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抱起少女,冲出大宅,用权限打开大门,像是少女真的危在旦夕一般,火速赶往伊集院私立医院。
而家里剩下的主人们,还在争执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一郎疲于对看见地上刀子就吓到快昏过去的母亲解释,忽然想到什么,大声道:“快拦住她!不能让她走!她要败坏我的名声!”
“什么?你在说什么?这把刀究竟是怎么回事,”伊集院夫人停止哭泣,却无法理解儿子的思路。
真一郎气得暴跳如雷,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大门,但得到的回复是老管家已经带着大小姐出门了。
“不行,我要去追他们,”伊集院真一郎回想起女儿刚才那个微笑,背后生出冷汗,立刻就要往外走。
伊集院夫人拦住他,质问:“真一郎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解释清楚!你到底把弓弦怎么了!”
女儿的话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你在你母亲眼里,只是个表现她完美夫人的缺憾的道具。这个家唯一在意你的我……
伊集院真一郎心底一空,心急地推开她:“让开!回来再说!”
他冲到车库,逃命似的上了车,紧踩油门向私立医院赶去,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闯红灯,他无暇顾忌这种事,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伊集院弓弦一定是要害他,一定是在想办法给他带来不可挽回的危害,他必须去阻止她!
伊集院真一郎的车,没有按照规定驶入停车场,而是直接冲向了急诊楼。
他下了车,将追来询问发生什么事的医院安保推到一边,疯了一般跑进急诊大厅,终于,他看到一瘸一拐的老管家,和被老管家抱在怀里的少女。
伊集院真一郎松了口气,大喊:“站住!”
伊集院弓弦将头埋在老管家胸前的衣服里,笑了一下,然后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崩溃一般大声哭泣:“不要!!不要过来!!!爸爸,不要杀我!!!我不会再说不要弟弟了,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管家爷爷,救我,打电话给叔叔,让他救我!这里是医院,爸爸是伊集院院长,他们会把我交出去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老管家紧紧抱着她:“爷爷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医生!医生快来!”
在整个急诊大厅的注视下,伊集院真一郎知道,他中计了。
他是个被女儿设计到了舞台上、任人嘲笑的小丑。
于是他竟然笑了起来,这会让别人怎么想,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看着女儿,用口型无声地说:“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然后,他看到被抱到急救床上的伊集院弓弦,再次大哭起来:“爸爸,爸爸……我爱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伊集院真一郎僵在原地。
这个家唯一在意你的我。
第43章 操纵与控制
看到病房中,在老管家怀里哭泣的伊集院弓弦时,慈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目睹过伊集院大哥失控动手,但掌掴这种行为和少女此时额角那种暴力伤口显然不是同一等级的伤害。
慈郎感到惊讶的,还有那个傲慢的老管家,他竟然对弓弦如此关切,那副高度紧张的样子,好像少女已经生命垂危了一样。
不过,弓弦确实是伊集院下一代长女,这位传统古板的老管家待她尽心尽力,也在情理之中。
意识到这种情况下,自己还在偏心地为伊集院鸣不平,慈郎赶紧拉回思绪,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低泣着说:“爸爸、爸爸说我是个怪物,和叔叔一样,我、我……”
她似乎悲伤到无法把话说完,老管家心痛不已。
“怎么会这样……”慈郎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实在缺乏处理家庭事务的经验,这种情况,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但除此之外,很奇怪的,明明是这样让人气愤的事,慈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萦绕在他脑子里,让他做不出太多反应。
更奇怪的是,此时比起安慰少女,他忽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想待在伊集院身边的念头,但是伊集院不在这里,他们一到达医院,伊集院把他送到病房,就去处理后续事宜了。
这样说来,侄女躺在病房里,伊集院没有第一时间进来看,这种反应是不是有些冷淡呢?
恰好此时,竹屋助理推开病房门,伊集院走了进来。
慈郎潜意识松了口气,几步就走到伊集院的身边去。
“怎么了?”伊集院虚揽着他问。
坦白说,在被伊集院触碰的瞬间,慈郎心头影影绰绰的不安,一下子就不见了。
好像刚才那些不安都只是幻影。
于是他就羞愧起来,伊集院的侄女在病床上,伊集院先关怀的却是没什么问题的自己,自己还因为被关怀而安心着,好像都无法离开伊集院一个人待着一样。
慈郎赶紧摇了摇头,示意伊集院:“弓弦好像很难过。”
伊集院向病床走去。
竹屋助理已经说服了精神高度紧张的老管家,把老管家搀到隔壁病房去休息。
“我有话要和她谈,你介意出去逛逛吗?楼下有自动贩售机,你可以买杯热饮。”
伊集院开口时,慈郎刚开始都没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看着病床上的少女和站在床尾的伊集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当然不介意。”
伊集院要和侄女说话,自己毕竟是个外人。
慈郎察觉到这一点,所以离开的脚步都有些匆忙。
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儿难过,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没什么好介意的,但是此刻的心情无法欺骗自己。
自己究竟喜欢伊集院到了什么地步?慈郎一时间都有些不敢想,但想着想着又觉得这样才好。
他情绪复杂到走到电梯前,才发觉自己出门时没带钱包,手机也和带来的慰问水果篮一起放在病床床头。
虽然很明显伊集院让他去喝杯热饮只是托词,但手机都没带就不好互相联系了,慈郎只好折返病房,走到门口时,他正要敲门,却听见门内二人毫不客气的对峙声。
他听到少女越说越激动的话音:“……明明你也是这样……你为什么说教我?!”
然后是伊集院那熟悉的冷漠的声音:“伊集院弓弦,我已经给你留了复盘的时间,到此刻,你还愚蠢地以为自己做得对?”
这是什么情况?
伊集院弓弦不是应该还在伤心吗?伊集院又为什么对病床上的女孩这么不客气?
慈郎愣在原地。
*
听到伊集院和臣的话,伊集院弓弦略一思索,用冷静地语气快速复盘道:“我有哪里做错?那柄水果刀是伊集院真一郎使用过的,没有沾上我的指纹,老管家看到额头上的伤口一定会想到他的孙女,只要我反复提到‘爷爷’‘救我’这样的关键字,他就一定会急着按我所说的行事,被我威胁过的伊集院真一郎也一定会追来……我没有哪里做错!”
伊集院和臣冷漠道:“细节并不重要,你做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错了。”
伊集院弓弦错愕地看着他,然后摇头笑起来:“难以置信,叔叔,你不会到现在,还想在我面前假装你是个正常人吧?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利用那些愚蠢人类的弱点是我们的本能!你和我是一样的,你别想在我面前装样!”
伊集院和臣毫无感情波动地看着有些疯狂的少女,面无表情道:“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就永远别奢望登上家主之位,你需要非常仔细地想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和地位,这句话不是指什么伊集院家,什么叔叔和侄女,而单纯是我和你之间,谁强谁弱。如果你做不到控制你自己,放任你的本性,甚至嚣张到来招惹我,那么我会让你付出你该付出的代价。对我来说,你既不特殊,也不特别,更不具有不可替代性。现在,给出一个我可以接受的道歉。”
片刻沉默。
伊集院弓弦推开被子,以土下座的姿态匍匐在病床上,她将头低得非常低,头顶抵着雪白的被单:“请宽恕我的不敬和自不量力,我犯了错误,我为我的不谨慎向您致歉。”
像是一只行为恶劣的幼兽,向它的上位统领表示臣服。
伊集院和臣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放任沉默继续了一会,然后才接着说下去:“我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你,仅仅是因为,你还年幼。我理解你想要得到你父亲的肯定,你希望他能够毫无保留地接受你,幼年的我也曾短暂产生过这种妄想。但你必须明白,就算他做不到,也不是你如此肆意妄为的正当理由。”
“缺乏感情不代表我和你是什么高等物种,这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这只是遗传的基因缺陷。我和你,是有缺陷的人类,仅此而已。你以为你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感情淡漠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算我们能够优秀出众,你也必须更加用心地去理解人的感情,而不是在这个年纪就自以为懂得了一切。你的傲慢与你自以为的才能尚不匹配,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初中生,对一般孩子来说,如果有不够好的父亲和祖母,那是不得不去适应、接受的事,这算是使人成长的人生挫折的一种。你父亲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适当地教训他,如果是那样,我不会在这教训你。但绝不能是如此极端的行为,是什么让你以为,你可以肆意在你父亲工作一生的地方,设计毁掉你父亲的名誉而不受惩罚?”
“他说我是怪物!他说我和你是怪物!”伊集院弓弦辩解道,她提起这个词时,立刻变得失控一般愤怒,“他不接受我,那种平庸又愚蠢的所谓父亲!这种我轻易就能读懂他所有算盘的东西,他竟然不接受我!他竟然让我感到痛苦,他凭什么!在这世界上所有人中,他不过是仗着是我的父亲,就拥有伤害我的能力,我明明是不会痛苦的!他让我这么痛苦,为什么我不能也让他痛苦!叔叔,你也不能理解我吗?明明你是唯一可以理解我的人,他排斥我就像他当年排斥你,为什么你不理解我?”
伊集院和臣冷静道:“所以呢?你想要你父亲的认同,做出来的事,却是让他害怕你。你认为这种行为方式是理智可行的吗?”
伊集院弓弦反驳道:“让他害怕我,我才可以控制他!我可以让他觉得我是家里唯一在意他的人,我……”
伊集院和臣打断她:“你做不到。”
“你能做到,你怎么就认为我做不到?”伊集院弓弦不服气地抓紧了床单,为了不显得不敬,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我现在不如你聪明冷静,但是我不认为我差很多。”
伊集院和臣漠然地说:“我确实利用你父亲对我的排斥,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但是你应该有这个观察能力去注意到,我从来没有刻意影响过伊集院家的人,无论是让他们害怕我,还是喜爱我。
“你可以操纵你的合作者,你的敌人,但是你不可能操纵一个长期相处的家人,这种注定会功亏一篑的事,我不会去做,也懒得去做,而你,更不可能做到。尤其是以这等卑劣的手段,你可以留住他一时,无法留住他一世。
“如果100是我们拥有的感情值,我们将99都给了自己,剩下的1,是我们对他人仅有的反应。我理解你的痛苦,我们感受到的被排斥的痛苦是真实的。你确实爱你的父亲,但我敢说,你暴怒到肆意妄为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你有多爱他,而是你感受到‘你’被一个不如你的人否定了。他伤害了你对自己的爱,所以那99才能转化为滔天怒火,而不是通常只值为1的愤怒。”
说到这里,伊集院停顿片刻,才问:“以上,如果你认为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可以反驳我。”
伊集院弓弦低垂着头,手指抓紧又松开,她无法反驳,却仍然试图寻找漏洞:“父亲说,老管家的腿,是你……”
伊集院和臣事不关己地淡漠道:“所以你该意识到,你让他害怕你,这种阴影是不会消失的。你最好祈祷他以后的女人或孩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否则,一旦任何坏事发生,你就是他第一时间会想到的罪魁祸首。无论是不是你做的,他都会更怕你、排斥你。”
闻言,意识到这场设计最严重的漏洞,伊集院弓弦终于变了脸色,她死死抓着床单的手,仿佛要将那可怜的织物抓破,白着脸说:“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让他接受我,为什么他做不到?又不是我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又不是我要出生在伊集院家的,身为父母,不是该无私地爱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他做不到,还显得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伊集院和臣冷漠道:“我不认为单方面无私的爱是存在的,人的感情是双向的,需要回应的。人能够意识到感情的不对等,尤其是一个内心已经认定你是冷血怪物的人。你希望他百分百地接受你,然而他最终会意识到,你给他的只有1,到时他会怎么做?他还是会离开你。人都是好逸恶劳的,人天生会选择让自己更轻松愉快的人事物,而离开那些让他们恐惧的东西。这是人类的本性。你可以责怪他,但你无法改变他。”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放手,那你呢?”被刺痛的伊集院弓弦,紧盯着伊集院和臣,“如果被望月慈郎发现你的本性,你的真相,你对他的爱不过是百分之一,他想要离开,难道你会放手让他走吗!”
伊集院和臣直视挑衅自己的少女,直到她再次低下头去。
伊集院和臣森然道:“我从没有在望月慈郎面前掩藏我的本性,并且,我将他视为自己的一部分,我对他的爱不需要去分割那百分之一。但是,如果他想要离开,我会让他走。”
伊集院弓弦满眼都是对这句回答的不信任。
伊集院和臣并不试图说服她,而是总结道:“在这件事上,你的错误在于放任自己失控,你需要控制你自己,不能因为你能做到,就去做。如果无法自控,不具备常人该有的道德感、社会性和畏惧之心的我们,必然会走上一条毁灭自身的道路。这很难做到,但你必须做到,否则,到时候审判你的不会是我,你也不必指望我会维护你。我们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也许在伊集院真一郎眼里,我和你是怪物,但在身为同类的我和你眼里,彼此真实的模样不会比怪物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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