”
缪行心道,敢情让您背上十几个酒坛骑马试试,时云璟却率先开口:“嫌沉就拿来罢。”
缪行一怔,捂紧了包袱急忙道:“不不不……殿下金贵之躯,哪儿能干这种下人的活,还是属下背着好了……”
“你以为本王要替你背着?”时云璟瞥他一眼。“你拿一坛来,我先喝了,替你减轻些重量。”
缪行:“……”
他简直已经无语了。自个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摊上这么一位主子。
傍晚。邺城郊外。
大军行至城郊,界碑上清晰刻着“邺城”二字,陆折玉拉紧缰绳,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
封扬驱马上前,停在在他身侧道:“公子,天色已晚,要不要在此处扎营?”
陆折玉没有说话。他回头一望,城郊一带鲜少有人经过,此处树木茂盛,远处群山环绕。
再往前走,就离开邺城了。
一旦踏过这里,他就不再是身处邺城。那道无召不可回京的圣旨会从此拦在此处,成为迈不过去的天堑。
时云璟呢,他现在在何处?他应该早就已经离开邺城了,却不知是否还在陈国。
回想这两年以来,他上过战场,做过人质,如今又迈上前往边境之途,然而最值得回忆的日子,居然是他在楚国做人质的那段时间。
此生究竟还能否与他再见一面呢?
陆折玉回头望着邺城风光许久,随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再行二十里。”
封扬一怔,抱拳应道:“是。”
陆折玉一扬鞭,策马而去,定远军的铁骑紧跟其后。
与此同时。
潆水河畔,时云璟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一坛蔷薇露,静静观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
他知道,过了岸,便是楚国了。
缪行瞧他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心道这位小殿下多半是在宫里待惯了,没见过这么长的河流,所以如今看得这么入神。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映在潆水河面,波光粼粼。时云璟下了马,往河畔一坐,继续喝他那半坛蔷薇露。
缪行见状也一同下马,拿下他沉重的包袱,擦了擦鬓角的汗,说道:“殿下,太阳都落山了,咱们得快些赶去驿站才是。”
时云璟沉默良久,静静道:“过了这条河,就是楚国了。”
缪行:“是啊,殿下怎么啦?”
时云璟:“回到楚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缪行疑惑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殿下说的是陆公子啊。”
时云璟没说话。缪行想了想,劝道:“殿下是要干大事的人啊,怎么能囿于儿女情长呢?”
“你没有喜欢的人,”时云璟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不懂。”
缪行:“……”
时云璟就这么坐在河畔,一个人喝闷酒。缪行无法,只得陪着主子坐在这里,看着他伤春悲秋。
缪行叹了口气,劝慰道:“将来殿下夺得大位,要什么有什么,区区一个陆公子自然不在话下。”他左右张望一番,反正这荒郊野外连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他挪到时云璟身侧,悄悄道,“若是再想得长远一些,殿下登基后御驾亲征,统一陈楚两国,到时候让陆公子当皇后也未尝不可啊。”
时云璟一怔,仿佛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得到了他的人,但得不到他的心,这不是本王想看到的。”
缪行抚了抚额。他只不过就是想赶紧过河进城找个驿站安置下,怎的就这么难呢?
看着主子坐河畔思考人生,缪行心里不由腹诽。孩子是真难哄啊。都说七岁八岁最讨人嫌,旁边这位高龄儿童都十七八了吧,一样讨人嫌。
唉,都是那位陆公子惯出来的。
时云璟就这么默默盯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天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才站起身,一踩马镫上了马,然后绝尘而去。
过了潆水,他终是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高龄儿童时云璟,被老婆嫌弃,被姐姐嫌弃,爹和哥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连下属也嫌弃他,实惨。】
第54章 (走主线,主角戏份少)
三个月后。槊州定远军大营。
夜风吹起黄沙,写着陆字的帅旗楔在辕门上,猎猎作响。中军帐内,陆折玉身着玄色铠甲坐在案后,低头看着摆放在桌上的地图。
一名士兵进帐,单膝跪地:“将军,方才北狄军退兵了,是否继续追击?”
陆折玉缓缓直起身来,视线却继续落在地图之上未移半分。
自从两月前,定远军的军队驻扎到了槊州,北狄从一开始的公然挑衅变成了暗中骚扰,且更加频繁。直到上个月月底,陆折玉派了十几个人暗中前去袭营,放火烧了他们大片粮仓,北狄军次日便开始攻城,两军开始厮杀起来。
陆折玉盯着地图许久,方才抬眸淡淡开口:“今日他们攻城不成,势必还会卷土再来。这几日连战,他们想必已经人困马乏,传令下去,再派五百人前去追击,擒获领兵者,重赏。”
那名士兵抱拳朗声道:“是!”
封扬走进中军帐,恰好听到此番对话。穷寇莫追,这是兵家都知晓的道理。但是陆折玉既然这样吩咐了,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封扬走上前来,挑了个地方坐到他身侧:“公子,你打算这次一举击破敌营?”
陆折玉神色稍暗,道:“北狄人向来狡猾,他们收兵定然是要等候援军,我们何必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漠然看着地图。槊州地处西北高原一带,是陈国境内离着都城最远的地方,虽地广人稀,但也并非没有居住在此处的百姓。百年前,此地本属于突/厥人的地盘,后来突/厥被北狄吞并,北狄欲往南扩张,却被陈国夺了槊州。又因此地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成为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
“北狄想夺下槊州太久了,这一次,何不让他们永远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折玉淡淡说道。
西北一带的高原地区入秋太快,八月初,天便渐渐凉了下来。北狄军一开始主动袭击、骚扰,但胜少败多,数月间兵马折损大半,不得不专攻为守。而陆折玉从来不会放过那些残兵,直到追至北狄大营,经常连夜苦战,让北狄军苦不堪言。
数日后。
一名参将进入中军帐,单膝而跪:“将军,北狄的来使送来了求和书,随行的还有七八名随从。”
那求和书呈给陆折玉,陆折玉敛目扫了一眼,便将其扔在了桌案上。
“这蛮人狡猾,公子还是要慎重。”封扬坐在一旁,低声道。
陆折玉点了点头,道:“他们既然是来求和的,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该走走过场,才能探出虚实。”
于是当夜,陆折玉吩咐下去,设宴款待北狄来使。
那来使是北狄军的军师,封扬借倒酒为由,故意探了探他的武功,果然半分功夫都不会。陆折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目前却看不出他们到底是在耍什么把戏。
难道当真是带着诚意来的?
那军师站起身来,满脸笑容,道:“不瞒陆将军说,我家主公此次攻城,实则是受了朝中小人的谗言。北狄与大陈早在四年前便已然签下协约,如今贸然进犯,实在是我军的不是。若能与陈朝重修旧好,我北狄愿赔偿损失,岁岁纳贡,如何?”
陆折玉正欲开口,封扬却抢先一步笑道:“既然如此,军师此次两手空空而来,在下可是没有看到本分诚意啊。”
来使忙道:“只要陆将军答应我军的求和,我家主公立刻斩杀当初献计的奸臣,在下亲自将其项上人头送来,将军意下如何?”
陆折玉略一迟疑,与封扬对视一眼,封扬在他身侧低声说道:“公子不妨先答应他们,瞧瞧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花招。”
那来使露出苦口婆心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槊州乃陈国要地,城中还有百姓。陆将军定然不忍战火纷争扰乱百姓吧?”
封扬闻言,心里直想发笑。要投降了,现在知道承认槊州是陈国的地盘了。
陆折玉微一颔首,道:“既然贵军有此诚意,本将军会做考虑。”
来使展眉一笑,举杯道:“如此,在下敬将军一杯。”说罢,他先将那酒喝了下去,然后将杯口朝外一示,果然杯中空空。
陆折玉举杯欲饮,却被封扬拦下,封扬露出嬉皮笑脸的表情,玩味道:“既然是你们求和,那岂不应该先饮三杯?”
来使一愣,笑了笑,拿起酒壶继续往杯中倒酒。
在他再次举杯的时候,封扬袖中滑出一枚作暗器用的银针,恰好落入了陆折玉的杯子里。紧接着,那银针立刻变黑,这杯子里的酒分明被下了剧毒。
陆折玉眉心一蹙,封扬这才发觉,那来使来的时候带了九名随从,如今帐中却只剩下八个。
来使左思右想都没想到,这年轻的陆将军身边居然有这般得力的下属,他都已经事先服下解药饮了酒,却依旧能被其发觉。
中军大帐里的侍卫纷纷拔剑,见下毒一事终还是失了手,那来使的随从也亮出武器,电光火石只见,双方立刻交战在了中军帐内。
封扬纵身跃到那来使身前,一脚踹开护在他身前的一名随从,将那本就不懂武功的来使生擒,然后指着他鼻子骂道:“真厉害,啊?稍不留神还能让人在我眼皮底下下毒。”说着,他连剑都懒得拔,直接上手扇了那来使两巴掌。
那些随从只有几个,自然不是对手,很快便被定远军拿下。
八名随从加上一个刚被抓住的随从,再加上那名被扇得嘴角红肿的来使,全部被五花大绑跪在大帐内。
陆折玉走过去,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敛目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人:“这就是你们北狄求和的诚意?”
那名来使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他和他的下属们皆嘴角流出黑血,倒地昏迷。
封扬蹙眉,上前一步去探那人鼻息,随后抬头看向陆折玉,摇了摇头。
封扬道:“我看此人根本不是什么军师,北狄军中养了不少死士,看来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陆折玉道:“若是死士,他们没有按时回营那便是任务失败,北狄定然有其他计划。”
封扬问道:“公子打算如何?”
陆折玉走到那些尸体面前,漠然打量一眼,淡淡说道:“把他们衣服脱了,尸体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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