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玮是个软脾气的,竟然还笑笑,咳了一声道:“我也羡慕北地人身体健壮,我平日总是小毛病不断,确实比不得。”
那个时髦女孩仿佛是没瞧出气氛紧张,还在看白明禹:“北地人都跟你一般高吗?我能不能摸一下你胳膊,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呢。”
白明禹黑脸:“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像话吗你,家里人没跟你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啊?”他就没见过这么轻浮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女孩儿脸色也沉下来,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了。
最先开口问话的人翘腿坐在那,道:“我倒是不知道北地……的酒,这么厉害,改天真要见识一下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白明禹,眼神阴测测的。
白明禹顶腻味这样的人,平日里一群人在那吹捧来吹捧去的,被人刺一句都能记仇。
贺书玮倒是劝了几句,但白二刚才在包厢里已经瞧见过这位贺少爷,在贺东亭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恭恭敬敬的。白明禹对他印象更差,狂都狂不起来,只知道从老子那讨钱吃喝玩乐,是个没出息的怂包。还不如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好歹对方还敢挑事儿呢!
白二白明禹跟他们说不到一处去,坐在那浑身难受,干脆站起身扯了扯衣领:“有些热了,我去外头亭子里坐坐,失陪。”
他起身时候,身上衣服宽大,没留神差点碰了随身佩戴的玉佩,忙伸手护了一下。
斜对面有人嗤笑出声:“土包子,现如今谁还戴这个。”
白明禹这玉佩是九爷给的,平日里爱惜还来不及,听到这话顿时就怒了,还未开口,忽然就听身后有人道:“哦,我倒是不知,佩玉竟要被取笑,想来诸位习惯当真与我北地不同。”
坐在那的女孩眼睛落在走过来的人身上,立刻就亮了,脸上都带了羞涩的一抹红霞。
谢璟走到白明禹身后,黑发黑眸,带着微凉冷意,他手里握伞,还有雨滴顺着伞骨掉落,溅起细小水珠。
白明禹惊喜道:“你怎的来了?”
谢璟道:“下雨了,孙福管事说九爷出门匆忙,没带伞,我来给爷送伞。”
谢璟容貌俊俏,声音也如玉石之声,一开口不过几句就让坐在对面的女孩身子都酥了,她忍不住羞涩问道:“这位是?”
白明禹抢先一步道:“我兄弟。”
那帮纨绔子弟不能从谢璟外貌上挑剔,只能从衣服上挑,不知是谁低哼了一声道:“又一个土包子。”
谢璟扫了一眼白明禹腰上的玉佩,抬眼看了对方身上佩戴的怀表、礼帽,开口道:“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诸位可知原因?”
“不过是——”
谢璟也没打算让对方说话,截断道:“是因玉有君子之德,玉色温润而光泽,是为‘仁’,玉体密致而刚坚,是为‘智’,玉虽有棱而不伤割于物,是为‘义’,玉体下坠谦恭卑下,是为‘礼’,玉身瑕瑜互不掩盖,是为‘忠’……此为《礼记·聘义》所记载。”他视线扫了对面一圈,微微拧眉,“怎么,不曾读过《礼记》吗?”
白明禹乐不可支:“小谢快别说了,他们没读过这本。”
谢璟点头,恍然道:“难怪。”
不过平淡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活像是对面的人都没念过书。
这话比白明禹刚才的还要气人,直接往人心上浇了一勺滚油一般,又气又急,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贺书玮道:“这位朋友,话也不必这样说,如今黄明游黄先生也讲‘兴举西学,救国图存’……”
谢璟视线落在他身上,声音冷道:“我倒是没看出,诸位坐在此处,是为了救国,怕是黄先生瞧见也要寒心。”黄明游要在这,一寸厚的铁尺怕是已经按不住了。
贺书玮脸上笑容挂不住。
对面站着的北地二人软硬不吃,白明禹一股蛮劲儿就不说了,新来的这个长得漂亮,但也是块硬骨头,听起来读书还多,简直最难缠不过。
贺书玮身旁坐着的时髦女孩倒是时不时偷瞄一眼谢璟,谢璟模样英俊,出脱得比时下最红的那位电影明星还漂亮,真人站在跟前,眉眼五官无一不精致,但偏偏气质是冷的,苍松白雪,孤竹桀骜。任哪家姑娘第一眼瞧见,都忍不住心里小鹿乱撞,起初还是偷着看,后面就明目张胆地盯着瞧,盼着对方也能看自己一回。
谢璟没看她。
贺书玮倒是瞧见了,眉头拧起来,好一会才松开。
白明禹心里那口气儿彻底顺了,跟着谢璟兴高采烈走了,一边走一边小声跟他说话,想哄他回来:“小谢,你都不知道这里多少女人给九爷抛媚眼,那拍卖会上女人也多,比外面那丫头厉害多了,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
谢璟看他,没说话。
白明禹在那硬编:“真的,没骗你。”
正巧拍卖会结束,九爷同商会一众人出来,身边全是西装革履或长袍马褂的中老年男人们,唯一年轻的还是他们身边的侍从,瞧着也都三十来岁。九爷身边跟着张虎威,一脸胡子拉碴,正在人群里小心护着九爷身侧。
谢璟瞧了一会,又回头看白明禹,这里头可一个女的都有。
白明禹:“……”
白明禹找补道:“今日特例,平时还是不少的。”他撑不下去,摊牌道,“行吧,我就是想叫你来陪着九爷……好好好,陪着我,总行了吧?你这些天不在,我辈分小,在跟前说不上话,每回都让我去找刚才那种子弟们闲聊,这再聊上几回,小爷肺管子都快气炸了。”
谢璟想了想,建议道:“回去多读书,骂人的时候嘴皮子也利索些。”
白明禹不想读书,只想谢璟帮他怼人。
白明禹:“我也是怕你失宠,你倒是争一争啊?”
谢璟:“我同谁争?”
“……”
这话倒是也对,如今小谢管事还真是独宠于一身。
九爷走过来,问道:“在说什么?”
白明禹吓得咳嗽,不让谢璟说,谢璟看他一眼,白明禹背对九爷跟他比划口型:“我请你吃饭,羊肉锅子——”
谢璟笑道:“二少爷说了些趣事,爷,外头好大的雨,我来接您回去。”
他陪在九爷身边走到门口,撑起伞,低声道:“爷,慢些,小心水。”
贺东亭恰好与他擦身而过,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却没有看清对方的相貌,只看到一道人影,待还想细看伞就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脸,只露出一个精致下巴。
贺东亭看着,忽然愣神。
贺书玮走过来,恭敬喊了一声父亲。
贺东亭眼睛看着那道为白九撑伞而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但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缘由,颔首道:“走吧。”
白明禹跟在后头自己成了伞,他完全沉浸在谢璟到来的快乐中,平日里觉得小谢狡诈,但一致对外的时候却只觉痛快。白明禹跟着走到车边,忽然瞧见九爷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上了后头一辆车。
九爷在车上握了谢璟的手,沾了轻微凉意的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两下,很快就被握紧了。
谢璟双手捧着给他暖,小声问:“爷可是冷了?我还带了一件外衫。”
九爷笑道:“不冷。”
他手大,反握住谢璟的,过了一会又问道:“家里如何,姥姥病可有好些?”
“已大好了。”
九爷过了片刻,又问:“晚上住下,不走了罢?”
不过普通一句话,谢璟却听得耳尖发烫,面上镇定道:“嗯,我给爷守夜。”
九爷心情大好,摩挲他手背,缓声道:“晚上想吃什么?”
谢璟想了想,又笑:“二少说请我吃羊肉锅子。”
九爷点头道:“好,那就吃这个。”
晚上吃饭和白明禹想的不同,九爷派人请了福顺楼最有名的师傅来片羊肉,崭新的铜锅,牛、羊肉和各色蔬菜菌菇码放整齐了摆在盘子里,下头人端着几步就送到餐厅,他还是头一回在自己家吃“馆子”。
九爷入座的时候,白明禹愣了下:“爷也一起吃吗?”
九爷淡声道:“怎么,我吃不得?”
“不不,当然不是。”白明禹坐在下手位,帮九爷倒了一杯酒,他自己要喝的时候却被九爷拦住了,吩咐道:“你明日还要去厂房那,不宜饮酒,多吃些菜吧。”
白明禹答应了一声。
刚坐下,就瞧见孙福管事端着一小壶烫好的酒过来,给谢璟倒了一小杯。
九爷就那么瞧着,一声都没阻止。
白明禹鼻子灵,微微动了下就闻出气味,啊了一声道:“那是我从老家特意……”视线和九爷对上,到了嘴边的几个字硬生生转了个弯儿,“特意带来孝敬爷的酒。”
九爷道:“有心了。”
从黑河带来的酒自是不同,尤其是白明禹这更是家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珍藏佳酿,青河白家也不见得有几坛,他闻着味儿就馋,嘴里的羊肉吃着都没那么香了,若是一口沾了酱汁饱满肥嫩的羊肉,再配一口烧酒——不忌是冷的还是热的,入喉都是滚烫,那滋味才叫美呢。
吃了羊肉锅子,白明禹早早就被打发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白明禹来跟九爷问安,九爷隔着房门应了一声,叮嘱他几句,也没现身。白二少起初未想明白,到了楼下还追问孙福管事谢璟去了哪里,孙福管事笑呵呵道:“小谢忙着哪。”
白明禹嘀咕一句,在府里有什么好忙的。
等上了车,恍然醒悟,捂着脸红地简直抬不起头。
啊啊啊——小谢好不要脸!他竟然大白天勾着爷做这样那样的事!!
白明禹一边抓狂一边心生羡慕,他甚至都在想,是不是成婚之后就可以跟谢璟一样,可以明目张胆做这样有辱斯文的事,也不知道姑姑愿不愿意和九爷一样宠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①
关于一起怼人——
白明禹:漂亮!
谢璟:承让。
②
关于婚后生活——
白虹起:不愿意,死心吧你!
白二:QAQ
第97章 身世(1)
谢璟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他趴在床上还未起身,薄毯遮了大半身子。
缓了一会,才恍惚想起昨夜之事。
北地带来的烧酒入口容易,但度数太高,他喝了两小杯就醉了。
九爷从后头搂他入怀,亲了亲发顶,哑声道:“再睡会,我一会有事出去一趟,你去找孙福,让他给你开库房。”
谢璟:“开库房?”
“嗯,昨天拍了些东西给你,拿去玩儿吧。”九爷手指捏他耳垂,把玩片刻才心满意足收手。“这两天左右没什么事,你若是空了,去收拾库房也好,或者去厂里帮白二瞧瞧。”
谢璟答应一声,原想跟着起来,九爷手在他腰上按了下,就让他趴回软床上,耳根通红。
九爷笑了一声,道:“别逞强,多休息会儿。”
“可是这几天我一直没回来,总得先问问看……”
“不急,慢慢来,往后日子还长。”
谢璟闭闭眼,老老实实躺在那,这一句话就抚顺了他身上大半的不安。
沪市这里的住处挂了“东院”的牌子,除了房舍不同,其余都是仿着东院来的,尤其是院子里布置更是如此。
谢璟上午没去厂里,留在东院帮孙福管事一直整理库房。
谢璟在这里瞧见不少之前北地私库存放的贵重物品,孙福管事手把手教他如何整理存放,顺便还教了一些辨认的学问。他只当谢璟没学过这些,教得很细,却不想谢璟学得极快,有几样金石器物还未跟他讲,就放在架子一旁相应位置。
孙福管事愣道:“小谢,你以前学过这些?”
谢璟手上动作顿了下,面色不变道:“没有,就是以前在爷书房里瞧见过类似的,觉得它应该搁在这里……孙叔,我是不是放错了?”
孙福管事疑虑尽消,笑着道:“这就难怪了,原是跟着爷学的。你放的都对,我以前就听人说过,学的多、背诵多,都不如上手把玩上一段时间,你自幼跟在爷身边,时间久了认得它们好坏也正常。”
谢璟心里也松了口气,这都是他以前学会的技能,现如今还不能全表现出来,一上午跟在孙福身边问了许多,一点点做出“积累”的模样。
孙福并未觉出哪里不对,谢璟平日谦虚好学,他教的也用心。谢璟跟在九爷身边之后和以往一样,脾气秉性都未变过,只要他对九爷好,东院众人自然待他也越发的好,孙福管事待他倒是比之前更近一些。
等收拾好库房,孙福管事又带谢璟去了一个房间,里头架子上摆满了大小青花瓷器。
孙福管事道:“小谢,这是爷昨日拍回来的几件青花瓶子,说是你喜欢,我就挑了一间屋子先摆着。”
谢璟一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站在那分辨了一阵,一晃眼就瞧见几只眼熟的青花,愣了一下道:“都是给我的?”
孙福笑呵呵道:“是,爷说了,这些随你处置,留着把玩也好,送人也好,都可。”
谢璟走近细看,让他眼熟的那两只瓷器年份、落款和记忆里的一样,若他没记错,只这两个在几年后就能拍出上万大洋的天价。
谢璟喉结滚动下,“爷买它们,花了多少?”
孙福管事道:“总共不到一千大洋吧,听说是从豫京斋铺子里找来的一摞,挑挑拣拣的,也就这么几只还能看。”
谢璟闭闭眼,若是豫京斋,那就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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