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应当是打猎的人住过的屋子。
念殊将身上的霜雪抖落干净,放下身上的竹篓,拾掇角落的炭火,用着打火石很快将火生了起来,还下意识用屋子里的锅盛了满满一锅雪挂在火上烧。
说来也奇怪,之前念殊一个瞎子流落街头从未做过这种事,后来跟着薛妄柳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富贵日子更不用想这些。
但现在生火添柴却做得熟练顺手,火石在他手中轻轻一擦就燃,像是这样的动作已经进行过千次万次。
念殊坐在火堆旁边伸手烤着火,原本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他望着那火光出神,木屋里回荡着热水鼓烫的声音。
从前的自己身边没有师尊的庇佑,就是这般一个人苦修的吗?冰天雪地孤身一人,无人关心无人问候。
念殊脑中经文上万卷,心中明白清修苦禅本就如此,但难免有些落寞,忍不住想若是有师尊在身侧,他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只是越想越觉得心中空荡,越在乎他不在,念殊叹息一声,渐渐地适应了这样孤身一人的安静,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手中佛珠转动,口中佛经轻诵,肩膀上的衣服已经渐渐烤干,正当他觉得自己又要入定的时候,突然屋外一声狼嚎响起。
念殊一瞬间睁开眼睛,感觉到有灵力朝着这边靠近,他下意识想将储物袋中的法器抓出来,但手中空空,什么都没有抓住。
储物袋被封住了。
狼嚎声越来越近,木屋中也无可用的利刃,念殊匆忙将身上的棉衣穿好,打开了一直背着的那个竹篓。
结果竹篓里除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还有两本书什么都没有。
念殊提着竹篓有些无语,心想就这么点东西背这么大个竹篓子做什么?揣在身上不是更方便吗?
他将两个馒头揣在怀里,两本佛卷经书扫了眼封面发现是自己读过的之后,便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木床上。
屋外的狼嚎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门口,念殊将竹篓放在火上点绕,举着竹篓如同举着火把一般推开了门。
三头青目银鬓狼站站在门外冲着念殊怒吼,各个毛发炸开,面目狰狞。念殊攥紧了手中的竹篓,暗自庆幸在这里自己双目能够视物。
三头灵狼都是筑基水平,而念殊已经是元婴修士,他握着手中的燃烧着的竹篓并不担心,默念运行起金莲妙法,准备一试这秘法威力。
但灵力刚运转至半,修为境界居然一落再落,直直落到了与灵狼相差无几的筑基水平。
不知那灵狼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气焰顿时嚣张起来,迈着步伐开始向念殊的方向逼近。念殊只能将燃着的竹篓挡在胸前,朝着靠近的三郎刺出又收回,嘴里还发出恐吓的声音。
他心中并不着急,毕竟这里很有可能是过去的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而后来自己还好好活着,想来定是化险为夷了。
一个分神,为首的那一只灵狼突然朝他跳起,怒嚎一声冲了过来。念殊急忙朝旁边一闪,在雪地里一个翻滚躲过了这一击。
但还是慢了一步,肩膀上传来撕裂的痛。手中燃烧着的竹篓也在翻滚之中脱手,在雪地里滚出一截,火势渐小,最后在一只灵狼的踩踏之下熄灭。
“阿弥陀佛。”念殊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垂眼想起从前薛妄柳嘱咐过的话,喃喃道:“师尊说得,任何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是我大意了。”
手中空无一物可以对抗,三头狼又在身侧时刻想着将自己撕碎,后退是木屋,进去便被三狼瓮中捉鳖,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答案已经很明确,念殊一瞬将身体里的灵力调动起来,呼吸之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百米之外,但那三匹青目狼也很快反应过来,嚎叫一声追了上去。
这样的冰原荒地人烟稀少老鼠都冻死的地方,念殊的到来对于这三匹饿狼来说无疑是天降外卖。饭都送到嘴边了,难道还有不吃的道理?
一个不跑要被吃,一个不追要饿死。念殊一人遛着三头狼,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长跑,他和灵狼,总有一个要先走。
原本念殊胸有成竹,只觉得天地好大自己好冷,心中只有独自修行的孤寂。但跑着跑着,自己的灵力越来越少,寒冷越来越甚,胸口和肩膀上的伤口越来越痛,还是没有一个人出现来帮自己。
心中的侥幸开始慢慢减少,他一边奔跑着一边环视周围。
没有房屋,甚至连个山洞或者地洞都没有出现,更不用说他料想中的帮手,只有无边无际的雪和吹醒他幻想的寒风。
在这个时候念殊才意识到这个幻境没有这么简单,肩膀上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在寒冷的温度下冰封,稍稍扯动都能感觉到一股撕裂的疼。
青目还在背后紧追,念殊脚下奔跑的步伐已经麻木,全靠自己的意志的再坚持。若是自己死在这幻境中,幻境外的自己也会死吗?
侥幸被恐惧代替,时隔多年,念殊再一次感受到濒死的恐惧。
若是自己停下,就会被紧追的狼扑上撕咬拆吃下肚,死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甚至剩下的骨头都会被嚼碎咽下。
念殊脑中想着惨烈的死状,突然一顿,想到虽然自己死了,可这三匹狼却得了饱腹,兴许便能活到下一个春天。
这算不算是自己死亡的意义呢?
但这悲悯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在无尽的奔跑中,心渐渐变得和身体一样凉,念殊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脚下被什么一绊,扑倒在了雪地里。
背后追赶着的狼立刻扑了上来,念殊趴在地上想要站起,手在雪地一抓,不知道抓到了什么东西,他来不及看,便用力握住往自己背后一挥。
哀嚎响起,有什么东西跌落在了地上。
念殊立刻喘息着站起,冻红的手指紧紧握着一根长棍,他看着那几只被自己打倒的野狼又站了起来,手中的长棍再次挥出。
没有别人来救,便只能自救。
念殊心中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只能依靠自己和手中的这根长棍。
练习过上万次的棍法终于发挥出了作用,虽然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三头青目狼奔波一路也到了极限,被连着击中几次之后也倒在了雪地里,温热的狼血流出染红了白雪。
用长棍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念殊喘息着将棍上的血迹甩去,终于能好好打量着这根被人扔在雪地里的救命长棍。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嗷嗷叫声。念殊握紧了手中的棍,打量四周寻声找去,走了一会,最后在一个小小的坑洞里发现了两只瘦弱正冷得发抖的狼崽。
念殊站在风雪之中凝视着这两只狼崽许久,终于还是弯腰蹲下来将两只狼崽抱起塞进自己的衣襟里,让它们贴着自己取暖。
可等他转身的时候,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狼群包围,一双双青色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一眨不眨。
这一瞬间念殊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来不及想,那狼群就已经向他冲过来,他已经闻到了那狼嘴中的腥味和臭气。
要死在这里了。
他怒吼一声将手中的铜棍舞动起来,但狼实在是太多了,打退面前的又有剩下的前仆后继,手臂和腿都传来被撕咬的疼痛,念殊单腿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又是一匹狼冲他奔来,张嘴就要咬他的咽喉,念殊死死盯着它,喉咙里还在发出威胁的声音,但那尖锐的狼牙靠近之后却变得轻柔,像是有人的手摸上自己的脖颈。
然后念殊突然听见了薛妄柳的声音。
“念殊,念殊?”薛妄柳唤了两声,见念殊眉头紧皱,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皱眉。正当他准备再用力推一下的时候,念殊突然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自己还在那个锻造室里,温度是炙热不是寒冷,面前是师尊关心的脸,而不远的锻造台边薛峰正举着一柄镶嵌着八宝的泛着铜色的禅杖冲自己笑。
“醒来得正好,你的禅杖正好打好了。”
薛峰将手中的禅杖递过来,念殊还有些恍惚,只是下意识将那禅杖伸手接过,可是手刚刚攥紧,这熟悉的触感竟然同自己在方才的记忆幻境的雪地中无意得到的长棍一模一样。
一时各色画面纷至沓来,春夏秋冬山川河流,自己穿着不同的衣服站在不同的地方,面前是不同的人与妖兽,而手中的铜棍却始终如一。
画面渐渐重合,铜棍最后渐渐变成了手中禅杖的模样,笔直而坚硬,低调不言。
千百年来,一如既往。
作者有话说:
念殊:我建议狼刷牙清新口气。
狼:西奈!
----
谢谢黑遥、贾家庄庄花甄美丽的猫薄荷,为你而来的大七呀、手机用户99529的鱼粮
第97章
如何去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念殊明明身在此处,却好似站在平原之上,有人于身侧匆匆路过,自己一眼望过去,他们也望过来。
那是一张张完全相同的脸,只是表情不同年纪不同,或悲悯或伤悲或麻木。在自己眼中看到他们,也在从他们眼中看到自己。
最后他们都慢慢向自己走来,带着记忆带着满身的风霜。
念殊捂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痛呼,攥着禅杖的手紧紧用力关节泛白,薛峰见状一惊,忙问:“师侄这是怎么了?”
“念殊,念殊?”
薛妄柳见他捂着头,伸手就把念殊头上的假发扯掉扔到一边,不顾一旁薛峰的惊呼,伸手捧着他的头一边探入自己的灵力一边问:“念殊,你这是怎么了?”
念殊入定叫不醒的情况常有,但他醒来如此头疼还是头一次,是因为这锻造室温度太高中暑了?
薛妄柳强硬抬起他的头,见念殊眉头紧皱一脸涨红,当机立断捏住起他的下巴,按着他的人中就是一个猛子用力。
“啊!”
念殊痛呼一声,脑中的混沌被这巨痛打散,嘴上的疼痛让呼吸都变得难受,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眼通红看着面前的薛妄柳,师尊两个字在满是血腥味的嘴里打转,没有叫出来。
“怎么了念殊?”薛妄柳捧着他的脸关切问,手慢慢摸着他的后脑勺,“是怎么了?刚刚难受成那副模样。”
念殊顿了顿,哑着嗓子道:“方才头好疼。”
一听头疼两个字薛妄柳心里就是一跳,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头疼?他摸着念殊头的手一顿,又问:“那现在呢?”
念殊:“现在嘴疼。”
薛妄柳:……
他朝着念殊仔细一看,人中的地方因为自己用力太猛已经红了一片,看上去像个太君。一时表情讪讪,将自己捧着念殊头的手收了回来。
Sorry,掐人中的时候有点用力过猛了。
念殊看着薛妄柳的表情,本想说师尊不必担心,但脑中突然多出的记忆叫他感觉到一种分裂感,仿佛是一个旁观者站在这里,心中的亲近的欲望被陌生感压下。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阿弥陀佛。”念殊垂下眼不敢再看薛妄柳,缓缓道:“方才我诵经入定,让你们担心了。”
薛峰见这个突然光头的师侄恢复了正常,说话也清清楚楚,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之后也松了口气,擦了擦脑袋上的汗道:“师侄,你这佛修入定比我睡觉还死,一下就两天两夜叫都叫不醒,实在是有点吓人。”
两天两夜?念殊眉头一皱,原来自己在雪地里跑了那么久吗?
“不过师侄的确是天资出众,我这铸造室旁人待上一天便受不了要出去,师侄却能在这里打坐入定两天两夜,真是了不起。”薛峰说着一顿,又仔细看了念殊一眼,脸上笑着道:“虽然我感知不明,但师侄在修为上应当是又进一步。”
他朝薛妄柳一拱手道:“恭喜姐姐,门下出高徒啊。”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薛妄柳脸上笑了笑,心里依旧担忧念殊的头疼。
按照客观规律,像念殊这种老天爷亲儿子头疼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生病了真不舒服,还有一种是出了点问题。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有些是走火入魔,有些是恢复记忆,有些是要爆种大杀特杀,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而念殊身体里又有个了了的分魂……
薛妄柳看着念殊眉头微皱的样子,转头朝薛峰说:“念殊似乎还是有点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去,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师侄不舒服快去休息吧。”薛峰连连道,“姐姐一直守着他也是操劳,我们都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说。”
薛妄柳笑了笑,伸手搭在念殊的肩膀上道:“走吧,我先带你回院子休息一下。”
念殊应了一声,拄着禅杖起身跟在薛妄柳身后出了铸造室,闷热的气息一扫而空,外面天空澄净太阳高挂,盛夏已过初秋刚至的时候,迎面来风有些微凉。
两人一路无话,念殊走在落后薛妄柳一步的位置,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并没有同往常一样上前扶着他的手。
薛妄柳有所察觉,不知道这算是一种疏远,还是自己多心。他心中隐隐有些不痛快,但又担心是自己多心,想问却又不能问。
他在前面走着,在心里数着步数,在想什么时候念殊才会跟上来扶住自己的手。而念殊在后面跟着,在心里倒数着时间,在想什么时候自己的眼睛又会落入黑暗之中。
可是快走到院子门口,身后的人没有上前,念殊眼前的黑暗也没有来。
薛妄柳停下脚步,想起念殊方才捂着头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他开口问:“念殊,你现在的修为到元婴后期了吗?”
念殊一顿,如实回答:“离出窍只差一线。”
“这么快啊。”薛妄柳笑了一声,“若是叫旁人知晓你修行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容易,怕是羡慕嫉妒得睡觉都睡不好。”
念殊阿弥陀佛一声,仍旧说是自己命好而已。
明明是同之前一样的回答,薛妄柳却觉得不对,他看着地上的影子又问:“方才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头疼?”
念殊沉默了一会,才道:“方才徒弟入定之后像是入了幻境,一人行至漫漫风雪中,与饿狼殊死搏斗,若不是师尊叫醒我,现在怕是已经在幻境中被狼咬死了。”
“入定修行时候时常会见到自己没见过的场景,这是心境磨炼,我也经历过。这种心境就算你被狼咬了也不会出事,只是暗示你于修行心境上有所困惑,不必担心。”
70/103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