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接过石虎随手把玩几下,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寻银诀?”
黄人凤讪笑道:“岷江有宝物,天下谁人不知?两百年了,惦记的人多了去了,光这口诀就好几个说法,要不是今天小爷拿了这宝贝出来让我开眼,我怕是都不敢信,原来传了那么久的童谣竟是真的……”
谢璟抬手,打住他的吹嘘,挑眉问道:“寻银诀你知道多少?”
黄人凤眼睛转了下,刚想说话,就听见谢璟又冷声道:“照实说,敢说一句谎,小爷手里的棍棒你也是瞧见过的。”
黄人凤当初在省府就被谢璟打过一回,关了门打的,那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那会这位小爷使的还是一根鞭子,如今换了棍棒直接徒手打烂了一台轿子,黄人凤那点小心思彻底散了,苦着脸说了实话:“小爷,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家祖上三代都是给人瞧风水的,传到我这儿,本事已经丢了一半,我也是听我爷爷那辈儿说起过才知道寻银诀的事,至于其他的,这说法可就太多了,您要是去一趟蜀地,别说这小石虎,就是大的也能找出两三座来,我不敢蒙您,这寻银诀……实在是虚无缥缈,童谣咱们听了两百年,在岷江找到财宝的可从未听见一个呀!”
若是黄赖子满口胡话,扯得天上地下那般他反而不信,但这人说的和黄先生差不多,反而让谢璟确定几分。
谢璟心思转动,对黄人凤却不假辞色:“胡说八道,你可知道我这宝贝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京中几位大师亲自鉴定过,这星图奥妙,正应了那句童谣——”谢璟对寻银诀知道的不多,但寥寥几句,也是黄明游所讲,黄先生博古通今,那几句拿出来也足够忽悠眼前之人。
黄人凤果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璟高深莫测看他一眼,道:“这么多人,为何我一直找你,你可知道?”
黄人凤茫然摇头。
谢璟道:“自是因为高人指点。”他学外头算命先生那般掐了掐手指,只是瞧着略敷衍,很快放下道,“我算了许久,每回都只差一点就能找到另外一半石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出你也当为石虎出世记一功,所以今日才留下你。”
黄人凤听得声音发颤:“我……是被算出来的?”
谢璟学黄先生平日做派,端坐在那接着忽悠:“是啊,算出三次,说起来头一次算出你的时日是在两年前。”
黄人凤心里算了下,那正是他第一次去省府那家小饭馆讹钱的时间。
三番两次和谢璟相遇,这让他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谢璟道:“你可要记住了,打从今儿起,若是找到另外一半石虎,或与寻银诀有关事物,都要尽快报给我听,等我凑齐星图,找够线索,就是寻宝之日。”
黄人凤听得呼吸加重,眼里仿佛已经瞧见大批银子,连声点头应下。
谢璟画了一个饼,毫不客气把对方哄下水。
黄人凤这人三教九流都混得开,见的东西多而杂,让他出去找石虎再合适不过。
谢璟有心凭借石虎找到家人线索,寇姥姥没说过他父亲,但是对他母亲尊敬有加,他也对母亲好奇,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这藏在佛像里的石虎,就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线索,若说开了,黄人凤定然不会费心去找,但现在“寻银诀”和“星图”一出,钱帛动人心,黄人凤怕是为了那批万万两的沉银也会牟足了力气替他去找。
从北地三省一路南下到蓉城,再没有一个人比黄人凤更合适的人选了。
黄人凤此人现在瞧着无用,但数年后却有几分运气,不论是岷江还是蓉城都混得开,最得意的时候手下还有三个团的人手跟在他身边,只管寻物和挖宝。
谢璟不想离开九爷身边,但又惦记母亲的事,有黄人凤这只暗哨再好不过。
若说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谢璟有心牵个线,沾他几分因果。
数年后那场战事,北地三省终究难逃一劫,九爷的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累垮。
既躲不开,不如提前想法子。
不管沉银找不找得到,黄人凤肯定能找到不少值钱宝贝。
谢璟手指在下巴摩挲几下,眯眼道:“其实我还算出一桩事。”
黄人凤现已把谢璟当成前辈,对谢璟颇有敬畏之心:“小爷请说。”
谢璟:“我算出你这几年青云直上,日子过得舒坦,但几年后你一路南下却波折横生,还会有一件大事发生,此事隔阴阳,若是躲不过,性命不保。”
黄人凤已吓得后背冒了冷汗,给他作揖:“还求小爷破解!”
谢璟道:“说不准,你若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来寻我便是。”
黄人凤这一天大起大落,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滋味。
谢璟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略活动了一下筋骨,光坐着当神棍也有些累,多亏平日跟黄明游先生学了不少,演得还有几分样子,能把人震慑住。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开到洋房外,九爷回来了。
九爷进院子的功夫,就有人小跑过来,把上午家里发生的事小声跟他说了一遍。
九爷起初脚步快了几分,刚踏上台阶,就听下头人道:“……小谢管事已持棍把人打跑了。”
九爷脚步顿了下,转头问道:“你说,璟儿把人打了?”
下头人连连摇头:“谢管事没打伤人,就是与他们,唔,与他们讲讲道理。”
九爷:“如何讲的?”
“这,就先警告一番,对方不识好歹,硬要留下那顶红轿子,里头坐着的是个男戏子,搽脂抹粉又顶了一头珠宝首饰,谢管事怕留下此人毁了九爷清誉,这才拿棍子出去砸烂了轿子,把人都赶跑了。”回话的人也是东院的,知道谢璟在九爷这里有多宝贝,言语里下意识偏袒了几分。他说完又补了一句,道:“对了,小谢管事还留了一个人。”
“谁?”
“青龙会的一个打手,叫去问话了。”
九爷听见,让人带着一路过去。
推门进去,正好听到谢璟轻笑声音,大约是听到门口声响,抬眼看过来,视线碰到的时候谢璟脸上尚有几分笑意,站起身喊了一声爷。
九爷应了一声,看了谢璟,又去看一旁弓着腰行礼问好的人。
一头杂乱稻草似的枯发,五官平平,扔在人群里都瞧不出的那种,若不是脸上笑得太谄媚,或许还有点样子,身上是青龙会的黑色短打,不是帮众,只看衣服倒像是个小头目。
九爷粗扫一眼,又看向谢璟。
谢璟已把主座让出,抬手打发了黄人凤出去,赶他回青龙会那里。
黄人凤给九爷打了个千儿,赶忙走了。
九爷缓步过去坐下,问道:“听说你忙了一上午?”
谢璟站在一旁,道:“是做了不少事,爷要听哪一桩?”
“全都说说。”
“我早上起来,瞧见卧室牙粉没了,就出去……”
九爷咳了一声,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谢璟顿了一下,慢吞吞道:“有人来送礼,起歪心思,我替爷打跑了。至于人我也替爷瞧过了,长得不怎么样,若以后瞧见比我好的,我再留下让爷回来发落。”他一点都不怕,如今还有几月成年,再往后十年,他的模样都是最好的,绝无人能比。
九爷握了他手腕,把人拽过来,谢璟慌了一下歪头去看门口,房间门关了,但也只是虚掩,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瞧见。
九爷浑不在意,把人抱住了搂在怀里,淡声道:“没有其他人,就只有你一个。”
谢璟坐在他膝上,双手撑着九爷肩膀,指尖不自觉微微用力,一双眼睛湿漉漉看向他,未说话。
九爷亲他眉眼,又落在额头一个吻,轻笑道:“没哄你,不论男女,以后你再瞧见就同今日这般打出去就是,爷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谢璟垂下眼,凑近同他亲吻,唇瓣柔软,话也一样软:“我也是,我也只跟爷一人好。”
十年抄经,所求皆所愿。
前生今世,来生来世。
唯你一人。
九爷摸到他胸口,忽然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进去摸了一下,一时失笑:“你这都藏了什么宝贝?”
谢璟回过神来,才发觉衣服被解开了小半,脸上热意未褪,也没藏着,偎在九爷怀里让他自己看。
除了一柄手枪和两把薄匕首,再来就是一个钱袋,里头放着一些散碎铜元和银票,还有就是一只小石虎。
九爷拿出来看了下,问道:“怎么把它带来南坊了?”
谢璟小声道:“还带了好多。”
“嗯?”
“姥姥说着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房间小箱子里,还有一些爷之前给我的东西,我带在身边,想家的时候就看一看。”谢璟说的自然,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雏鸟一般。
九爷给他放好,系好衣扣,亲了亲他额头:“下回不出去那么久了。”
谢璟道:“爷要做大事,不能只留在一个地方。”他说完又补了一小句,“下回可以带我一起,过完年我就十八了。”
九爷笑了一声,点头应下。
若是旁人跟他说,五年前捡回来的小家伙,如今会跟他这般亲密,九爷自己都不会信。
但偏偏谢璟做到了。
处理完青龙会的事,九爷在南坊休养了几日,顺带手教白明禹如何开酒馆。
白明禹之前还是规矩了些,拿着在省府的规矩,在这里用并不适宜。
九爷在书房听白明禹说完,吩咐道:“把酒馆距离往西迁二十里,紧邻铁路,房屋不必打地基,随意建筑几栋,能避风即可,至于后面已盘下的店铺改为制酒坊,改良酒品所用。”
白明禹知道“改良酒品”的意思,他当初在俄国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个,高度酒兑成普通烧酒、伏特加,这些并不难,口感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听到九爷说迁地址,愣了一下:“往前二十里?爷,那可是俄人的地盘了,这行吗?”
九爷:“谁说那是俄人地界?”
白明禹愣道:“我见章程上写着是‘东省铁路沿线五十俄里以内’……”
九爷问:“按原铁路章程规定,俄人所管辖应在铁路两侧三十华里之内,你可知一俄里多出多少土地?”
白明禹心里算了下,两国计算不同,一俄里却是比华里约莫多出二十丈,累积下来却足足有五十三里,一字之差,摇身一变,比之前管辖范围扩出了许多,他脸色难看,咬牙不语。
九爷淡声道:“我争的就是那二十里。”
第81章 宣告
白明禹得了九爷吩咐,也不再小打小闹,上去就在铁路沿线两侧建了三十家酒馆。
他也聪明,听出九爷话中意思只为土地不为赚钱,这几个小钱,对白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若真要把那二十里地争回来,那才是出一口气。
白明禹拉了南坊数家商户,一起开了这么一处小村落一样的酒馆,挤挤攘攘,开始兜售酒水起来。
每家酒馆规模不大,但比邻而立,外头醒目位置放着酒馆的标识,晚上还做了灯牌,实在醒目。
俄人饱受禁酒令的辖制,酒成了违禁品,普通人想要大口喝一顿已成奢侈之事,黑市上售卖价格极高,冷不等瞧见这些华国人开的小酒馆,一时间纷纷涌入。他们喝酒也不用什么下酒菜,有些时候一碟酸黄瓜或者一盘腌橄榄,就可以让他们痛快喝上一整瓶伏特加。
白明禹弄来的酒品质好,尤其是伏特加,酒色透明,口感纯净而浓烈,用的是俄国人最喜欢的桦树汁和蜂蜜酿酒,味道纯正。南坊没有山泉水,酿酒的师傅就用了纯净水和蒸馏水,加上机器化生产,量大实惠,在久违饮酒的俄人品尝后被一传十十传百地宣传开,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白明禹手下有五家小酒馆,全是他一人管理。
如今的白二也比之前成熟多了,他去过俄国一趟,知道那边的一些风俗习惯,因此在布置小酒馆的时候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俄国风格的杯子——俄人饮酒,不喜欢用小酒盅,更偏好用大杯子,他们对酒器的外形材质并不讲究,只要够大就行。
下酒菜也都是量大实惠的面包加奶酪,来这里的俄人,几乎人手一瓶伏特加,豪放痛饮,有些人甚至觉得酒馆的大杯子都不痛快,直接对瓶喝了起来。
有些带了朋友来喝酒的,也不喜互相劝酒,自己喝自己的,饮酒目的十分单纯。
他们就是喜欢喝烈酒。
发自内心的为伏特加热爱。
这些小酒馆的老板们,起初还想弄一些“行酒令”一类的小把戏,想把氛围弄得好些,但这些附庸风雅之物对俄国人全然无用,他们光是喝酒就已经足够兴高采烈了。
有些俄人喝多了会唱会跳,还有人举杯大声说着什么,若是话语足够精彩,就会引来同酒馆的人一阵拍桌欢呼声,每当此时,酒馆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喝得还算理智些的人,会把这些憨态醉话记录下来,就像是最早的吟游诗人一般,喜欢记下这样偶然冒出的一两句话,诗意的语言与哲理的思考,总在伏特加点燃的灵感之后迸发。
掌柜在台后记录酒水单子,瞧见忍不住摇头笑。
白明禹和谢璟巡店,一进门就瞧了一场热闹,一帮俄人兴高采烈也不知在说笑什么,满脸兴奋。
白明禹走过来,问掌柜道:“这帮人说什么呢?”
掌柜先问了声好,这才低声笑道:“大掌柜的不知,这俄人醉了,说什么的都有,只要不出门打架,只这么瞧瞧也无妨。”他抬抬手,指了那边最热闹的一桌,“刚才那边有人说了一句话,都在给他叫好呢。”
谢璟问白明禹:“你不是在俄国待了一段时间,他们说什么,你听得懂?”
白明禹道:“我就去几个月,哪儿能学那么快,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呢?”他自己也不脸红,转头带了好奇问掌柜的,“哎,这帮洋人说什么了,怎么高兴成这样?”
“那人说了句俚语,大意是‘喝酒,是罗斯人的第一大快事’——”
63/132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