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宏成拧开保温杯盖子,吹散瓶口热气,道:“我听海阳说了,你在投资我们小叶的那个……那个什么项目。”
江瀛脸色僵冷,一言不发。
海宏成又道:“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宋友海吧?听说宋友海的律师还是你帮忙给请的。”
江瀛说话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找齐院长。”
海宏成盯着他冷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不忌医,这点值得表扬。”
江瀛冷冷地笑了:“海警官,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友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海宏成笑道:“哦?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江瀛道:“你想把我送进强制医疗机构,就像宋友海一样。”
海宏成坦然地点头,还感叹一声:“你得去啊。你跟姜子冲的事儿,海阳都告诉我了。”
江瀛把牙咬得很紧,咬得两腮生疼,道:“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海宏成都:“你说说。”
江瀛笑道:“我在想,我该用什么方法摆脱你,如果摆脱不了你,那我该用什么方法杀死你。”
海宏成默住了,半晌才道:“你对我有敌意,我理解。”
江瀛冷冷道:“我也理解你对我有敌意,你想为顾明衍报仇,所以这十几年来你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报复我。”
海宏成摇摇头,唉声叹气道:“你啊,就是把人想的太坏。”
江瀛不语。
海宏成又说:“上次在派出所,我本想把你留下来聊两句,但是小叶把你带走了。”
听他说起叶初阳,江瀛僵冷的脸色微微一动。
海宏成:“你和小叶走得很近?”
江瀛:“你想说什么?”
海宏成道:“小叶父母走得早,我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他很善良,想法也比较单纯,很会替别人着想。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他从小成绩好,性格乖,在班上很受老师和同学欢迎,朋友很多。但是班上总有几个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排挤,被孤立,他就总是和这样的学生交朋友。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那些同学已经被人群遗弃了,很可怜,他不想让他们再被世界遗弃。”
江瀛不知不觉把拳头攥住了,很用力,道:“你是说,他在可怜我,在他眼里我就是被人群遗弃的可怜人?”
海宏成道:“江瀛啊,有几句话我得跟你明说;说实话,我很不放心小叶跟你做朋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小叶做朋友。小叶亲近你,可能是他觉得你需要帮助,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和小叶做朋友。”
江瀛懂了:“你担心我会伤害叶初阳?”
海宏成慎重地点了下头,忧心忡忡道:“我见过你失控的样子,你会伤害离你最近的人。”
江瀛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僵住了,都冷透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无论怎么被人拳打脚踢刀削斧砍都做不出丝毫反应的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变成了一块石头。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了,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往前走了两步,险些一头栽倒墙上。
海宏成连忙去扶他:“孩子,没事儿吧?”
海宏成扶着他的手臂,但江瀛却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很疼。于是他一把将海宏成甩开了。他常年健身又打拳,力气非同小可,又是发了怒的一掀,海宏成整个人被他掀翻了,一把老骨头摔在地上,脸色当即就白了。
“海师傅!”
两个警察连忙搀扶海宏成。
江瀛看着他们,只看到有人在眼前晃,看不清楚是谁。
“你怎么打人?别走!”
警察见江瀛想走,立即将他拦住,想扭住他的胳膊。
江瀛咬了咬牙,抡起拳头朝一人面门上砸了一拳,抬腿踹在另一人当胸,转眼间就把两名警察撩翻。
心理测验室的门开了,齐院长率先走出来,身后乌泱泱涌出来七八个人,除去齐院长的团队,还有两名警察,警察扭着双手被铐住的宋友海。
齐院长:“你们在干什么?江瀛,人是你打的?”
江瀛看到了被两名警察架在中间的宋友海,于是推开两个试图把他按住的年轻医生,神色阴狠地朝宋友海走过去。
宋友海身边的警察抽出警棍指着江瀛:“退后退后!”
江瀛盯着宋友海,道:“我问你,粱悠悠死亡当天你是不是还跟踪过另一个女孩儿?是不是!”
宋友海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猛地醒来过似的怔怔地看着江瀛,随后他眼神一变,指着江瀛大喊:“凶手!杀人凶手!”
所有人目光像一把把刀一样对准了江瀛,江瀛站在视线中心,看到一双双充满怀疑和冷漠的眼睛,他们都很防备他,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就像在动物园里围观一头野兽。
宋友海还在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喊凶手,江瀛无情无感地听着,精神接近麻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一名护士走了出来。
江瀛抽身离开人群,大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时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挡住,海宏成站在电梯外,道:“你先别走,你得跟我说说你跟宋友海是怎么回事。你跟他女儿的死真的有关系?”
江瀛掰住海宏成的手指用力往下一折,然后用力在海宏成胸前推了一把,海宏成往后跌了几步摔在墙壁上,江瀛关上电梯门下楼了。电梯降落在一楼,江瀛出了电梯快步走向一楼玻璃门,但没走几步就被海宏成和几名警察追赶过来团团围住。
一名警察手持警棍,道:“你打完人就想跑?!”
海宏成却把年轻警察拨到一旁,瞪了那警察一眼,然后捂着扭伤的腰朝江瀛走近,道:“孩子,你得告诉我,你和宋友海女儿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江瀛:“滚!”
海宏成:“你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派出所了。”
江瀛一把夺下警察手中的警棍,劈面将警棍对着海宏成的鼻子:“我让你滚!”
海宏成看着江瀛,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奈和失望。
江瀛朝警察们举着警棍,像是抵挡预备向他进攻的狼群一样后退着一步步退向门口……
“江瀛!”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回过头,就被一只拳头砸在了左脸颧骨上。
海阳一拳把江瀛揍翻在地,又追过去提起江瀛的衣领:“你他妈真是一头畜生!一个老人你也下得去手!”
江瀛咽下涌到喉间的一口腥甜的血,猛地将头往前一磕,狠狠撞在了海阳的额头上。
海阳身子往后一扬摔在地上,脑浆子差点被磕出来,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暴怒着冲向江瀛。
海宏成:“快快快拉住他!”
几个警察不约而同将海阳拦住,七嘴八舌要他冷静。
江瀛捡起地上的警棍,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被几个警察围住的海阳,朝门口走去。
海阳:“江瀛你给我站住!”
海宏成:“让他走让他走!”
江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慢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叶初阳。
叶初阳就在门口站着,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叶初阳眼睛里的惊恐,是和刚才那些人相似的恐惧,这让他像是被扇了一个巨大的响亮的耳光,眼前昏天暗地,乃至他走到叶初阳面前的时候都有些茫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一幅丑陋又难堪的样子。
叶初阳仰头看着江瀛的脸,问:“你去哪?”
江瀛没说话,想要绕开他。
叶初阳忙道:“把警棍留下,那不是你的东西。”
江瀛手一松,警棍啪嚓一声落在地上,人已经穿过玻璃门离开了。
叶初阳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就要去追江瀛,但是他没去成,因为海宏成受伤了,他陪着海宏成去了医院。
海宏成被护士领去拍X光,叶初阳和海阳在医院走廊里等着,海阳抱着胳膊郁愤难平:“江瀛这小子就是个畜生!”
叶初阳远远坐在长椅另一端,沉默不言地低着头,心里有些莫须有的愧疚,对海宏成有,对江瀛也有。
叶初阳低声道:“海阳哥,今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行吗?”
海阳:“算了?先不说他打的人是我爹,他袭警!袭警就这么算了?”
叶初阳捂住脸,长叹一声气,道:“求你了。”
海阳瞥他一眼,心里发软,还嘴上还很硬:“你去跟老海说,他要是同意,我就不追究江瀛的责任。”
海宏成一整套检查做下来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海阳又拿着片子在医院里找了个熟人加塞,看完诊已经是入夜了。叶初阳从头到尾都陪着,听到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肌肉拉伤时大松了一口气。海宏成干了这些年警察,身体素质强硬,所以才没有落得大伤病,要是换做其他五十多岁的老人,这会儿已经长卧不起了。
海宏成在海阳和叶初阳的搀扶下走出医院大楼,脸色还虚白着,但强打起精神,笑道:“你们两个哭丧着脸干什么?着急送我走啊。”
海阳闷闷道:“初阳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不懂得隐藏情绪,海宏成朝他脸上一看就知道他憋着什么话,就说:“小叶,你别担心,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海阳要是敢追究,我拿皮带抽他。”
海阳皱眉道:“老海,你腰不疼了?江瀛这小畜生——”
海宏成板起脸骂他:“你还知道江瀛年纪小?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少给我惹事了?我还少给你们支队长求情了?赶紧滚回你单位加班,不加班就送我回家!”
海阳闷闷地去开车:“你把江瀛当孩子,江瀛把你当什么?沙包!”
海宏成:“我抽你!”
海阳把车开到路边,叶初阳搀扶海宏成上了车,弯着腰隔着车窗道:“海叔叔,对不起,明天我去家里看您。”
海宏成摆摆手,道:“你们都忙,不用去了。”
海阳开车走了,叶初阳在路边茫茫然站了一会儿,恰好公交车来了,他就上了公交车,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把手机拿了出来。
在医院这几个小时里,他的手机很安静,只有段逍云和法西娅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挨个回复完,点进江瀛的头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退了出去,拨出边小澄的电话。
边小澄迟迟才接电话:“叶博士。”
叶初阳道:“边秘书,江瀛今天下去去公司了吗?”
边小澄道:“没有啊,我下午都没见到江总。”
叶初阳一听,直接挂断了边小澄的电话,拨出了江瀛的手机号。
江瀛的手机关机了。
第45章 野兽
叶初阳心里发急,顾不得跟展星羽的那点龃龉,又给展星羽打电话。
展星羽很快接了:“我正要打给你,江瀛和你在一起吗?”
叶初阳一听,心直往下沉:“没有,他从疗养院离开后我就没见他。”
展星羽:“他去疗养院干什么?”
叶初阳不语。
展星羽恼道:“自从江瀛认识你,他就越来越不自控!”
展星羽把电话挂了,叶初阳看着手机发怔,一路上走在走神,险些坐过站。
他回到家,法西娅正在准备晚饭,见他回来了就缠着他问和段逍云初次见面感觉如何,叶初阳疲于应付她,用‘还不错’三个字把她的嘴堵住了。
吃晚饭的时候法西娅长了个心眼,发现叶初阳的情绪很低沉,以为是他和段逍云的见面不如意,在餐桌上就没有再提段逍云。
叶初阳胃口很差,没吃几口就洗澡回房了,坐在床上又给江瀛打电话,但是江瀛的手机一直关机。他又把电话打给展星羽,打了四五遍才接通。电话一通,叶初阳抢先道:“先别挂,我只想知道你找到江瀛没有。”
展星羽冷声冷气道:“还没有。”
叶初阳:“还没找到?你去老庄的拳馆找过吗?周青楚呢?你问过周青楚吗?他平时还会去什么地方?”
展星羽声音沉沉道:“别问了,找不到更好。”
叶初阳懵了一下:“什么叫找不到更好?”
展星羽道:“爷爷知道他在疗养院打警察的事,也在找他。”
叶初阳没见过展星羽口中的‘爷爷’,但听他说爷爷也在找江瀛,却更加忧心:“找到江瀛,会对江瀛做什么?”
展星羽很莫须有地笑了一下,笑声很短促,渗着寒气,道:“如果江瀛想躲起来,我们全都找不到他。我是说万一,万一今晚你能联系到他,千万说服他不要回家。如果过了今晚他还没有消息,你一定要报警。”
叶初阳心悸得厉害:“你为什么不报警?”
展星羽道:“爷爷不会让我报警,他会让江瀛死在外面。”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我要去找江瀛,他平常都去什么地方?”
展星羽道:“我说了,我们找不到他,如果他愿意,他会找我们。”
展星羽挂了电话,叶初阳很无力地看着手机,发现自己无计可施,能做的只有等待消息。他本以为自己对江瀛已经有了些了解,现在才发觉自己对江瀛了解的太少。但这不是他的错,他对江瀛有多少了解,完全取决于江瀛愿意让他了解多少。
现在看来,江瀛肯让他了解的地方太少。
在今夜之前,叶初阳从不觉得躺在床上是一件如此累人的事,他把白天在疗养院看到的一幕幕在脑子里回放,乃至于后来昏昏沉沉睡着以后做梦都是江瀛和海阳互殴的画面……
深夜起了风,风从大敞的落地窗吹进来,哗啦一声把窗帘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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